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影是鸭儿胡同小学的老师，就在高阔山当上副厂长的那几天，她也被调到教导主任的岗位。她没声张，每天照常抱着一大摞学生作业回家，然后就一边判，一边看着大雷写写画画。她家算不上书香门第，但家境还算殷实。她初中毕业后正赶上解放，就响应政府号召到工厂、街道的夜校去扫盲。结果在当时的福禄织纺厂就认识了每天坐在第一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高阔山。尽管当时很多人不看好这门婚事，但方影自己却有主意，几年后，高阔山果然就出息了，惹得周围人谁见了谁说方影有眼光、有福气。

　　隔壁传出王嫂打骂王栓子的声音。

　　王嫂是王喜柱的媳妇，打孩子极为有名，不顺心时打，顺了心了也打。和老王闹别扭了打，和老王好的时候也打。孩子出去不着家了打，孩子在家囚着不出门也打。这家人也确实怪，王嫂气得脸色煞白，只要有人到家一劝，她会立马盘腿大坐，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毫无休止地扯上与打孩子毫无关系的家长里短来。栓子也是，屁股刚刚停止与条掃疙瘩的碰撞，立马就会没事一样，哽咽着喉咙哼起：“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隔壁的栓子还在歇斯底里地哭叫，条帚疙瘩的撞击声，犹如敲在方影的脊背，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几步走到栓子家。屋内弥漫着一片朦胧的暗灰色和一股浓烈的臊臭味。方影耸鼻屈眼看去，栓子躲在炕的最里面，抱着脑袋。王嫂右腿跪在炕上，左手支撑着身子，抡着炕条帚的右臂正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圆弧，炕条帚就有节奏地弹跳在那瘦小的屁股上。

　　“王嫂，你这是干什么？”王嫂确实已经累了，方影只轻轻一拽，她就瘫坐在炕沿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叫着：“你说气死人不？昨夜又尿炕了。早起来倒吱一声呀，不说，溜溜地捂了一整天，今晚铺什么？”

　　栓子姿势没动，哭声已经停止，他一边抽泣，一边抠着墙皮。方影从王嫂手中拿下炕条帚，耐心的说：“王嫂，您可别不乐意听，栓栓尿炕的毛病您又不是不知道，每早都应该看看，再说孩子尿炕是病，得带他去治。”

　　“治？就老王挣的那仨瓜俩枣？” 王嫂干脆把两条腿全盘到炕上，拉开大聊的架势：“你看人家后院捡破烂的老翟头，儿子十八了，十八了不也尿炕吗？可今年人考上大学了。”她又往方影跟前凑了凑，神神秘秘地摇晃着脑袋说：“不怕您笑话，这孩子的没出息劲儿就是随根。我跟老王结婚那昝，第一宿他就尿了一大炕，把我给泡的就跟那蛤蟆骨朵似的，半夜俩人就挠起来了。我下死手，一把抓住他那玩意就是不撒把，嘿！他还咧着嘴笑。您说他们老王家祖上多没德，这缺德毛病也传染。现在他不尿了，儿子又接上溜了。您说烦不烦？我真和他过够了，哪天要是碰上个你们阔山那样的，瞧我不一脚把他踹了……”。刚才还气得一塌糊涂的王嫂，这会儿是指手画脚、眉飞色舞。

　　“这不是传染，是遗传，你就知足吧，老王脾气多好，总是笑眯眯的？”

　　于凤兰在院子里喊方影，方影站起来嘱咐说：可千万别打了啊。然后按住还要拽着她的王嫂，匆匆退了出来，在院中深深的吸了口气。

　　于凤兰端着一盘饺子，拽着方影进了屋说：“我就怕她说上没完没了，来，大白菜馅饺子，给大雷尝尝。”她把嘴撇成瓢样说：“豁出去了，一下放了两毛钱肉馅。”

　　“都让你给他喂馋了。”方影笑着打趣。

　　“一个姑爷半拉儿，谁跟谁呀！”于凤兰边说边笑边划拉着大雷的脑袋：“咂咂！写得多好，大雷，认识多少字了？”

　　“五百。”

　　“真棒！话说回来，方姐，你是个老师，能教孩子，我们会什么？小雨成天价瞎蹦瞎跳，栓子成天价尿炕挨揍，昂子成天价胡吃海塞，比起大雷都甭活了。”

　　“别当着孩子的面瞎说。”方影边往碗里拨饺子边说：“要是信得过，以后也让小雨过来跟大雷一块儿学，还有个促进。”于凤兰高兴的一拍巴掌：“早就想提这事，一直没好意思张口，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啊。”看方影要刷盘子，于凤兰一把夺了过来：“给我吧，我得赶紧回去看小雨去，在屋闹气呢。”

　　方影奇怪地问：“小雨挺听话的，闹什么气？”。

　　“老家来信说他爷爷病了，大光请了假说回趟老家，不知道这孩崽子吃了什么药，就是不去。”

　　“没问问怎么回事？”

　　于凤兰一脸无奈说：“问啦，她非说等过完生日再去。你说他爷爷的病能等吗？我今儿又劝了她半天，还是犯拧，我没招了，看今晚让她爸揍她。”

　　高大雷突然从椅子上蹦下来高声叫道：“不许打小雨。我让她去还不行吗？”

　　于凤兰先是一愣，看着高大雷挺起的小胸脯笑了：“你说你让小雨去？嘻嘻，她听你的？”

　　大雷跑了出去。于凤兰笑着对方影说：“看见没有？大雷还真护着小雨，你可得好好教小雨，没准以后她真是你儿媳妇呢！得，我赶紧过去看看，这俩孩子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方影拍了于凤兰后背一下：“回头你也跟大光说说，别总拿打孩子吓唬人，孩子得教育。”

　　“是，以后我们保证不打你儿媳妇，嘻嘻。”于凤兰推开门，大雷拉着小雨钻了进来，小雨仰头看着于凤兰突然笑了：“妈，我跟你们看我爷爷去。”

　　于凤兰看了看方影，俩人都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