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雷随着拥挤的旅客从滚梯上了北京站二楼，才想起应该给王向红的儿子买点东西，他急匆匆向大厅两侧的商铺走去。突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一群黑压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一个圈，吵骂声就是从圈里传出来的。高大雷正要绕开人群，突然人群被冲开一个口子，从乱哄哄的口子里滚出两个人，翻滚着倒在他的脚下。两个撕倒在地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女人，她们相互抓着对方的头发，头顶对头顶，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瘦女人的裤子已经退到了腰下，露出瘪瘪的肚脐和肚子上的一片花纹，胖女人的上衣纽扣已全部扯掉，一对肥硕的乳房从扭向一边的胸罩中挤压出来。周围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们躲着，闪着，哈哈大笑着。

　　警察来了，把两个蓬头狮子一样的女人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高大雷一下愣住了，他几乎立即就认出了那提着裤子的瘦瘦女人，就是他的语文教师李珊珊。李珊珊狠狠地挑起眼角，立起两条线一样的细眉，冲周围人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娘的肚脐眼儿呀？”

　　高大雷震惊了，眼前这个斗鸡一样抖擞着的女人，就是当初那个和体育老师初恋接吻的女教师吗？就是那个躲在礼堂角落，连头都不敢抬的李珊珊吗？那时她那么文雅、那么文弱，被红卫兵看押的时间，高大雷几乎不让任何人欺负她，甚至在批斗大会上都让她站在最后一排，以让她悄悄的直直腰，文化大革命真是造就人。

　　高大雷一直等在民警值班室门口，听着里面两个女人如何为抢买卖而漫骂直到动手的争吵。当李珊珊横着膀子摔上门的时候，高大雷迎了上去，他装作无意中碰到的一样，惊喜又疑虑的问：“您？您是李老师吧？”

　　李珊珊站住了，歪眼斜着高大雷：“你谁呀？”

　　“真是李老师。”高大雷放下手里的东西，抓住那双躲闪的手：“我变化真那么大吗？我是高大雷，高大雷呀！”

　　李珊珊正眼看了一下，脸似乎红了一下：“噢，高大雷，大男人了嘛！在这干嘛呢？”

　　高大雷没有在意对方的冷漠，笑着回答：“回兵团。”他脑子里闪现着赵宝胜临终前的委托，但他现在不想提了：“您怎么也在这儿？送人？”高大雷装作奇怪的问。

　　“不在这儿在哪儿？”李珊珊又一次挑起两根线眉：“我肚子大了，让学校给开除了，在这卖点假冒伪劣骗点钱花。”

　　高大雷不想深问下去，但又无法不问，支支吾吾了几下，才说：“您是说您有小孩儿了？”

　　“你是不是还是小伙儿呢？怎么羞鼻子羞口的？是你们战友的后代。”李珊珊揪着大雷蹲在地上，自己干脆盘腿大坐：“我才不留呢，给扼杀了。哎，我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光棍一条呢？听说当时不是有个对象吗？”李珊珊撇嘴笑笑：“我当时对你印象不错，判断你大了肯定是个漂亮小伙儿，我没看错吧？”

　　“老师，开始放人了，我得走了。”高大雷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趣。他不能忘记当初下乡时，李珊珊穿着妈妈的汗衫送他的情景，也没忘记她站在车窗外，那么无助、那么羞愧的对他说的那些话：“……我欣赏你，不想让你带着对我的失望走”，而现在，高大雷真是失望极了。

　　“等一下”李珊珊紧跑两步，重新站到高大雷面前：“赵宝胜这王八蛋在哪儿呢？”

　　高大雷皱起眉头：“老师，您别这么骂他行吗？”

　　李珊珊上下打量了大雷一下：“怎么？他当初可给我下过保证，说以后没人敢再欺负我了，结果他一提裤子跑北大荒去了。逛窑子还得花俩子儿呢吧，他倒好，白玩儿，到头来我还是跟了那流氓。他可真够狠的，拿刀把人毁的连人事都干不了了，让我生生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呀，告诉我他在哪儿？我非让我们家那废物劈了他。”

　　高大雷想吐，为美好印象的破灭，为知识分子的蜕变，为赵宝胜那句回来一定娶她的承诺，他转过身，抬头看看天花板，然后回过头，直直地瞪着李珊珊说：“老师，赵宝胜曾经亲口对我说，如能见到你，一定让我转达他的意思，他让你等着他，他一定会娶你的。这，这是他临死前惦记的最后一件事……”。

　　高大雷走了，把目瞪口呆的李珊珊一个人留在了熙熙攘攘的大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