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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鬼(四)
唐子昂也遇到了麻烦事,栓子帮忙推销的产品出事了。 刚下海时,橡胶产品供不应求,要货的厂家排着队请唐子昂吃饭,那时,他把精力主要放在了原材料采购上。后来,市场由卖方转向买方,销售成了难点。正在着急,栓子来了,主动请缨,说不要工资,帮他打开销路,为的就是报答昂子帮助找厂房的恩情。 栓子说到做到,不消三个月的功夫,销货渠道从原来的十多家发展到二十多家。在栓子的建议下,回扣款也从流水的百分之五提高到百分之八,几个月下来,形势还真不错。 栓子住进了医院,业务线索也跟着进了医院。唐子昂为收不上货款的事着透了急。就在这当口,检察院来人了,唐子昂才明白上了栓子的当。钢厂的在追查一个采购员贪污问题时,发现了回扣的问题,特来核实情况。唐子昂查看了账目和记录后大吃一惊,他发现栓子竟然从支付给厂家业务的回扣款中,私自截留了一半以上的钱款,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有的厂家不见栓子不给结帐的原因了。 帐让检察院封了,他被通知随传随到,所有业务厂家的有关人员都将成为审查对象。一切都完了,他面临着罚款甚至判刑,面临着业务关系的众叛亲离和厂子的关门倒闭,辛苦创业的厂子一夜间停产了。 昂子的火气窜上脑门,其实,他并没有忘记栓子的好处,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个存折。但栓子太不仗义,当面是人背后当鬼,竟然靠蠕动的三寸不烂之舌挣得比他还多,他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把几天来对栓子的同情一抛脑后,一头撞进医院,撞进病房。 王婶正喂栓子吃饭,一股酸臭的菜味充斥着病房。昂子一阵恶心,他往墙上涂了口痰,几步冲到栓子跟前,一把抓住栓子的胸口,拼命抖擞起来。 栓子“爹呀妈地”地惨叫着。 王婶惊呆了,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几名护士闻声跑了进来抓住昂子,昂子抡起胳膊把几名护士划拉个东倒西歪,歇斯底里叫着,然后把早已背过气了的栓子摔倒地上。 这回栓子是真的没救了。医生说,栓子能够站起来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 王喜柱的笑脸依然,但出口的话语却是激愤的,他向医院索赔。索赔因管理不善给儿子造成的伤害,医院向当地派出所报了案,昂子因扰乱公共治安,伤害他人被拘留了。 栓子不吃不喝、不说话不睁眼,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任凭家人和护士千呼万唤,就像是死了一样毫不反应。 徐小雨走进病房,王婶正眉飞色舞地和其他病人家属聊天。看到小雨,她立即站起来毛手毛脚地往外跑:“小雨,你可来了,替我盯会儿,憋死我了。”然后不等小雨回答,急三火四地窜出病房。 小雨是刚从派出所里赶来的。昂子的一个警察哥们儿转告她,说昂子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会出来,让她不要着急。小雨根本就没着急,连打听的兴趣都没有,他甚至盼望着能把昂子永远就这么关着才好。 她觉得栓子现在好可怜。徐中秋断绝了和栓子的关系;在病房中遭受唐子昂的暴打;常虹再也没有露面;这会儿,就连作为栓子亲生母亲的王婶也是能躲就躲。 “我遭报应了,遭报应了。”栓子突然叫起来,不是惊恐的那种,而是哀叫,绝望的哀叫。 “栓子,栓子,我是小雨。”小雨轻轻的呼唤,栓子的眼睛似乎开启了一道缝隙,然后他用手将被单拽到头顶,把自己埋起来。 小雨想握住栓子的手,但又觉得那样有点别扭,干脆把手轻轻的搭在被子上,让栓子感受到她的存在:“栓子,你要明白,人这一辈子都会遇上点倒霉事,只是表现的形式不同罢了。这车祸让你摊上了,你只能面对,要死要活的有用吗?你爸已经报了警,肇事的车早晚都会找到的,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禁不住事?” 小雨感到手下的被子在抖动,她故意动了动,把手掌打开,向下用了点力。 被单“哗”的拉了下来,露出栓子湿漉漉的脸,他睁了一下眼,然后又闭上。把脸转向一边:“小雨,小雨呀,我是憋得慌,憋得慌呀,呜呜……” 他失声哭起来。面对小雨深深的、透透的、真真的眼神,栓子述说着,鼻涕眼泪耍了一脸,他说这是报应,活该,活丁他妈该。他说他根本就不是车撞的,他是瞎说的。他颤颤微微地抬起胳膊,用手指着墙角,把目光从小雨的耳边擦过,说是报应撞的,是鬼撞的,他看见了那双眼睛,直溜溜地瞪着他,冲他笑,冷笑。把他腿绑上了,一步也动弹不了,那个魂冒出来了,附在了这个人身上,这个人不可能有那么大劲儿,不可能有那么大份量,不可能有那么狠,就像一麻袋黄豆,就像一块大石头……” “栓子、栓子,”小雨吃惊地叫着,她怀疑栓子受刺激了。 栓子用眼直愣愣地看着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沉入水底前观望最后一次蓝天,里面充斥着恐惧、惊愕和绝望: “一闭眼,我就看见那双眼……,小雨,你别走,我害怕。”栓子一把抓住了小雨的手,小雨感到手中的冰坨在颤抖:“没人搭理我了,我爸我妈、昂子,徐中秋、韩立春、刘守一、冯友清、陈晋环、赵宝胜、大雷,王向红,还有我儿子,好人坏人、活人死人一个个都让我得罪了。害苦了,我活该!他俩这是打抱不平,是君子报仇,是替天行道……,怎不一下子把我磕死呀,怎不把我磕成植物人呀,小雨,你说让我怎么活,怎么活?呜呜……” 栓子终于放下多少天来的矜持,放声大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哭得鼻眼喷涌,哭得病房门口挤满了惊叹的脑袋。小雨没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婴儿,张着大大的嘴巴,放开粗粗的喉咙,让她想起了多少年前下乡支农时看到的那次杀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