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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霜(七)
彭树义安排高大雷送水,等高大雷把大柴锅水烧开后,太阳都老高了。为了让这帮人喝上热水,他特意找了两块破褥子做了两个桶套,还做了桶盖,不知是什么情绪在感染他,他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对这帮“坏人”恨不起来,他想不起当初带着红卫兵抓了那么多人的理由是什么,可他探究了眼前这些“坏人”的罪行后,除了陈晋环之外,他还真没感觉这些人有什么值得让他咬牙切齿的事情,他隐隐有点感觉,爸爸妈妈可能就像眼前这些人,只是没有人敢为他们说话,没有人想让他们说话。 当他绕过土坝,就听到了陈晋环的骂声,在放下水桶的一刹那,他看到了陈晋环拽倒了张建,向前紧走几步的功夫,他不但听到了“屈老慢”的混帐话,还看到了仍要逞凶的陈晋环,顿时他忘了常虹对他的嘱咐,彭树义对他的警告,冲了上去。 陈晋环愣了片刻,他虽然没和劳改队的看守们发生过正面冲突,但他的蛮横,还是让他看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彭树义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守们更是对他谦让三分。 上次批斗会就是高大雷这小子让冯友清和刘守一栽了面子,这回他为冯副政委立功的机会来了,今儿个要是能修理这小子一顿,冯副政委还不得高兴死?想到这儿,他决定和这个不知深浅的知青叫叫板,和看守们正面较量一次。 他晃晃膀子,拧了下头,紧了紧腰间的草绳,瞪起眼珠冲着比自己矮一大截的高大雷吼道:“行呀,敢妈的跟我动手?”说着他一把揪住高大雷的前胸。 高大雷被陈晋环前后怂得晃了几晃,但他没有畏惧。狠狠地盯着对方,声音极为平淡地命令到:“你给我松手。” 陈晋环决不会松手的,他是个打遍农场没敌手的“好汉”。小学三年级时,为了抢占篮球场地,曾一人把两个六年级同学打得满场子跑;上中学时,他把教室门踹坏了,老师要请家长,他硬是连续三天用砖头砸了老师家三块玻璃,吓得老师直向他道歉;刚参加工作不久,他趁父母不在家,把妹妹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结果正让回来的母亲撞上,他又砸桌子又砸炕,吓得那混蛋妈反倒劝女儿给他赔不是。他把自己的经历总结成一个道理,那就是谁敢不要命,谁就是爷爷。论力气,他不是农场第一,农场举办过掰手腕比赛,他只获得第三名,但论打架他是公认的第一,他敢玩命,不讲理,无论多浑多没家教的小玩闹,到了他面前,那都是谦虚谨慎,必恭必敬。 这时陈晋环用另一只手抓住高大雷的肩膀,双手肆意的抖动着,大声嚎叫:“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拉偏架?” 周围的人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杨德胜、陶志汉惊恐地躲到一边,刘书勋抱着倒在地上的张建,紧张地抬头张望着,屈学利和白保弛毫无爆发力地劝解着: “陈晋环,冷静点,先撒手再说,撒手再说好不好?” 看守们的软弱更激发了陈晋环的斗性,他晃着膀子像是一只抖擞的公鸡。 韩立春先是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她看到陈晋环凶恶的目光和歇斯底里的举动时,关闭了几个月的心门突然被一种力量撞开了。 从被抓起来后,面对无数高举的拳头和愤怒的口号,她的心似乎死了。自从在批斗会上喊出“我没反革命”后,从此她几乎不再说话,开始用超乎寻常的劳动节奏毁坏自己支撑精神的肉体。她无数次想到过自杀,但她知道那会被扣上自绝于人民的帽子,她还有弟弟,不能让弟弟因她而背上黑锅。失去自由的她现在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要想办法在劳动中把自己累死,从而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时,她突然遇到了高大雷,那个众目睽睽下把她解救下来的北京知青。但那只是一个瞬间,因为当时她昏过去了。当关完禁闭之后,已死的心灵却常常关注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让她突然感到生活中有了一丝渴望的高大雷。她不知道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的高大雷为什么没受到处分,为什么冯友清会派他到这个地方当看守,她警惕这里有什么阴谋。她观察高大雷的一举一动,但高大雷除了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点了一次头之外,似乎就再也没看过她。为此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失落,从此虽然她仍是默不作声,但却有了一种每天盼望天亮的感觉,就是将死之人盼望看到阳光的感觉,是落水之人手中紧握稻草的感觉,她清楚他的存在与她没有丝毫关系,但她还是愿意对他格外的关注,以稍稍缓释一下自己被苦难充盈得满满腾腾的心。 今天事情的起因又是为了自己。当陈晋环抓住高大雷的一刹那,她就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别说高大雷出现什么问题,就是在众人面前这样被推来搡去的她也不能容忍。她突然冲上去,突然冲到陈晋环背后,一把揪住陈晋环的胳膊用没有人见过的厉声喝道: “你想干啥?流氓。” 陈晋环愣了一下,他斜眼看了看那因激动而涨红了的小脸蛋,很轻松地前后揉了几下高大雷:“骂谁呢?流氓?嘿嘿,我流你了还是流你妈了?”他邪声邪气地笑道:“妹妹,饶了这小子也行,让我流流你!” “臭流氓。” 韩立春用力撕扯着陈晋环的胳膊,但陈晋环粗大的身躯如同落地生根的树干,纹丝不动。突然,他似乎被高大雷的警告声激怒了,似乎被韩立春的双手摇烦了,大吼一声:“滚鸡巴蛋!”话出脚到,他膀子一抖,抬起一脚,踹在韩立春的胯骨上,韩立春几乎在原地砸了下去。 高大雷双手一直抓着陈晋环的手腕子,他尽量拖延时间,争取得到周围人的支持或制止,但他失望了。除了弱不禁风的韩立春,竟没有一个人上来。其实他根本不在乎面前这个混蛋,只是真的不想再惹事了,如果落上和犯人打架的名声,会让郑团长、常虹不好说话的,会给知青们丢脸的,他的手已经开始泄劲儿了,他已经准备见机就收了。可就在这时,陈晋环对韩立春下了死脚,他抬眼看去,对面闪烁着一双要杀人的目光。 顿时,压在他心底很久的怨气和怒火就顶上了脑门,他早就想和谁打一架了,爆发一下心中的闷气,哪怕被人打一顿。高大雷抖起膀子,用力扭住陈晋环的袖口。 “给我住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彭树义来了,他紧迈几步,抬起右脚朝着陈晋环的屁股踹去:“你妈的是不是找不自在?” 陈晋环猛地甩开高大雷,挥着双臂跺着双脚,蹦着高地叫着:“是他们破坏修水利,你得一碗水平。” “我就不端平了,咋地吧?他是毛主席派来的知青,你算个鸡巴毛?滚!”彭树义扭头狠狠的白了高大雷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