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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懵懂童年懵懂童年(一)

  后海是北京城区的一个内湖。这里的水面与北海、前海、中南海、什刹海联成一片,浩浩荡荡又平平静静。河岸四周的白色石墩、绿色护栏、灰色河床、黄色土地,衬映着滚动的涟漪,银光闪闪、光芒四射。河岸边有两趟枝繁叶茂的树木,那一列列耸向蓝天抖擞着的是白杨,他们日日年年对着高空哗哗作唱,把一片片音符洒落地面,随风飘舞;那一排排探入水面摇摆着的是垂柳,她们岁岁月月向着河水嗦嗦低吟,将一缕缕韵律插入水面,随波荡漾。向西远眺,重叠于树梢顶端的是北京西山,淡蓝色的轮廓连绵起伏直伸向遥远的天际;向东望去,横跨在两岸南北的是银锭石桥,龙拱型的桥身敦厚稳重镶嵌在视野的尽头。

  九号院就坐落在这水面的北岸。院里住着四户人家。

  两间正房是房东唐奶奶。据说唐奶奶过去是官府的一个丫头,后来被收了小。由于受大婆的气,男人给她买了这套院子。四几年时男人倒卖烟土获罪,死在了国民党大牢里,以后唐奶奶就靠出租房子为生。唐奶奶的儿子曾是北平市教育局的一个科长,四九年傅作义起义他也算跟着起了义,成了新中国北京市文教局的一名科长。平时两口子不常来,把孙子唐子昂放在唐奶奶这儿。老太太吃斋念佛,每到晚上,北屋就整晚地传出凄凄婉婉的经歌声:阿弥陀——佛,阿弥阿弥陀——佛……

  两间东房住的是徐大光一家。两间西厢房高阔山和王喜柱各住一间,这三家都是华光织染厂的职工,四家大人平时倒还和睦。

  这时,徐大光坐在院子里尖着嗓子叫唤着:“方姐,不是吹,其实早就看出来阔山是个官坯子,要不然你问于子,背地里我是不是常夸阔山?”

  方影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门插官(棍)吧,捧高了,你再把他摔着。”

  徐大光眉飞色舞的嘿嘿笑着:“阔山这一当官连我都借了光了,原先那帮孙子,见了我连眼皮都不抬,自公布阔山当副厂长后,您猜怎么着?追着我这通拍马屁,没把屎给我拍出来。”

  旁边一直看着材料的高阔山甩了两下胳膊说:“恶不恶心?过来,帮我看看稿子,这可是我第一次在全厂工人面前讲话,你好好帮我参谋参谋。”

  徐大光夸张地闪烁着眼睛,嗓子更尖了:“哎呦,拿平头百姓开涮?我认识字吗?”

  于凤兰接过话茬说:“你不跟阔山一块上的夜校吗?”

  “人比人还活的了?”徐大光笑眯眯地挤着小眼,呲了下牙说:“再说了,每晚搂着他睡觉的是谁呀?”

  于凤兰杵了徐大光脑门一下:“说着说着就钻下水道,就你这块臭豆腐,成天用香水泡着也变不了味儿。”

  两个五六岁的孩子一前一后地跑进来。男孩手里举着一只鞋,女孩在后面追着。高阔山抓住男孩说:“大雷,把鞋给小雨。”

  大雷挣扎地跑到门口,挥臂把鞋甩了出去。鞋在空中划出一个弧,摔在刚刚跑进院门的胖男孩脚下。

  “这混小子,是不是屁股痒痒了。”高阔山抬起巴掌。

  于凤兰一把拽住高阔山的胳膊:“唉,别打孩子呀”她扭身搂住小雨问:“怎么回事?”

  小雨把小嘴撅得高高的说:“大雷扔的鞋不是我的,是昂子的。”

  这时几个大人才发现,胖昂子正坐在院子的地上喘着粗气,王喜柱的儿子栓子正费力的帮他往脚上套鞋。

  “一块儿玩儿不许打架,听见没有?”几个大人异口同声。

  “昂子是——”大雷突然指着正向这边张望的昂子喊道:“唐子昂,你大流氓。”

  话一落地,语惊四座。

  唐奶奶从屋里钻出来,拉着长声训斥道:“这孩子,怎么说话呐?”

  高阔山也急忙站起来制止:“不许胡说。”他又扭头问小雨:“他们干嘛打架?”

  小雨低着头,挑着眼皮撅撅着好看的小嘴说:“昂子他,他非亲我嘴。”

  几个大人愣了,然后都大笑起来。于凤兰笑着靠在方影身上悄悄说:“嘿嘿,大姐,大雷为你儿媳妇吃醋呢!”方影捶了于凤兰一巴掌,两人笑弯了腰。

  这是方影和于凤兰俩人的默契。

  于凤兰比方影早一年结婚,六年前却同时怀了孕。当俩女人惊喜地发现这件事后,于凤兰说了,如果生的都是男孩,俩人就是亲兄弟,如果都是女孩,俩人就是亲姐妹,要正好是一男一女,咱俩就当亲家。方影只是笑笑。她属于新知识女性,不会刻意给孩子规划什么人生轨迹,人生漫长、变化莫测,她自己当初不就没听家里的话,硬是嫁给谁都不看好的高阔山了吗?作为一名新社会的小学老师,她只把于凤兰的话当作笑谈。

  而于凤兰却是认真的。她丈夫徐大光和方影的丈夫高阔山是一块儿蹭大的光屁股娃,高阔山父亲走得早,十几岁就挑起家里的重担,徐大光的父亲见阔山母子可怜,就时不时接济一下,这样

  就成了高阔山的干爹。高阔山的母亲去世后,他投奔了早他两年来北京谋生的徐大光。从此俩人在一个厂子干活,在一个院子居住,先后娶了北京城里的媳妇,好得像亲兄弟,方影和于凤兰自然也就像亲姐妹。

  于凤兰曾经跟方影说过,她俩一块儿使使劲,到时来个同年同月同日生。方影笑了,悄悄说,这是科学,不是使劲的事,咱俩人的预产期差六天,一般情况我应该比你早生六天。尽管于凤兰不明白什么叫预产期,但她还是根据方影含含蓄蓄的解释似懂非懂地问,是不是就是你们阔山那玩意在你肚子里扎根,比大光那玩意在我肚子里扎根早六天呀?方影当时给了她一巴掌,她得意地笑了。

  算得真准,方影真的在预产期那天开始肚子疼,都以为那天会生了,结果揪心捩肺地折腾了三天,直到暴风雨来临那天,大雷这不省心的小子才出世。可奇怪的是本来离预产期还有三天的于凤兰,在一点征兆都没有的情况下,突然就生了,前后没用二十分钟,就那么巧,俩孩子不但生在了一天,还生在了一个时辰,前后差了三十八分钟。这不能说不是天意?房东唐奶奶一边拜着佛,一边念叨说,天缘,这是天缘呀。阔山的儿子是在等大光的闺女,于子的闺女是在追方老师的儿子呀。

  于凤兰不但爱听这话,也坚信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