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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冰冻时节冰冻时节(一)
二十一连新建连队,地处巴地嘎山南端的沟里。虽然距团部只有三十来公里,但由于没有道路,南坡的山坳就成了连队与外界连接的唯一通道。这里,夏天被聚集的雨水泡成一池烂泥塘,冬天又让旋转的北风推出一座座白雪丘,所以成为W团最闭塞的连队。 高大雷是常虹从九连派的一辆“热特”车给拽进沟里的。距二十一连还有七八公里时,路被雪丘封死,司机怕出事,再也不敢往前走了。高大雷就背起行李一步三滑,三滑一倒地跌跌撞撞进了连队,七八公里的路程竟走了三个小时。 二十一连坐落在巴地嘎山南坡的山坳里。对面,一道金灿灿的山杠,像是悬于半空游动的巨龙,把阳光镶嵌在背上;东面,一片黑压压的大森林,像是地平线下升腾的烟雾,封锁住山坳的尽头;西边,一坡亮堂堂的干草甸子,像是天边尽头流淌的浮云,把山的底座撑开一道口子…… 正是做晚饭的时间,从两座帐篷敞开的布门帘里,翻滚出白花花的蒸汽,饭香贴着地皮升腾,挂上树梢游荡,飘出很远很远。 高大雷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这才是他想象中的北大荒,想象中的刀耕火种,想象中的战天斗地。 连部设在一个干打垒的土房里,这是连队唯一被称之为房子的地方。旁边几个已经破土动工的房地基上,七零八落着一堆堆土坯砖,支棱八翘着一根根圆木杆。 高大雷推开白茬木门,在昏暗的油灯下,首先看到一张闪动的脸。 “您是连长吧?我叫高大雷,前来报到。” 跳动的脸晃了一下,眼前的灯火跟着晃动起来,中年男子歪坐在土炕上,黑眼球在眼眶中来来回回抖着,明知故问地打量了一下高大雷:“高、高大雷吧?走、走来的吧?不、不好走吧?没、没吃饭吧?” 高大雷不住地点头,看他没了话之后,才问:“连长,请问我住哪,干什么工作?” “我、我姓仇,叫仇永和,咋、咋不认识啦?那年大批判,你、你救了韩、韩立春,跑、跑我们连去了?” 高大雷点点头,其实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面。 “我也刚从九、九连调来,先住一、一晚我再给、给你安排工作。”他向刚进屋的一个年轻人说:“李文书,你给安、安排一下,这就是刘股长说的那个高、高大雷。” 高大雷明白了,他依然没有摆脱冯友清的阴影。虽然李文书和他握手时挺热情,但他刚刚还有些兴奋的心情还是一下子被捂上了一床厚被,让他感到胸闷。 第二天,高大雷只身一人被派往离连队十几里远的地方去看木场。仇连长特意派了辆牛车拉着粮食等生活用品,沿着杂草深处的车辙,晃晃悠悠地摇向远处的森林。 这回他可真的到了北大荒的北大荒。他甚至想起了《水浒》中林冲的故事,不同的是林冲是看草料场,而自己看的是木料场。一身武艺的林冲用大刀防身,自己带的是锤子、斧子锯。车老板是个十分健谈的梁姓半大老头儿,他一边抡着鞭子,让鞭稍轻轻扫着牛屁股,一边吧唧着舌头: “小伙子,别太往心里去。让你一个人到那么偏的地方是损了点。可话说回来,多清净呀!那旮没人管,不用成天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多注意安全就是了。不过咱这片林子还真没见过黑瞎子、狼什么的,有野猪,野猪这畜生你不招它它也不惹你,见了躲着点就行了。” 高大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从通知他一人执行这个任务之后,他就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中,看着老牛车慢条斯理地轧悠,他恨不得插上翅膀才过瘾。 “有人偷木头吗?”高大雷问。 “连人都没有,谁偷呀?木场南头五里地有个靠山屯,人家那的木头也有的是,这不就是为了安排你吗?” 这回高大雷一点也没往心里去,远离人群是他的梦想。他现在一点也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梁师傅,我看咱们连两个帐篷里都是男的,家属都住哪?” “哪个家属愿意上这旮来,冬夏两季封了路,十个月都出不去。靠山屯往南倒有条破路,得多绕五六十里地,咱这都成光棍连了。” 所谓木料场其实就是一大片被放倒的树,它们东倒西歪地交错在林子里,像是刚刚崩塌的建筑工地,把一片美景涂抹得乱七八糟。高大雷按照粱师傅教的方法,用了三天的时间搭建了窝棚和围墙,开始了近乎于鲁滨逊的生活。 开始几天,他新奇、兴奋,转遍了周围一公里方圆的山林,甚至还反复数了几遍怎么也数不清楚的树。他还找到了这一片的树王,那是一颗红松。足有三抱多粗,直直的树干让人仰面而视,顿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虽然天寒地冻,但那浓密的枝叶却遮住了一大片天,使整个林子都阴暗起来。后来他不转了,开始冲着森林深处大喊。但他发觉,声音并不像在山谷中那样可以无限地扩张,并在群山之中久久回荡,而是压抑在喉咙里的一种闷响,就像铜锣蒙着一床被;就像一颗子弹钻进了地缝,任凭如何用力,似乎只在耳边呻吟。再后来他也不喊了,白天,寂静,寂静,还是寂静。深夜,寒冷,寒冷,还是寒冷。他开始有些害怕,白天害怕天黑的寒冷,夜里害怕天明的寂寞。他想起了曾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这样一件事:说外国有一个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让一个正常人生活在一个监狱里。这个监狱中的所有犯人都用各种方式虐待他,他不能忍受而要求换一个环境,结果安排他单独住到一个十分舒适的地方。仅仅过了三天时间,他竟像疯了一样强烈要求回到监狱。他说:“我宁愿接受虐待,也决不忍受孤独”。高大雷还清楚记得这个心理学家的话,他说:“孤独是对人的一种最严厉的惩罚”。想到这儿,高大雷出了一身冷汗。他必须要想办法摆脱这种孤独,用意志消磨寂寞的时光。从此,他每天便挥舞着刀锯把乱七八糟的枝杈据下来,再用撬杠把整理光溜的树干归棱在一起…… 汗水、劳累可以消磨寂寞难耐的白日,疲倦、酸痛可以抵御绵绵长夜的寒冷,生活一旦有了规律,就觉得紧张起来,也有意思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