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小兵所说，常虹一大早就到了团部门口。天已大亮，整个团部依然静悄悄的。两三对夜不归宿的家狗首尾相随地掠过街道，偶尔从住宅区的深处传出几声鸡鸣，公鸡“咯儿——咯儿——咯儿——”，母鸡“呱、呱、呱”，这种冷清更加强了常虹的寒冷感。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感到来得是太早了，竟然忘记了团部的上班时间比连队晚一小时。她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挤在墙角，面对着东方正在变红的云朵 。

　　突然，一个人从她的身边快速经过，险些撞到她，这个人显然没想到墙角会有人，吓得尖叫一声，歪扣在脑袋上的栽绒军帽翻落在地。

　　“王向红？是王向红吧？”常虹向前跨了一步。

　　王向红定在地上，惊奇的看着常虹：“常司令，常指导员，你、你怎么在这儿？”她东张西望了一下，血色的红晕从两腮涌向两颊。

　　常虹顺着王向红的目光猛地回头，一个人影子在团部大门口迅速闪了进去。虽然只是一瞬间，常虹还是看到了，那人影是王小兵。

　　常虹明白了，王向红在王小兵这里过的夜，她有些吃惊，也有些尴尬。回过头来时，王向红已快步绕过几棵松树，跑得无影无踪。

　　常虹进了团部，走到保卫股门前，抬手就捶。王小兵披着衣服一脸倦意：“哎呦，常副指导员”他一边把胳膊伸进袖子，一边满脸吃惊的神态：“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别装了，快穿好衣裳。”常虹不客气。一步跨进屋里，坐在椅子上：“一屋子臭被窝味，别人一会儿还办不办公了？”

　　“昨晚写材料忙活了一宿，被窝还没捂热呢，你就来了。”王小兵的牢骚里透着解释。

　　“别卖关子了，英雄美女都让你占了，还想怎么着？”

　　“真的，真忙了一宿。”王小兵摊开两手，一对眉毛耷拉成标准的“八”字。

　　“你要是没忙活一宿鬼都不信，瞧你眼睛红得跟兔儿似的。得，没人管你的破事，我是来问高大雷的事的。”

　　要在往常，碰到这样的事情常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今天她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她的心思全部放到了高大雷的事情上。她是前天听一个知青在宿舍聊天时说的，当时她并没在意，没想到第二天晚上臧世刚从师里打来电话询问，这让她感到了事情的严重。

　　王小兵的脸色略微不自在了一下，但马上什么事没有似的高声大气的说：“高大雷怎么了？劳驾您常大指导员？”

　　王小兵想做出随随便便的样子，但却不敢对视那双正盯着自己的眼睛，不敢正视那想起就刺激人咽口水的脸蛋，更不敢像对别人一样有一点点的粗声大气。装腔作势想摆摆架子，可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像是小弟弟对大姐姐的奉承，像是下级对上级的试探。总之，对自己的没出息，他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常虹一派找属下谈话的气势。

　　王小兵有点不高兴，除了冯友请和刘守一，最近很少有人以这种口气和他说话。但他不能生气，她面前是谁？是常虹，是全团知青的领袖级人物。一般人很难靠前搭上话的，她却来亲自登门找自己了，这说明什么呢？王小兵眼前突然一亮，这不正说明自己的身份在全面提升，已经升到可以和面前这个高不可攀的常虹平起平坐了吗？

　　“一会还有个会，咱就快言快语开门见山吧” 他把椅子上的大衣隔着桌子扔到床上，一屁股坐下：“嗨！怎么说呢，我知道你关心高大雷，我比你还急，他是我一块长大的哥们儿。走到今儿个这步我都觉得揪心，这几天谁见了我都说‘咳，你们高大雷怎么干这事？’我都抬不起头，就好像是我干的似的。我这脾气你还不了解，我就骂他们，什么事欺负我行，别想挤兑我哥们儿。一个大院出来的，一个车皮拉来的，一个连队呆过……”

　　“得得得，没时间了。就告诉我高大雷的事是不是真的吧？“常虹打断了王小兵的胡扯。

　　“冯政委挺重视这事，让我组织人调查了一下，看来，好像是真的。不过——“王小兵向前欠了欠身子，制止住又要抢话的常虹说：”有我在你放心，我不能让高大雷吃亏。“

　　常虹“噌“地站起来：”什么话，真的就是真的，怎么还好像？既然你负责调查的，就应该有个肯定的结论。我问你是怎么调查的？都向谁调查的？他们承认了吗？“

　　“这种事谁会承认？”王小兵嘴角甩出一撇轻蔑：“都让人按在被窝里了。”

　　“那我也不信。”常虹靠在桌边，两手柱着桌沿，身子向前倾斜。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小兵：“这事要是放在你身上我信，又不是在你这温暖的小屋，那可是零下十好几度的荒郊野地。天寒地冻、风雪交加、饥寒交迫，你明白不明白？”

　　王小兵把身子向后仰着，像是躲避一团燃烧的烈火：“你别急嘛，我也是这么汇报的。可人家说他俩是干柴烈火，那激情差点把小马架子点着了。我又没在现场，你说我应该怎么说？得让所有人都信服才行，我这不也正努力嘛。”

　　“你给我交个底吧，打算怎么处理？”常虹长出一口气，重新坐到椅子上。

　　王小兵直了直身子，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常虹的厉害，不愧为红卫兵的司令。语气犀利、气势咄咄，一派领导风范，他还真应好好学学。想到这，他笑了笑：“你瞧，没两句你就急了。有些事情是很难调查清楚的，不过不管他是事实也好，是造谣也罢，我已经拿出自己的意见了，要不先向你汇报汇报？”他故作调皮地撇了常虹一眼，见常虹没有反对，接着说：“第一，鉴于韩立春在劳改队期间表现较好，解除其关押，调基建连接受群众监督改造；第二，高大雷继续留在二十一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服从连队管理，以观后效。”

　　常虹还在认真听着，王小兵突然住嘴不说了，常虹抬头催促道：“说呀？”

　　“完了。”王小兵摊开两手，一脸的无奈。他心里清楚，他不但没有说完，而且故意把事情说得十分模糊。他必须避开一些比较敏感的说法，必须让常虹感到他的处理意见极有利于高大雷。而且必须在以后的落实中，体现出他说话的分量，最后一点很重要。因为这些处理意见他已经得到了冯友请的赞同，今天他好似随便发表的个人意见，实际就是日后的处理结果，他的威信就要这样慢慢的树立起来。

　　“完了？”常虹皱起眉头：“韩立春被解除劳改了，那以后的身份是什么？还是反革命？要对高大雷以观后效，你这以观后效是什么意思？以观期间什么待遇？”

　　王小兵真是佩服常虹对问题的反应速度，他故意隐去了韩立春的身份问题和对高大雷的内控问题，结果常虹立刻就反映出来了。他确实不太想说，如果说是他自己的意见，怕常虹不依不饶。如果说是冯友请的意见，又担心表现不出自己的能量。正在嘟嘟囔囔犹豫时，高音喇叭里突然响了起了上班的号角。

　　“呦，到点了，我要开会了。”他在桌上翻腾着笔和本，摆出一副立即就走的架势。

　　“两句话，说完了再走。”常虹也跟着站起来。

　　“这是领导们决定的事，我可不敢瞎说。”

　　“我让你说你自己意见。”常虹挡在王小兵面前，一副不说不让走的样子。

　　“我为什么力争不让高大雷回团部，明白不？”王小兵扭头看了一眼门口，悄声低语：“依领导的意见，这次是想把高大雷当坏分子抓起来。要是说我自己的心里话，我盼望他们俩人都入党都当先进才好呢，行吗？我只能站在领导的角度上告诉你，韩立春反革命的帽子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得戴着，高大雷虽然可以不被抓起来，但行动肯定得受点限。我个人的意见啊，不算数，但在领导那也得说得过去不是？”

　　常虹一动不动。

　　“哎呦，我可服了你了，还想怎么着？“王小兵跺了下脚。

　　常虹让开身子，对着急忙要走的王小兵压低了声音：“你进步可真够快的。不过，我也说一下我个人的意见，以后你检点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