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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岁月(十)

  徐小雨只留了一张纸条就没影了。这可急坏了郝志平,谁也说不出她去了哪儿,谁也想不出她能去哪儿。

  郝志平怎么也想不到,自小雨到了锅炉房后,整个班组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先是怜香惜玉的大老爷们儿争先恐后地和小雨一块去出灰,后来就是有事没事地早来晚走,再就是整个工作区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锅炉房一下子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小雨提出与厂子保持一致恢复三班倒的意见,提出工作按程序、各司其职的意见,大家竟没有一人反对。郝志平心情好极了,再也不用看谁的脸子,再也不用一个人脚打后脑地忙活了。每当上煤、出灰的规定时间,小雨站起来往外一走,马上就会有人跟上去,虽然每次大家都把小雨阻挡在地沟外面,但在那双关切目光的注视下,地沟里的男人们就会耍起铁钎,龙飞凤舞起来,把炉膛里搅得金花四射,把自己吞没在浓烟飞灰之间。

  小雨一天没来,煤不足了,灰不出了,炉火像压着沉重的厚土,奄奄一息。染织车间告急,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罪名可不是郝志平能承担得起的。

  傍晚,就在郝志平要疯了的时候,徐小雨回来了。一身的风尘仆仆,一脸的灿烂朝霞。郝志平上去死死抓住小雨的胳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角里竟挂上了一滴泪珠。

  看着师傅蓬头垢面、满头满脸的汗水,小雨有些内疚,连忙掏出手绢,要给郝志平擦。但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于凤兰。

  小雨两天一宿没有回家,这可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从家里找到厂子,又从厂子找到局里,见人就问,问人就掉泪,当第六次跑到厂子时,正好看到郝志平和徐小雨胳膊缠胳膊地绞在一块儿,她愣住了。

  郝志平老实、厚道她知道,郝志平窝囊、没本事她也清楚,听徐大光说过,当初就是因为这些,大家才选他当班长的,看到小雨急匆匆把手绢从郝志平脸上拿下来的慌张神色,她气更不打一处来,借题发挥上去照着小雨的后背就是一巴掌:

  “死丫头,跑哪去了,给我滚回家去。”然后不容分说,硬把小雨拉回了家。

  尽管小雨根本不承认她与郝志平有什么,但由于她说不出这两天一夜的去向,于凤兰还是给徐大光打了电话。

  徐大光现在也不好受。在厂子里时好歹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一把手,到局里一下成了第四把交椅。虽然手底下有帮手,但大字不识几个的他,除了从报纸上学的那几句谁都会说的大道理外,开会时连言都不好意思发。时间长了,他就成了给一把手跑腿的,渐渐的,谁也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了。他有些后悔,特别想念在华光织染厂那一呼百应的日子,想念对他忠心耿耿、替他独挡半壁江山的宣传科长秦小琴。自他调到局里后,听说秦小琴很快就找了一个男朋友,据说这个男的也是个什么单位的造反派头头儿。几次打电话,秦小琴都没有接,这让他十分懊恼。当于凤兰电话里告诉他小雨可能和郝志平处朋友的消息,他顿时借题发挥一蹦三尺,把满胸的怒火都喷射在电话听筒上:

  “郝志平算个什么东西?高阔山的保皇派。告诉小雨,趁早死了这条心,要不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于凤兰没想到徐大光会发这么大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她现在越来越不认识徐大光了,甚至时常冒出一些恐惧的感觉。她生怕惹出点事来,赶紧一个劲地解释,放下电话,风风火火地赶回家。

  徐小雨正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房顶,眼里还汪汪着水。看到于凤兰进来她赶紧转过脸去,这更加刺激了于凤兰的好奇心。像上次一样,她坐到床边,把手温柔地放在小雨的肩膀上,用唱音哄着:

  “怎么回事?快跟妈说说。”

  小雨的身子拒绝地扭了一下。

  “这孩子怎不听话,起来跟我说说。”于凤兰用劲地拍拍小雨,声音也严厉起来。

  “说什么说?说什么说?”小雨翻身坐起,冲着于凤兰大声回应着,一腔的火气。

  于凤兰被吓了一跳:“你,你们都吃枪药啦?你说说什么?你和那个郝志平到底怎么回事?这两天你干什么去了?”

  “我奔丧去了,奔丧去了。方姨死了、她死了,你们满意了吧?”

  于凤兰张开的嘴半天不能合拢,脑筋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方影怎么突然就去世了?在这个世界上一下就消失了,没有了?自方影被轰出北京,有些日子没听到消息了。小雨每天按时回家,再也无处可去,这足以让她懒得打听方影的事。可这人说没就没,她还是有些别扭,她抬起头,看到对面的目光在喷火,像是要将自己点燃,她有些心虚:“你,你冲我横什么?又不是我害的?”

  徐小雨仍然直直地瞪着于凤兰,直到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时,才一头扎在枕头上。

  徐小雨这次哭和上次哭的心情完全不同。如果说上次是因为方影被突然遣送,她只是着急和生气的话,那么这次除了为方影哀伤外,剩下的还有愤恨和绝望。她恨徐大光,恨唐子昂,也恨妈妈于凤兰,那么多人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残疾人,竟欺负到死了的地步,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原谅。一个生命结束了,永远不能再复生,这个人对她家有过救命之恩,这个人是高大雷最亲的亲人,她有可能救她,有可能追到农村去,但她没有去。她有责任,有罪,虽然她体会到高大雷已原谅了她。但她依然不能忘记高大雷那时不时露出的哀怨和绝望的眼神,她一时觉得高大雷离她很近很近,一时又很远很远……

  “妈,您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吗?”小雨翻身坐起来。

  “什么?”于凤兰没明白什么意思。

  小雨把声音提高,一字一顿:“我是说,您真的就这么和我爸过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