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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鬼(八)
北大荒秋天的山野,早早地涂抹上冬日的色彩。刚刚十月,八地嘎山的高梁低坎,七百垧岗的横沟竖垄,金川河畔的杂树乱草,都变成了黄色。不是那种丰收的明黄,而是暗暗的黑黄色。瑟瑟凉风摇曳着一切能够动荡的枯萎植被,天地之间发出阵阵凄凄的风声,使山脚下的两座土坟显得更加孤寂。 常虹是陪着高大雷来的,经过两天两夜的思考,经过郑九成、刘书勋的工作,高大雷终于同意回北京了。他心里不是滋味,他没有按自己的承诺在这里陪伴赵宝胜和韩立春一辈子,他没有实现自己要改变这里落后面貌的誓言,在现实面前,他终于退缩了。可按常虹的话说,他终于是前进了。常虹说了,只有他幸福了,韩立春在九泉之下才会欣慰;常虹又说了,只有他回北京了,才能够替赵宝胜照顾好赵师父的晚年生活,才能把赵宝胜的儿子带出山沟。高大雷鄙视自己即将离去的行为,但他还是默认了这种说法,希望这就是最能说服自己、并为自己可耻行为解脱的最充分理由。 泪水像从眼眶里流出的刀片,刮着僵板的面颊。高大雷把一瓶北大荒酒撒在土坟的四周,把宝胜的儿子小健按在地上磕着响头,两张模糊不清的面容交替在脑海里晃动。自从做了回北京的决定,他就再也不能清晰的想出他们的模样,大脑深处只剩下一种无论如何也挖掘不出的意念:那就是清清瘦瘦的韩立春,粗粗壮壮的赵宝胜,他们都定格在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不知道那两块木制的墓碑在风雨岁月中能挺立多久,他已把这事委托给张建和王向红,但他仍然一百个不放心,用铁锨一锹一锹地往坟上培着土。因为,在这厚厚的土堆下面,埋葬的不仅仅是两堆白骨,同时埋葬的还有他自己,他的伤感、内疚、苦痛和青春通通根植于中,成为一个永远无法撼动的牵挂。 高大雷从内心到体外都被一种伤感冰冻了。 常虹站在一边一直默默的看着高大雷,看着他倒酒、挖土、默哀、叹息。她想到了高大雷从冰雪中扒出韩立春的一刹那;想到高大雷抱着赵宝胜断气在怀中的一瞬间;想到几十名知青将永远地安眠在了W团的山山水水之间。 很少掉泪的常虹眼角湿润了,地下的人去了,把无尽的痛苦留在了人间。地上的人还在,却将应有的欢愉埋进了坟墓。地上的地下的,都处在风华正茂的年龄,这些本应该成为社会栋梁的青年,本应该成为建设祖国生力军的青年,却始终生活在压抑的国家灾难之中,承受着扭曲年代带给他们的扭曲生活。 常虹从心里到体外都被一种冲动沸腾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