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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霜(四)

  那是儿子刘耕发病的前几天,场部不断有家属反映家禽被偷,结果在大地里发现了几个狐狸洞,情况反映到刘书勋这里,为了安定民心,他派人拉了一车水灌进了狐狸洞,一共灌出四只狐狸,一老三小。

  消灭了狐狸的第四天,儿子刘耕去十四连办事,突然就疯了。等刘守一带着民兵们把他捆回来时,他衣衫零碎,满身是伤,嘴里冒着白沫,眼睛透着惊恐,反复叫着:我是狐狸精,我是狐狸精,绕了我吧。他“嗷嗷”叫着,凄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刘耕在医院单间里上窜下跳的时候,又传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基建队队长朱庆生和保卫科科长刘守一两家的女儿也疯了,一个又哭又闹不吃不喝,一个竟自言自语地叨咕出很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来。她说现在还有一条狐狸没有找到载体,牠正在半空游荡,七天之内必会附在一人身上。一个只上了六年学的屯子孩儿居然说出了“载体”一词,让人大惊失色,让人不得不信。

  那是让场部所有人都惊恐万分的日子。人们以各种理由不上班了,不出门了,大白天也扣着房门不出一步,人们的一切情绪都在向灭杀狐狸的罪魁祸首刘书勋身上聚集,交谈的一切话题都在狐狸身上缠绕。

  七天终于熬过去了,没再听说谁家有人被狐狸缠上。第七天来临了,就在大家纷纷把脑袋探出门缝,或议论猜疑、或相互打探、或长出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就在头天夜里,在第六天即将过去的那一刻,场部的一切权力都归了造反派,头头就是一直传闻要自动辞职的冯友清。而第二天,他十六岁的养女韩立春也突然成了反革命,原来那第三只小狐狸的载体就是韩立春。

  场部沸腾了,伴随着造反派夺权的胜利号角,最后一只狐狸也找到了“载体”。大家放心了,高兴了,进而把一切由此担惊受怕的怨恨都发泄在这几只“载体”身上。

  刘书勋是韩立春变成“狐狸”的头一天夜里突然被造反派按倒在炕上的。他从来没信过鬼神,但那时却真懵了,儿子突然就被狐狸附体了,自己突然就变成阶级敌人了,自己的老战友张大喇叭突然就自杀了,党和国家交给自己的国营农场突然就归冯友清领导了。

  这一切好像真的和灌洞打死狐狸有关。前多少天他听老伴说儿子好像处了一对象,结果儿子就突然疯了,而且两个姑娘也疯了。他闹不清儿子本身就是狐狸,还是被狐狸缠住了,他见过那两个姑娘,长得还都不错,他还计划哪天到家去表示一下关怀。结果不等安排,自己就被打倒了,而仅仅相隔一天,冯友清的养女韩立春也住进了马号。

  韩立春就是第三只狐狸的说法,刘书勋还是在那天批斗大会后才听说的。他一直讨厌韩寡妇,所以也讨厌韩立春。他一直看不起冯友清,所以更没看得起韩立春。可自见了韩立春后,他又糊涂了,韩立春那么年轻,年轻得还需要人去保护,韩立春那么柔弱,柔弱得只想让人去心疼,这样的小姑娘咋会是反革命?当他努力想象这个姑娘也是“载体”时,却怎么也不能把她和那只尖嘴猴腮的狐狸重叠起来。

  门轻轻的响动一下,朦胧中刘书勋感到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他睁开眼,感激地看看眼前的高大雷说:“受累了。”

  高大雷问:“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怎么突然发起高烧来了?”高大雷问。

  “嗨,逞强呗。冯友清让劳改队打点鱼,我们下河套憋鱼晾子,可能冻着了。”

  高大雷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十月底了,正是河套结冰的季节,让五十多岁的老人下河,真不知这帮人是怎么想的,他气愤地问:“谁带你们去的?”

  “屈学利带我和陈晋环去的。”

  “陈晋环年轻轻的怎不下去?”

  刘书勋只微微地摇了摇头。

  “您犯的什么错误?”高大雷故意这样问,因为他想听,因为他想从各个角度去分析父母的行为和心理。

  刘书勋苦笑了一下:“批判会上不是都说了吗?”

  高大雷知道走资派的罪名都差不多,就又问:“总得有具体问题吧?”

  刘书勋说话时并不显沉重,反而有些轻松:“像韩立春这样的孩子都进来了,我这老头子还有什么?”

  “韩立春是怎么回事?”高大雷急切地问。

  没等刘书勋回答,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我姐在吗?”

  “噢,小田来了?”刘书勋欠了下身子,对高大雷说:“韩立春的弟弟韩立田。”

  “天冷了,我给我姐找了副手闷子。”韩立田把一副棉手套轻轻放在炕头上,怯生生地看着高大雷说:“我走了,让我姐好好认罪,好好改造。”

  这番话出自一个十几岁孩子之口,高大雷有点感动又有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