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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岁月(十一)

  于凤兰一下卡住了,这么重大的问题她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呀,和徐大光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她甚至淡忘了三口之家的生活滋味。很长时间以来,她为身边闪现着一个光辉灿烂的革命派而沾沾自喜,从而顿感自己周身也亮堂起来,光荣自豪之后,她时常为自己的孤单而忧郁。每天吃饭、睡觉,几乎听不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依早先的脾气,她早就翻车了,但现在她不能、也不敢。徐大光是远近闻名的人物,在表面她敬仰他,在心里她畏惧他,在现实她服从他,他们越来越像上级和下级,平民与偶像,小草和大树的关系,每每见到徐大光,她就不免紧张和卑躬。自徐大光高升后,他们再没有了夫妻间的生活。正像徐大光说的,他徐大光的全部身心都是革命事业的,既然她于凤兰属于他徐大光,当然也就属于他徐大光革命生涯的一部分。为此,她努力维持着革命家庭的形象,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家庭概念,夫妻概念。小雨和徐大光因高大雷一家一直别别扭扭、顶顶撞撞,这使她十分头疼。如果不是有一次小雨的手腕被锅炉房的缆车烫伤,至今她都不知道徐大光把小雨从宣传科调下来的事,对此她怨恨徐大光,也埋怨徐小雨,这么大的事俩人竟都瞒着她,她担忧父女俩的疙瘩越系越紧,误解越陷越深。方影离开北京后,她想促成爷俩重归于好,但她知道自己的话根本就不敢跟徐大光说,而徐小雨又根本不会听她的话,她真真感到了人一旦有把柄落在了别人手上,就再也不好做人了。方影去世的消息她虽然很吃惊,甚至还有些不好受,可感觉上还是一下轻松了很多。是的,她清楚方影罪不该死,但方影的死无疑使她看到了家庭和谐的希望,她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小雨的心就会回到她身边,大光的心情也会好起来,大杂院时的快乐就会重现的。

  小雨突然提出了一个她可能永远也不敢想和想不到的问题,使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本能的甩掉小雨的双手,从嗓子眼里发出狠狠的声音:“他是你爸。”

  小雨一骨碌坐了起来:“没错,就是我爸,您还想跟他过吗?”

  “你什么意思?”于凤兰杵了小雨脑门一下。

  既然已经开始说了,小雨就再不犹豫。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于凤兰:“妈,您觉得他还是我以前的爸吗?”不等于凤兰回答,她立即接着说:“这您最清楚,以前你们打过架,您说他自私、小心眼,说他做事不像老爷们,大炼钢铁的时候,他把人家栓子家的铁锅捐到街道,害得栓子被王婶打了个半死,您骂他缺德,六二年困难时期他把临院老翟头家的大狼猫勒死顿了一锅肉,您又骂他缺德,您说他干了多少这样的事?看着高叔比他强他成天咬牙切齿,看着方姨比您强他整日怨天骂地,看着高大雷比我强他找茬摔锅砸碗,他终于造反了,当官了,他和您说什么?说‘没想到他高阔山也有今天,我也骑着他玩儿两年’,高叔是有毛病,但也不至于是反革命吧?方姨再有错误,也不至于死吧?这不都是他整的吗?”

  于凤兰还没听小雨和她说过这么正经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她是妈妈,她不能不表态,不能不维护丈夫的面子,她结巴了几下,才找到最好的切入点:“小雨,你这么说对你爸不公平,大雷家的问题是组织上认定的,你爸哪有这么大的权力,他最多只是个执行者”。

  “不对”小雨打断了于风兰的话:“高叔和我爸是一块长大的伙伴,高叔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他不清楚?怎么连恶霸地主这样的事都出来了?他是清审组的班长,所有揭发检举材料都经过他手,可以说最后定什么性,就是他一句话的事,更何况——”徐小雨停顿了一下,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于凤兰又说:“如果真有人反映高叔问题的话,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反映的”。

  于凤兰睁大了双眼:“怎么可能?你爸对高阔山就是再有成见,也不会这么狼心狗肺,肯定有人在你面前挑拨离间”。

  “不用人挑拨离间,别忘了,我是厂子宣传科的干事,管过一阵专案组的材料”。

  于凤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床上。

  “妈,您真的以为我爸对高叔的成见跟您没关系吗?我爸他可记着仇呢。”小雨用试探的口气。

  像一盆滚烫的热水浇在于凤兰的脑顶上:“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您还不清楚?”小雨的表情十分平静:“我爸为什么这么恨高叔,他一家关的关、走的走、死的死,有那么大的仇吗?和我爸一起生活您就不害怕?”

  于凤兰脑子飞快运转着,她简直难堪死了,她感觉徐大光对外没有说过这事,怎么小雨就知道了呢,难道徐大光真的就因为这么点事就暗藏杀机?就要为此至高阔山于死地?她一下子冒出了汗:“小雨,我和你高叔没什么。”她有些可怜兮兮。

  “我相信您和高叔没做太过分的事,但从此以后您没觉得您对我爸大变样了吗?唯唯诺诺、言听计从,这正常吗?那次我说上街道把人王叔家的锅要回来,您说什么?‘要回来别人不就知道是你爸干的了吗?’,那次吃猫肉您又跟我爸说什么来的?说‘吃完了把这骨头扔到河里,千万别让人看见’,您开始说坚决不住大雷家,可住进来后,您乐得三天没合上嘴,天天给我爸做好吃的。知道这是什么吗?助纣为虐,您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软弱和依附?您给了我爸一个信号,您心虚了、理亏了、默认了。”

  于凤兰口有些吃:“那,那也不能就离婚呐?你爸都没提。”

  小雨苦笑了一下:“您真等着他和您离婚呐?等吧。”

  小雨说累了,躺下把枕头压在脑袋上,她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她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