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错位春秋(七)
常虹终于被高大雷堵在了屋里,常虹的住处是他跟踪栓子后发现的。当高大雷把手搭在玻璃上向屋里探望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常虹。常虹也同时看到了高大雷,她先是一愣,然后迅速起身跳起,转身靠在门上。 “常虹,常虹。”高大雷的声音有些颤抖。 常虹不回头,也不吱声,就这样默默地站着,脑袋紧紧地依着门框。 “常虹,开门,开门呀!”高大雷轻轻地敲着,“笃笃”的声响在小院里显得格外悠远。 “常虹,我可使劲儿推了?“高大雷那带有商量口气的威胁轻轻的,幽幽的,似乎稍稍加些高度,就会引爆宁静的空气。其实他只稍微用了下力,门就嵌开了一道缝,再添一点力,右手就探了进去。立即,他触到了一个颤抖,抓住了一个冰冷。 在高大雷的记忆里,他和这双手握过几次。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在那次知青打架时他们的相遇,那次他感觉这双手好软、好暖、好细,就像攥着一团蚕丝;第二次是在水利工地上,那次他不但握了这双手,还被这双手紧紧地拥抱了一下,但那时的这双手已经布满老茧,铁板一块了。 现在他又握住了这双手,没有想象的蚕丝,也没有感觉的铁板,只像握住了一团雪,上面沾满了砺手的冰碴。门开了,高大雷并没费什么大劲,常虹依然没有回头,但也没有挣扎,只把自己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交给了高大雷,任其攥着。 “常虹“高大雷想拥抱一下面前的肩膀,但突然看到了阳光里的臧世刚,他立即单腿跪下,抓起臧世刚的手。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灰灰的颜色、软软的感觉,就像攥着一个随时都会破裂的水袋,就像抓着一把熟透的面条。这就是那双指挥过成千上万红卫兵的手。这就是那双写过无数文章的手。高大雷的心在一下下抽搐,但他强忍着,决不在常虹面前表现出脆弱。 “常虹,你干啥要这样?” 常虹早已把身子转向窗外,继续把背影留给高大雷。 “常虹,你不能这样,这是为啥?”高大雷的话里带着埋怨。 “你想让我怎样?我能怎么样?”常虹吱声了,话里带着硬硬的怨气。 “有组织,有我,你躲什么?”高大雷的声音在提高。 “我的事不想麻烦别人。”常虹似乎在赌气。 高大雷从床上站起来,他也在生气:“我是别人吗?臧世刚是替我受的伤,要负责也应该是我。” “你只是他的一个战友或是朋友,我是他的亲人。” 高大雷沉了一下,他突然搬住常虹的肩膀,一把把她扭过身来:“你!”高大雷不说话了,常虹不说话了,两人都盯着对面的眼睛愣愣地看着。 常虹的眼睛被一汪泉水浸泡着,眼角挂着微微的细纹,几根银白发丝从头顶滑过,下唇被紧紧地扣在牙齿下,关闭着汹涌的哽咽。 高大雷的目光被一种懊恼燃烧着,眉毛下瞪着血红的眼球,两道鱼尾纹插进浓密的鬓角,黑黑的胡须一动一动,封堵着满膛的气愤。 “你瘦了,常虹。”顶在高大雷嗓门的恼怒不知为什么立即就软成了青丝细雨。 “你高了、壮了。”冲向常虹舌尖的火气不知为什么立即就柔成了轻雪飘落。 他们已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这样面对面了。他只记得她一身青春一身干练。她也只记得他一身朝阳一身活力。他们都变了,脸上都挂着严肃,透着沧桑。 “常虹,咱团要成立驻京办事处了,咱们一块干吧?“高大雷认为这是最值得让常虹高兴的消息。 常虹似乎并没什么反应:“你干吧,我出不去。” “你不明白吗?我可以不走了,在北京和你一起照顾司令了。”高大雷说。 “你插不上手。”常虹把脸扭向一边,她对高大雷认为的这件天大的喜讯似乎并不感兴趣。 “常虹,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承受了,我想和你在一起。”他停了几秒钟,躲开常虹火辣辣的目光说:“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当自己被期盼和疑虑交织成苦恼的时候,常虹多么盼望有这么一天,能听到这些话,并靠在这宽宽的胸膛上,好好的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和委屈,踏实地睡上一个囫囵觉。可当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她害怕了,犹豫了,甚至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多少时间以来,她所受的苦不都是为了躲避这句话吗?常虹的手像被烫了一样抽回来,搓着,揉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高大雷明明看见眼前的眸子跳了一下,放出一股异样的光,随之又熄灭了,他立即又一次拽起那躲闪的双手:“常虹,我说的是真的,相信我。”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常虹边往回抽手,边说:“我比你大两岁,知道吗?两岁,最少比你老十年。” “我不在乎。”高大雷紧紧扣住常虹的手,使之不能挣脱。 “我在乎,小雨已经等你三十年了,她在看着我们。”常虹不再挣扎。 “我已经和她说明白了。” 常虹闭上眼睛,泪水悄悄地从眼角流淌,不知泪水是咸还是甜。 高大雷腾出一只手,试图去擦那眼泪。但常虹突然睁开双眼,挡开高大雷伸过的手:“高大雷,臧世刚就在这,就和我睡在一个床上,他能答应吗?他也在看着我们。你走吧!我早就习惯了,我不想打破现在的生活。” 高大雷站起来:“可你不是他的妻子!” “可他是我的丈夫。你不这样认为吗?大家都没这样认为吗?”常虹也站起来,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我不需要可怜,要是找可怜我的人我早就找了,还轮到你?” 高大雷有些伤感,他看着满脸通红的常虹说:“常虹,这么说是不是太伤人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常虹的变脸让高大雷不知所措。 “我没有逼你和我结婚的意思。如果你同意,我在旁边搭个床就行。”高大雷蔫蔫的嘟囔。 常虹的嗓门倒挺大:“街坊邻居看了算什么?王小兵看见了又算什么?” 高大雷愣住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常虹居然提到了栓子,他不知道这些年栓子和常虹是如何相处的,但他既然已找到了常虹,就绝不允许他栓子再碰常虹一下,他怒吼着:“他王栓子算个啥东西,他是混蛋、是凶手!” 常虹似乎也急了:“对他是混蛋,是凶手,但我要活着,老臧要活着。” “你——”高大雷气得瞪圆了双眼,像是审视一个陌生人,红红的眼球滚出一对豆大的泪珠,他跺脚摔门,身后一片“哗啦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