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高大雷被请进了保卫股。请他的是保卫股主持工作的副股长王小兵和二十一连连长仇永和。

　　几个月没见，王小兵还真是变了，身材似乎粗实了一些。外衣还是不经意地披着在肩上，显出几许成熟和老练。他嘴里歪叼着一支烟卷，轻烟从那里冒出来，萦绕在他的右眼眶周围，使他不得不偏着头，将右眼眯起来。仇永和把高大雷让进屋里时王小兵知道。但他并不急于抬头，而是趴在桌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直到烟卷的烟灰掉在了本子上，他才一边吹烟灰，一边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呦，大雷，什么时候来的？尽瞎忙了，这么大人进来我楞没听见。”

　　高大雷还没有从赵宝胜的事情中清醒，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现在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有些愣愣的。

　　“最近挺好的吧？老想下去看看你。一直没功夫，坐吧，坐吧。”

　　高大雷实在没有聊天的情绪，他站在原地没动说：“快点，宝胜那离不开人。”

　　“离不开人？”王小兵奇怪地问：“人不是死了吗？”

　　“死了也要人陪，不能让他一个人躺在那儿。”高大雷瞪着双眼怒视王小兵。

　　王小兵看了仇永和一眼，他知道今天这事有点棘手。听说赵宝胜死了，仇永和连夜赶到团部，并立即向政委冯友清做了汇报。知青死了，这是天大的事。冯友清马上向王小兵布置，尽管没有把话挑明，但聪明的王小兵早已想好了处理结果。这次事故的责任必须要有人来承担，否则就无法向上级和家长交代。当然，这个责任不能推给领导，除非自己不想干了；不能推给连队，处理好平级关系十分重要；更不能推给死人，最没本事的人才会选择这个结果。

　　王小兵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向上耸了耸双肩，伸手拍着高大雷的后背说：“坐下，坐下，别激动行不行？你的心情我理解，这可是件大事，冯政委特意责呈我和连队领导了解一下情况。你是当事人，跟我们说说，然后还得赶紧向师里上报呢。”他用眼暗示了一下仇永和，叹了口气接着说：“你们先说着，我不了解情况，就听听。”

　　仇永和欠了欠身子，竟有些拘谨。未说话脸先红了，就像面对着一屋子领导：“事情发、发生得很突、突然，我也说不、不大清、清楚，还是高大雷先说、说说吧。”

　　刚才高大雷满脑子都被痛苦、悲伤和自责充斥着。他想大哭，想大喊，甚至想和谁打一架，现在他稍稍冷静了一些。是啊，一次事故，一条生命，这事情可真是太大了。

　　他挑起眼皮看着天花板，眼睛快速地眨着，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机械地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当、当时在那旮干、干啥呢？”仇永和看了王小兵一眼问。

　　“打下手。”

　　“你拽着木、木头，木头咋弹、弹回去的？”

　　“我还没摸着木头。”

　　“如果注、注意力集、集中的话，有没有可能拽、拽住木头？”

　　“我想应该有可能。我是头一次干，说不准。”

　　“可不可以这样理、理解，如果你要、要是拽、拽住了木头，就可能出、出不了这事？”

　　高大雷一惊，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头。仇永和正瞪着咄咄逼人的目光，王小兵快速移动的钢笔在纸上唰唰书写着。他“腾”地直起腰：“什么意思？”

　　王小兵停下笔，把手向下压了压：“大雷，别急别急，仇连长问的没毛病，你说事情发生时就你俩在场，不把细节问清楚了，这案子怎么破？”

　　“破案？”高大雷刷地站了起来。

　　“不不不，不对，瞧我都成职业病了，就这意思吧。大雷你也别叫真儿，这也是领导的意思。”王小兵一脸的无奈。

　　“你们破你们的案吧，我还有事儿。”高大雷扭身就走，仇永和赶紧拽住高大雷的胳膊，王小兵站起身叫着：“大雷大雷，你再坐一下，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行吧？”

　　高大雷站住了，回过头：“甭用审问的口气。”

　　“是是是”王小兵沉思了一下，脑子飞快的转着。本来今天他已布置好了，以他和高大雷的关系，他不能吱声，就让仇永和一直问下去。可仇永和太急了，让高大雷警惕起来。但这会儿高大雷绝不能走掉，否则无法向冯政委交代。想到这，他挠了挠头皮，满脸挂着疑惑、好奇、吃惊和为难的神情。眯着眼皮子、紧着脸蛋子、嘬着牙花子、短着舌根子，挑着决不相信的声调：“大雷，听说，我这可是听说啊，听说你在医院门口当着好多人的面喊了句对不起宝胜，有这事吗？”

　　“喊了”大雷铁板钉钉。

　　“吱吱”王小兵嘬了嘬牙花子：“你怎么这么不冷静，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这事呢？这多被动。”

　　高大雷没明白王小兵的意思。

　　“能简单说说你是怎么对不起宝胜的吗？”王小兵并没有抬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高大雷却被问住了，这几乎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王栓子问住。但他来不及细想，思绪完全被笼罩在赵宝胜身上。是啊，从情感上来说，宝胜就倒在了他的面前，死在了他的怀里，他没能救活他，他对不起他。可事实他又想不出哪怕一点点对不起他的事情，怎么表述清楚呢？他一时语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