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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霜(十六)

  团里召开全体连级干部会,中间休息期间,郑团长想通知常虹到他办公室一趟,结果却看见常虹进了冯友清的办公室,他知道常虹正在忙活什么,也知道正在为谁忙活。

  一大早,保卫股的报告和高大雷的检查就一并放到了他的桌上。他反反复复地翻看了几遍,高大雷的父母都是反革命;他本人在学校是个保皇派头头儿;他曾对其他红卫兵组织进行过打砸抢。到兵团后,破坏革命大批判;参与知青间武斗;与劳改分子打架斗殴;打医生、砸医院;搂抱调戏女劳改等等。每一条罪名下都有几十或几百字的说明,时间、地点、事件、证明人等一应俱全。他最近还听到了一个消息,说高大雷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和常虹拥抱。材料中的高大雷,简直就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土匪,

  高大雷的检查也很直接,他什么都承认。

  郑九成清楚保卫股的意见很可能就是冯友清的意思。作为地方干部和造反派双重代表身份的冯友清与他一样都是师管干部。他判断他手中的材料一定是一式两份,那一份已经到了师某些领导人手中。

  晚上常虹终于敲响了郑九成办公室的门,在敲门的时候,她还有点紧张,她不愿意给团长添麻烦,背着团长先找了冯友清。但见了一脸正气的团长,她倒放松了。父亲不也经常这样吗?这样的面孔一般都是装出来的。

  郑九成好像早就有所准备,张口就点题:“是代表高大雷来的吧?”

  “猜错了,我代表我自己,找老朋友聊天来了。”

  “想说什么就说,别跟我拐弯抹角。”郑九成依然面沉似水。

  “行,那我就说啦” 常虹低下头挑起眼睛调皮地看了看一直低头看着桌头文件的团长:“您能不能抬起眼皮看着我,表示一下尊重?”。

  这是白天郑九成刚刚教训过下面干部的话。这个小常虹立竿见影马上就用来挖苦他,他有些意外,有些尴尬,“噗”地一声笑了。

  再重新板正面孔已来不及了,他索性把两肘戳在桌上:“说吧,我不错眼珠。”

  这正是常虹预想的谈话氛围。

  “团长,我提一个问题行吗?”不等郑九成回答,常虹立即接着问:“您有女儿吗?”

  “我只有一个儿子,也是个兵。”郑九成的嘴唇撇成了弯弓,颇有些得意。

  “那也好” 常虹把凳子拉得离郑九成近一些,接着问:“您希望您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响当当的革命战士了。”

  “有血有肉吗?”

  “什么意思?”郑九成有点警惕起来,他不能让面前的这个娃娃给他绕进去。

  “我的意思是说,革命战士应不应该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是有人味?”。

  人味,这两个字还是几年前爸爸给常虹讲故事时说的。爸爸当团长的时候,有一次部队进山剿匪,一个侦察兵冒险从山里土匪手下救下了一个女子,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是当地恶霸地主、自己杀父仇人的女儿,开始她想扔下她,让她死在山里。但当看到那双奄奄一息又充满渴望的目光时,他的心终于还是软了,背起她走了两天两夜回到部队。这事引起了很多人的议论,大多数人认为这个士兵敌我不分,丧失阶级立场,应该处分。问题反映到爸爸那儿,没想到爸爸说,救人有什么错?又不是她想生在地主家的,就是她想参加革命我们都欢迎,结果这个地主家的小姐就真的留在了部队,后来还嫁给了那个当了连长的侦察兵。“真正的革命者最有人味”,这句话就是那个前几年已当了团长夫人的地主女儿到北京看望爸爸时,爸爸当着她面讲的,结果常虹就记住了。

  “人味?”郑九成轻轻叨咕了一遍,文革以来不是一直在批判这些资产阶级的思想吗?他皱起眉,眯着眼:“出了这门可不许说,听见没?哎,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还跟我兜圈子。”

  常虹把向前探起的身子向后仰了仰,改变了一下有些咄咄逼人的姿势,缓和着口气说:“团长,您想想,如果高大雷是您的儿子,看到别人晕倒在自己的眼前,您希望他怎么做?”

  郑九成一下噎住了。他明白常虹原来还是说高大雷的事,高大雷在工地上救韩立春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保卫股报告中把这件事和水利工地上的事串起来说,这样就上纲到阶级立场问题上了。而且里边还牵扯到常虹,说她迎合高大雷公开号召知青们向劳改犯们学习。甚至说有的群众反映高大雷和常虹想把九连和劳改队变成独立王国,变成夫妻店。虽然高大雷已经把事情都揽到了身上,虽然他根本就不相信,但他还是必须要向常虹本人了解一切,也算调查研究吧。但常虹上来就像练武术,一拳连一拳只让他接招,不让他回。好容易让他出拳了,却分明让他自己捶自己。他决定把这一拳先收在肘下,按自己的套路发出几拳,让她也接几招:

  “常副指导员起立。”郑九成突然挺直腰板声音不高但却掷地有声。

  常虹毫无准备,向前欠了一下身子:“干什么?”

  “立正说话。” 郑九成面部严肃。

  常虹站起身,有些故作夸张地收腹、挺胸、两手并拢垂直,两脚后跟发出“啪”的一声磕碰。

  “这回像个军人了。”郑九成站起身走到常虹跟前问:“请问常副指导员,知道我们人民解放军能够无往而不胜的法宝是什么吗?”

  “坚定的信仰,铁样的纪律。”常虹张口就来,军人家中成长起来的孩子,这样的问题简直就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哦呵,行啊!”郑九成很满意:“我再问你,铁样的纪律在战斗中是怎样体现的?”

  常虹沉思了一下,她好像有印象听爸爸说过,战斗中只要冲锋号一响,不管敌人的火力多么密集,不管前面有什么艰难险阻,队伍都要往上冲,所以才会出现董存瑞、出现黄继光……

  “下级服从上级,一切行动听指挥。”常虹又一次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