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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战友(五)
高大雷被留在了团部,确切的说是被留在了劳改队。这件事太大了,必须等上级有关领导亲自作出决定,并做好家属的工作后,才能对他作出处理。 劳改队变化挺大。水利工程结束后,陈晋环被解除劳改,回基建连当了一名木匠;刘书勋解放了,被结合进领导班子,当了一个抓后勤的副团长;彭树义得肺癌住进了师部医院,接替他当劳改队头儿的是慢性子屈学利。 令高大雷欣慰和不安的是韩立春还在。他难以忘记那风雪飘摇的马架子,是这个百受屈辱的姑娘救了他的生命。他早就有了一种渴望,但他说不清到底渴望什么,可能就是渴望见到她吧! 见到高大雷的一刹那,韩立春愣住了。这是她做了多少次梦也没梦到的情景——她日夜挂念的人从远方慢慢飘来,向着她的方向,脚下卷着一路尘烟,肩上披着一抹霞光。他向她笑着,她向他喊着,但总也看不清,够不着…… 这时这个人就真真切切站在她对面,脚下踏着沾满胶泥的水袜子,肩上搭着卷做一团的棉大衣。他没有笑,表情沉静得像一块石板,两边跟着同样面沉似水的屈学利和白保池。 她打了个寒战,中午吃饭时,她隐隐约约听说下午劳改队又要进来一个什么人,好像还牵扯了什么死人,难道?她两眼黑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朦胧中,她看到高大雷笑了,扬起一只手臂向她摇了摇,一个洪亮、从容的声音传过来:“你好小韩,我回来了。” 高大雷受到了特殊的礼遇。早请示后,屈学利训话安排工作,他依旧慢慢吞吞操着让人起急的声调:“高大雷回来了,因为什么我不清楚。大家也别乱猜,上级安排他在这里写资料,谁也不要打扰。”他用眼扫了一下队伍,然后命令道:“韩立春,从今天起你在家整理内务,其他人昨天干什么今儿个还干什么,散了。” 真是刮目相看,屈学利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模像样地讲几句了,这可出乎高大雷的意料。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把他和韩立春单独留在驻地,他摸不透屈学利出于什么用意。但这个安排令他满意,令他感动。 这是他和韩立春之间的第三次单独接触。如果说第一次高大雷在彭树义的小屋里劝慰韩立春要勇敢地活下去时,高大雷在韩立春的眼里那是一种神圣、如果说第二次在木场韩立春拯救高大雷生命时,韩立春在高大雷的眼里那是一尊女神的话,那么这次他们才算得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人与人之间,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平等接触。 高大雷不需要写什么材料,韩立春也没有什么内务要整理,他们相互间有着一种特别特别心疼对方的冲动,心疼得只想将对方拥在自己怀里,就像在木场小马架子里与死神较量的那个暴风雪夜。但他们没有,只是静静地坐在炕沿上,相隔着对方足以能够听到心跳的距离。 “你赶紧走吧,回北京。”韩立春正视着高大雷的目光。 这种目光高大雷还是第一次看到,也可能是第二次。但那次是在小马架子里的漆漆深夜,他只是感觉到的:“为什么走?” “他们说是你伤的人。”韩立春故意把大家传说的“杀”说成是“伤”。 高大雷有些惊讶。这是从出事之后他第一次从别人嘴里,直接听到的对这件事的定性。他对王小兵今天表情和态度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证实。他苦笑了一下,看着韩立春的眼睛: “你信吗?” 干脆的摇头。 “谢谢你。”高大雷欣慰的出了口长气,就像受到了领导的信任:“赵宝胜是我学校时的战友,我们有出生入死的交情。对于他这次出事,我有难过、有悲痛,有后悔,但决没有内疚。在他人生最后的十八个小时里,是我一直陪着他,至少他没有感到孤独。如果必须有人来承担责任的话,可以,但我只能在他的父母面前低头。” “那不就等于承认了吗?”韩立春担心地问。 “他父母一定会伤透心的。如果有人存心栽赃在我头上,你说我能当着老人的面争辩吗?我做不出来,只要他父母能在心里找到发泄或平衡的对象,我无所谓。” 韩立春听明白了,高大雷要用牺牲自己声誉的代价,来减轻赵宝胜父母的痛苦。她的心抽紧了:“这是两回事,你不能认帐。” “有什么办法呢,事情的经过是组织定的。你说要是赵宝胜家人来了,他们是相信组织,还是相信我?我不能让他父母看到所有人都在推脱责任,那样太残忍了。” “这么大黑锅你要背一辈子,这不更残忍?”韩立春眼泪都要下来了。 高大雷向前探了探身子,放低声音,笑了一下:“你不也背着黑锅呢吗?咱俩一人背一个,谁也别嫌谁。” 韩立春脸红了。她低下了头:“小姨跟你说了啥?” 高大雷想去抓韩立春的手,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敢。他觉得那样会显得自己很卑鄙:“什么也没说。” “就是说了谁又相信,谁又敢相信呢?”韩立春轻轻摇摇头,他相信高大雷的话。因为她认为没人知道她心里的秘密,这个羞于启齿的龌龊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高大雷知道。 高大雷直起腰,笑了一下:“船到桥头自然直。甭怕,咱们最后都会没事儿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