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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岁月(九)

  徐小雨来了。

  那天郝志平的出现使小雨一下不知所措起来。确实是,她对大雷已太陌生了,陌生到两人的对话必须要有一个契机或氛围。和郝志平不用,虽然郝志平是她的班长和师傅,然而她却很随便,没有约束、没有客套,不用谨慎、不用仰视。她可以随时训斥他,他从来不恼。她可以随地帮助他,他从不推辞。就像小妹妹在大哥哥面前撒娇,就像大哥哥处处谦让小妹妹。相比起来,她与大雷却是那样揪心那样累,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偏偏日思夜想那份揪心的感觉,那份心甘情愿的累。

  她看出来了,那天高大雷想和她说话,她甚至看出高大雷眼神中很少有的温柔,她禁不住哭了。是思念、是委屈,更是感动,可郝志平突然来了,那一瞬,她看到那道闪着光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

  下午,她在高阔山那打听了高大雷的行踪后,给郝志平留下一张假条,然后一路直奔老家而来。五岁那年,她随爸爸妈妈回过老家,虽然记忆很浅,但总比大雷强。她不能让大雷一个人去,她一定要追上他,她的心像是插上火药,通通地跳跃,熊熊地燃烧。

  越急越出错,她本以为凭着自己的一点点印象回趟老家不成问题,没成想出了天津火车站,她找不到长途汽车站了。好不容易找到长途汽车站,又忘了老家的地名。当第二天早上风尘仆仆找到方影的住屋时,高老头却给了她两个难以接受的消息:他的方姨死了,她的高大雷走了。

  她在高老头的指引下走到白杨树下时,一眼就看到了冻僵在草坷里的高大雷。

  在破土屋的土炕上,在棉絮绽放的旧棉被中,小雨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拥着高大雷的躯体,把自己的脖径紧紧贴在大雷的脸上,任其那粗粗的鼻息从领口潜入到自己的周身。大雷僵硬的躯体在一点点的溶化,她冰冷的心也在一点点溶化。就是高老头出来进去时,她也依然保持着这个不变的姿势,领受着高老头一声声“婶子、婶子”的称呼。

  经过一天一宿高烧的折磨,天再一次亮时,高大雷突然清醒了。他莫名其妙地瞪眼看着身边的女人,半天没弄清是怎么回事。

  高老头进屋看到眼珠乱转的大雷,高兴的天津味更浓了:“老伯,您老醒啦?真旋呐,要不是我婶子来的及时,您老就玩儿完了。”

  高大雷晃晃沉重的脑袋,他记起来了:昨天他好像升腾在夜空去追妈妈,好远好远,好冷好冷,好累好累,但什么也没有追到。他猛地一激灵从炕上跳起来。

  他终于看清了,躺在自己眼前的是徐小雨。小雨静静地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几点水雾的亮光,棉衣的扣子全部敞开,隆起的衬衫在里面一起一伏,一缕头发滚落在枕边,发稍上还残留着灰土的印记,一只手臂弯曲在腮下,把嘴唇翘起一抹笑意,从微微嵌动的鼻息里,传递出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气味。

  将近二十个小时,他一直就躺在这里,枕着小雨的胳膊,贴着小雨的胸膛,嗅着小雨的体香,他们盖着一床被子,拥抱着,依偎着……

  从记事起,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接近一个异性,不,是第二次,只不过那次在火中抱起那个昏迷的人时,他不知道就是小雨。他有些新奇,有些紧张,有些激动,顿时有些热血沸腾,那晃晃的胸罩和白白的大腿又在眼前晃动起来。

  只是一瞬间,小雨就睁开了眼。她刚刚睡着,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大群人正架着大雷举行婚礼,大雷把自己的嘴唇向对面那个小姑娘脸上撅着……

  她突然醒了,神经质地欠起上身,飞快地拽住大雷带疤的手臂,然后踢开破被子,一头扎在大雷的肩膀上。

  大雷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小雨扑倒在炕上。他想挣扎,但突然感到了一阵剧烈的抽搐,小雨哭了,没有一点声响,只有双臂紧紧箍着他脖子的力量,一泉滚烫的热泪顺着大雷的脖径流到他的心里。

  大雷一动不动地任凭小雨发泻着心中的伤感,他知道这么多年小雨已经难死了。在这样的时代里,能要求一个如此柔弱的女孩去做什么呢?小雨已经够坚强的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小雨在等什么?不就是他高大雷的一句话或一封信吗?但那种自傲又自卑的心理使他就是不给小雨这个机会。昨天他差点死了,若是那样,他高大雷将是个多么软弱、无能又自私的小人呀。高大雷咬着牙,没有流一滴眼泪,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象出自己的脆弱,他把自己的双臂轻轻的搭在小雨的背后,然后慢慢用力收紧。

  抽搐终于变成了抽泣,小雨依然没有起身,她把自己的嘴贴在大雷的耳朵上,用大雷早已生疏了的气声,低低地吹着:“你要是死了,我也死……。”

  原来男人和女人搂抱就是想搂抱,并不都是流氓,大雷也想喂小鸽子。

  “老伯、老婶吃糊糊吧。”院子里传出高老头的喊声,阻断了大雷的幻想。

  中午,高大雷和徐小雨走到那棵白杨树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又掏出二十元钱,强塞进高老头的手里,然后沿着来时走的沙土路大踏步地走了,没回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