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九成险些拍起巴掌。革命二十年来，工作中他没和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打过交道，如果上一次他还仅仅把她当作一个有点思想的小青年的话，那么现在他突然觉得她完全可以到团部来。她是个革命的好苗子，为此他感到清新、感到愉悦。但他还要绷住自己的情绪：

　　“那你再回答，你我之间是什么关系？需怎么做？”

　　常虹又挺了下胸：“你是上级，我是下级，我要听从你的指挥。”

　　郑九成的“对”字还没出口，就听常虹“噗哧”一声，郑九成回头一看，常虹已稳稳地坐到椅子上，脸上挂满调皮的笑容。

　　“我说郑九成团长、郑九成同志、郑九成叔叔” 常虹挑起眼睛吃吃笑着：“那是工作上的关系，要是开会、汇报、研究，比如现在，这屋里再有第三个人，我肯定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给您面子，我刚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我是找你这老朋友聊天来了，我现在即没把您当成是团长，也没当成同志，只是当成个长辈，你不会让你的儿子也立着正和您唠家常吧？”。

　　不知怎么回事，一项习惯板着面孔，嗓门高出八度的郑九成，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却无论如何也发不起来火。他几乎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想说就说，想做就做，没有一点掩饰，没有一点畏惧。郑九成奇怪，面前这个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丫头怎么这么能说，他脑子突然闪现一个念头，这个小姑娘要是能认识自己的儿子该多好。

　　“行行行，你说，你随便说。”郑九成连连抬手，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作出了耐心听解的姿态。

　　常虹毫不客气，她向郑九成讲了高大雷的全部状况，提到了韩立春，说因为劳改队只有韩立春一个女的，所以晚上临时归她管理。是她发现了韩立春的情绪，是他叮嘱高大雷多注意韩立春的，韩立春具体怎么反的革命她不清楚，但她知道韩立春比她小了整整三岁，却早就不想活了。但为了弟弟，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她不能自杀，她只能用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就是累死她自己。

　　常虹有点激动，但语速却出奇的缓慢，这样的效果更能调动急性子人的情绪：

　　“前天，她终于倒下了，就倒在高大雷的脚下，高大雷抱起了她，高大雷被停了职。”

　　郑九成的鼻息有些粗，有些快，但他很快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严肃地问：“常虹呀，这只是一个借口，九连和劳改队联手工程是怎么回事？谁的主意？”

　　常虹一愣：“他们怎么说的？”

　　“还用说，咋不先和我商量商量？”郑九成点着常虹埋怨道。

　　“我们抱的可是积极的态度，就想着怎么能多快好省地完成水利工程，为边疆建设多做贡献。而且您可以调查，通过我们充分发挥劳改们的一技之长，大大地促进了他们改造自己的信心，知青们也在艰苦环境中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我们连和劳改队的工程进度在全团三十多连队一直排在第一就是证明。”常虹又调皮的眨眨眼说：“我们这是在为你们做领导争光，好事呀？干嘛这么严肃？”

　　这么严重的事，让常虹一说就轻松了，郑九成叹了口气：“真是初生牛犊呀！知道这有多大风险吗？让阶级敌人教育知青，这么大的帽子你也敢顶？”

　　常虹立即打断郑九成的话说：“郑叔，您可别这么说，先别说这些个人到底是不是都是阶级敌人，就算真是阶级敌人，我们也没让他给我们上政治课，就让他们教教我们怎么使镐，怎么挑挑儿，镐和扁担也有阶级性？”

　　“这孩子，就知道跟我搬杠，别人会把你这些话说成是反动言论的。”

　　“谁？冯友清？”常虹不屑一顾地瞥了下嘴：“今早我已经把他驳倒了。我笑呵呵地跟他说，‘在团里组织个辩论会，咱俩上台打打擂怎么样？’他一下子就‘煞阿煞’了。”

　　“咋啦？”

　　“愣了呗”常虹摇晃着脑袋一脸的骄傲：“他这一愣，我知道我胜利了。”

　　“就你这么两句话就没事了？”

　　“他知道我真敢摆擂台，他也知道辩不过我，想当初在北京政协礼堂，我把大学的红卫兵代表都辩倒了，再说了” 常虹神秘地向前探探身子：“您还不知道吧？高大雷救的可是他家的人。”

　　“他说高大雷的事打算咋了吗？”郑九成对冯友清的态度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这得您跟他谈了，我估计还得停几天职，怎么也得给他个台阶下吧？”

　　郑九成舒了口气，他真得另眼看待这个小姑娘了，他解决起来都要小心谨慎的问题，让常虹开着玩笑就解决了，但他不能表现出赞许，不能表现出支持的态度：“常虹，后天回工地赶紧把九连撤到离劳改队远点的地方，这是命令”。

　　“是”常虹站起来来个立定，像个真正的战士：“报告团长，我还有一事需报告，希望您明天务必把我刚才的意思以您的口气和冯副政委说一遍，我和他是私下交易，您和他是上级决策，报告完毕。”

　　“好你个常虹，教起我来了”郑九成哈哈笑着：“为了高大雷你可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

　　“要是您儿子受了委屈，我也两肋插刀。”

　　“没别的原因？”

　　“没有。”

　　郑九成用食指点了点常虹：“小小年纪不老实，好，要是没有别的我让我儿子和你认识认识行不？”

　　“搞对象吗？”常虹的脸终于红了：“知青不准搞对象，您带头违反。”

　　“这可是你说的，我只说让你们认识认识。”郑九成哈哈大笑起来。

　　常虹站起来：“团长，我的话说完了，如果你还有疑问，就去向老彭了解，他是劳改队队长。”她走到门前又回过头：“ 团长，您的眼力也不怎么样呀，高大雷不像我弟弟吗？告诉您吧，在学校时我就有对象了，只是失散了，我正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