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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岁月(五)

  栓子回团刚刚十几天,师部就来了电话,真的通知团里去提一辆新吉普车,连钱都不用拿。打电话的人没提为什么会拨给W团汽车,只是顺便问了一句王小兵这个名字,这就够了,足够让团里上上下下奔走相告了,足够王栓子把胸脯挺到和下巴颏子一边高了。

  第三天,栓子就被调到了团部。回来后去了几次都没报成的出差费,生产股长亲自送到了他的手上。认识北京大干部的人才,刘守一可不能落下,和冯友清汇报完以后,立即把王小兵要到了团部保卫股。

  栓子到这会儿还五迷三道的像坐在云里,他自己都说不上这吉普车怎么就来了。依他对昂子的了解,帮了这么大的忙,他是不会默不吱声的,可要不是昂子,那车又是怎么来的呢?咳,爱怎么来的就怎么来的吧,反正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已然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这个夸官的机会栓子可不能错过。上任的第二天,他就以熟悉情况为由,到水利工地视察工作了,当然还专门让后勤股派了新提回来的小车。

  汽车轰鸣着在已经没了路的土堆旁还向前拱了十几米才站住,栓子在车上就看到了所有人都在向他张望,平时只有团里的几个最高领导才有可能坐的小车,今天竟然专程送他王小兵来了。他走下车“哐”地一声摔上门,然后把大衣披在肩上,这是他在车上就设计好的动作,因为大干部都是这样披大衣的。

  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高大雷。高大雷站在高高的堤坝上,挎着那只没有子弹的三八大盖,也正向这边张望。王小兵向上纵了纵大衣,然后把小臂举起来,冲大雷摆了摆手。大雷用手闷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所有劳改和看守脑袋都转向了大雷,这个场景让栓子看了心里十分的舒坦。

  看到大雷走过来,栓子紧走了几步。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他是团机关的干部了,是高大雷的上司了,是坐着小汽车来的了,于是立即停住脚步,四下望了望,举起右手,原地等着大雷过来握。

  大雷走到栓子跟前,一巴掌扇在栓子的手掌上,栓子的身子转了半个圈:“握什么手,跟我这装相儿。” 随手一把把栓子拽坐在土坷拉上。

  “车里聊吧?这忒冷。”栓子想站起来。

  “得得得,以后你坐的时间多了,就陪我这呆着吧。”

  “行行行,什么都得听你的”栓子翘了翘屁股,把大衣垫在下面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大雷问。

  “在这干得怎么样呗!”栓子故意把声音放低沉一些,干部嘛。

  “还行吧。”高大雷目光盯着正挑着担子摇摇晃晃走过的韩立春,心不在焉地问:“干什么来了,够有派的。”

  栓子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抖了几下抽出一根往大雷眼前一举:“来一根?”

  “行呀你。”高大雷推开栓子递烟的手,把整盒烟拿过来,在眼前欣赏着:“《哈尔滨》,好烟,三毛多一盒吧?”

  “这次在北京和昂子学的,没事瞎鼓捣玩呗!”。

  “你自己玩吧。”高大雷把话音突然一转说:“哎,对了,上次在十三连把你打了,一直还没道歉呢,对不起啊。”

  在栓子的印象里,高大雷从小在任何方面都压他一头,从没把他当回事,就说这次打他吧,这么长时间理都没理,可今天突然响起向他道歉了,这使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沾沾自喜,当官可真好。

  “咳,没事,你不还替我顶罪了吗,要说这抽风的病还跟方姨有关呢。”

  高大雷嗓门一下提高了:“你爸你妈打的,凭什么怨我妈。”

  “急什么,我没有怨的意思。”不知怎么回事,栓子在高大雷面前还是不由自主地矮半个脑袋,他有点扫兴,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说大雷,你真愿意在这劳改队干下去?”

  “凑合呆着呗,哪有你这本事。”

  “别损我了,我听我们股长说这里是个是非之地,为了避免你犯错误,原来想把你调回基建连,可我想在这儿当看守怎么也比你回去干苦力强,所以也没跟你商量,就求股长把你留下了,你不生气吧?”

  高大雷差点笑出声来,栓子竟然骗到自己头上来了,他不想拆穿这谎言,故意装作意外地说:“真的?我说这两天听不见调我的信儿了呢,谢谢啊。”

  “没事没事,以后有我在,你就放心。”栓子十分兴奋,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缩在大雷胳膊窝低下混,今儿个大雷竟两次对他如此客气,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高大雷站起来,边拍屁股上的土,边问:“现在到点自己能起夜了吧?”

  栓子一愣,脸一红四下看看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用你陪着拉练。”

  “那我就放心了,行,我该站岗去了”

  栓子也跟着站起来:“再聊会儿。”

  “王叔是不是真当什么部长了?”高大雷突然问。

  这是栓子早想提起的话头,他不能说实话,他要故意造成一种神秘,什么话只要一点透,就不值钱了。他摇头摆尾摆出一副不屑一提的样子说:“你看你看,挤兑我,你还不了解我的家底?托人呗,有志者事竟成,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说:“这次我上北京看见昂子了。”

  “你刚说过了,我以为他早被抓起来了呢?”高大雷嗤之以鼻。

  “抓起来?现在可牛了,是专门抓人的。”

  “他抓的肯定都是好人。”高大雷真是又气又无奈。

  “你知道小雨的情况吗?”栓子问。

  “我不想知道,她不有一个好爹吗?”

  “你真冤枉她了,你走了,是她一直在照顾方姨,为这都和她爸闹僵了。他爸就要调到局里了,临走前给她下了车间。你猜干什么?真够损的,让她和一帮大老爷们烧锅炉”他看他的话引起了高大雷的注意,又兴奋起来:“不过听于姨说他们锅炉房的班长对她挺照顾的,就是咱小时候总去你家的那个姓郝的,好像对她有点意思。”

  高大雷的心抽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是栓子信口胡说的还是真的,他隐隐感到有些心酸。  栓子从大雷的神态中看出了不快,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多余了,忙解释说:“我这也是听他们瞎说的,没准的事,不过我知道昂子是真的在追小雨,小雨快招架不住了。”

  “别说了,关我什么事?”大雷提高了嗓门问: “这次看见我妈没有?”

  刚才栓子的一副派头已荡然无存,可能是冷了,他拽着大衣的两个大襟,缩着脖子:“看见了,看见了,我能不专门看望方姨吗?还买了东西去的呢。不过我说了你可别急”他试探的看着大雷的眼神说:“你家的房子被厂子收了,你妈被遣送到乡下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高大雷一把抓住栓子的衣领:“谁干的?说!”

  栓子使劲的扭着身子,好容易掰开大雷的手。他歪头看了看不远处工地上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神,极不满意地埋怨道:“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哪知道谁干的,给!”他把一封信塞进大雷的手里,向车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回过身,声音极小的,但却炸响在大雷的耳鼓:

  “以后当人面别栓子栓子的,行不行?我又不是没有大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