没想到唐子昂想激怒高大雷的一句戏言，竟然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栓子的心。

　　那天栓子是向昂子交帐的，一下子就收回几万元货款。栓子身兼二职，那边是饮料厂的厂长，这边是橡胶厂的业务员，他的近期目标是尽快尽多地挣钱，因为他已经为自己设计了一个令他兴奋的锦绣前程。

　　当年在十三连，他第一次看到常虹时就目光一亮，那时的常虹是英姿飒爽的红卫兵女司令，是军队高干的女儿，是全团知青的旗帜。而自己只是个食堂厨子的儿子，是个不起眼的小农工。几年后，当命运终于让他混到和常虹肩膀一边高了的时候，他才发觉，他仍不能与常虹平目而视，仍迈不进常虹和高大雷的圈子。在所有知青和同学的心目中，他仍然还是那个极普通的农工，威信甚至不如流放到二十一连的高大雷。他恨，他失落，能够在常虹心中取代高大雷，一度成为他奋斗的目标。

　　那惊心动魄的一板锹之后，开始他吓死了，神经险些崩断。随着证人的一个个离去，随着他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随着时间的慢慢消磨，他已不再期望什么身份，什么名望，他最最需要的只是活命和平安，他要尽快忘掉这一切，其实他已经忘掉了这一切。

　　就在这时，常虹又一次进入到他的生活。

　　常虹的变化使栓子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拢。以下的情景更是让他大惊失色，臧世刚竟然还活着，栓子心里像堵着棉团，英雄一世的臧世刚成为了喘气的死人，青春靓丽的常虹变成了未婚的妇人，这都是他的“杰作”。

　　他突然产生了一丝的忏悔，他要恕罪，但决不是用自己的命和良心，而是钱，是他认为可以买通一切的钱。他没想到常虹会断然拒绝自己，她用那种凌厉的目光望着他说：如果你说出的理由我认可了，我可能会接受。这时他退却了，眼神四面八方了，他终于没能说出理由，因为他知道常虹想让他说的是什么理由。事情终于有了重大转机，常虹竟然答应了搬到他家地震棚里去住，看着每天为生活奔波，为臧世刚辛劳的常虹，栓子像是个已经忘掉了过去的旁观者，把对常虹的所有崇拜，都变为了敬慕。他认为自己在接待了常虹的同时，常虹也接受了自己。他相信常虹是一只暂时落架的凤凰，一旦她父亲的问题得到落实，一旦身心解脱了臧世刚的束缚，她将会腾空而起。如果说过去他追求更多的是常虹的气质、容貌的话，那么现在追求的将是前程，如果说他过去无法跳到和常虹一般高的话，那么现在常虹已经跌到和他一般低了，就像一只受伤的天鹅摔落在雄壮的旱鸭身旁，这正是机遇，正是极易碰撞和融合的机遇，旱鸭会帮助天鹅活下来，早晚有一天，天鹅会教会旱鸭飞翔，帮助他摆脱低俗的人生。他又恢复了曾经失去的信念，他为自己的发现而兴奋。

　　头几天，他忽然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小雨找过常虹的消息，这让他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担心臧世刚，因为他知道臧世刚永远不会再说话，他害怕的是常虹和高大雷见面，他不能让高大雷再次进入到他和常虹的生活。他立即通过唐子昂向在公安局时被他帮助过的一个房管所所长借了一间平房。

　　还让栓子想不到的是当年的汽车，那让自己出尽风头、飞黄腾达的二一二，竟然是常虹的父亲弄来的，常虹早就知道，但她没有说，他不清楚常虹为什么会给他这么大的面子，这让他无地自容的同时，也为自己的人生与常虹有关而激动不已。他隐隐感到，常虹对他的这种情谊，可以使他把压在心底多少年的愿望立即变为现实。

　　但他还要面对一个小小的现实，就是如何处理徐中秋。他从来没满意过她，那只是烦闷时的一根烟，高兴时的一杯酒。她是和唐子昂离婚后的第三天钻进他被窝的，就在她慢慢褪去裤衩的时候，就在栓子努力搜索常虹的面容，呼呼气喘的时候，她突然提出了一个相当冷静的、顿时让他腰酸腿软的要求：以后挣钱的事归他，管钱的事归她，决不迁就。看着在唐子昂身边受气的小猫咪，转眼在自己面前变成了大老虎，栓子自愧不如唐子昂的管妻方式，他烦透了。好在徐中秋的匪父是个贪得无厌的黑心肝，他收受的礼品足可以开一个商店，这成为他最后敢于踹掉徐中秋的最大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