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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战友(七)

  赵宝胜的父亲呆呆的坐在招待所床上,团里专门为他准备的饭菜他一口没动。团里招待得没挑,专门派人到北京接的他,又用他一辈子也没坐过的小车把他从车站拉到团部。一天三餐顿顿有肉,两个大小伙子拥前陪后。股长、连长、指导员,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领导干部围着自己问寒问暖,这让他感动,让他自责。这得牵扯领导多少精力,花多少钱呐。儿子走了,但他却活着,临了临了,竟借了儿子这么大的光。

  他站起来,这是两天来他第一次靠近窗口。招待所地处在团部的十字路口,卡车、拖拉机、牛车、马车来回穿梭。一队队黄军装从窗前走过,他知道这些都是知青。宝胜离开北京时,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他心头隐隐产生一种冲动。希望在军衣中能突然看到儿子,他甚至有着随时冲出去的准备。昨天他听仇连长介绍,知道儿子没给他丢脸。不但在全团三十多个农业连里带头创建了电锯房,而且当上了电锯班的班长,成为连里的重点培养对象。要不是这次事故,用不上一两年,儿子就能走上领导岗位。让他揪心的是保卫股王小兵副股长说的话,要不是因为给宝胜打下手的那个人工作失误,这次事故原本是不会发生的。王副股长说这个人到现在对自己的错误认识还很不够,已被关押起来,到时一定让他当面谢罪。赵师傅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他恨那名夺去儿子生命的人,憋足了劲想会会这他,他把这个人在脑子里涂抹了千百遍,遍遍都是面目狰狞、丑陋无比。

  门开了,呼呼啦啦进来一屋子的人。他认识仇连长和王副股长,中间那个伸手握住他双手的年轻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王副股长拍拍他的肩膀高声介绍着:

  “赵师傅,这是我们师政治部的臧主任,专门从师部看您老来了。”

  师政治部是什么单位他不知道,主任是多大的干部他也说不上,但从周围人毕恭毕敬的神态来看,这一定是个大领导。

  “麻烦领导惦记了,麻烦领导惦记了。”握着对方温暖的手,他有些颤颤巍巍。

  臧世刚心里一阵的不好受,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面前这位身材瘦弱、老实巴交的老工人,就是膀大腰圆、打架不要命的赵宝胜的父亲。他听赵宝胜说过,她母亲死的早,是父亲含辛茹苦把他和患有小儿麻痹的弟弟养大的,父亲把一切期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看着这张布满沧桑的脸,臧世刚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尽自己可能去满足他老人家的一切要求。

  “你们先去忙吧,我和老人家单独聊聊。”他向屋里的人挥挥手,只留下了自己和干事。

  “赵师傅,我们没有照看好宝胜,对不起您呀!”臧世刚鼻子发酸,眼睛潮潮的。

  “哪里话,不敢当,不敢当。”赵师傅慌忙欠起身,硬邦邦的手在臧世刚手里抖动着。

  “什么都别说了赵师傅,我不是外人,是您儿子的同学,我们很熟,我叫臧世刚。”

  臧世刚?赵师傅想起来了。赵宝胜在家里多次提到过这名字,他不但知道而且还见过。有一次他上学校找赵宝胜,坐在主席台最中间的就是这个人:“噢,臧司令,您是臧司令。我说刚才怎么看着面熟呢,见过,见过。您可真是大人大贵,大人大贵。”赵师傅终于见到了亲人,两行热泪流了出来。

  臧世刚毫不掩饰的抹了一下眼睛:“所以赵师傅,事情已经这样了,安慰的话我也不说了,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有什么要求就向我提,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努力。”

  这些话已足够让赵师傅感激万分的了。活了五十年,他老老实实干活,小心翼翼做人,没有人注意过他。甚至就连妻子去世,二儿子瘫在床上,几乎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没敢和领导打声招呼。现在人家臧司令,臧部长,这么大的领导亲自来看自己,这就够了,一辈子没白活。他终于哭出了声,这是两天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哭。当他知道儿子没了之后,他忍着悲痛一声不吱,哭有什么用呢?儿子走了,再也活不过来了,他不能让街坊邻居知道,不能让人看他的笑话。一辈子唯唯诺诺、拘拘谨谨的他,就是哭,也不能当着人面,可这会他真的忍不住了,好像是一辈子的委屈和眼泪都集中在了这个时刻。他为了儿子,更是为了自己。

  臧世刚静静地看着、等着,任凭老人哭得几近抽搐。他理解老人现在的心情,一个老实、甚至可以说是在人前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全的男人,含辛茹苦地养活了两个儿子,这其中的心酸向谁诉说呀。儿子成人了,顶天立地了,他可以扶着儿子的肩膀直直压弯的腰了,可儿子却突然倒了下去,连同他的一点点希望、尊严和身躯一起倒了下去,随之整个精神也倒了下去。但臧世刚也清楚,越是在夹缝中挣扎的生命,越有顽强的生命力,这种压抑的痛哭,说明赵师傅已经渡过了最痛苦的关口,开始进入到现实了。

  老人终于抬起头,点头接过干事递过的毛巾,难为情地苦笑了一下:“让领导笑话了。”

  “赵师傅,您不愧是宝胜的父亲,我为您骄傲,我向您鞠躬了。”臧世刚又一次拉住老人的手站起来,边抖动着双手,边频频的点着头,这个举动感动的赵师傅就要跪下了。

  臧世刚把赵师傅重新按在凳子上:“您的家庭困难我知道,除了国家规定的,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不要跟我客气行吗?”

  “我每月有四十多块的工资,领导就别惦着了。”

  “那怎么行?我们会过意不去的。”

  “那我先想想吧。”赵师傅突然攥紧臧世刚的手,一动不动,两眼直直地盯着臧世刚的眼睛说:“别的要求都没啦,只有一点,让我看看那个杀了宝胜的坏蛋,我只要他偿命,让他在阴间给宝胜做伴去,等把他枪毙了我就回北京。”

  臧世刚一愣,赵师傅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实在没有思想准备。他不知道王小兵他们是怎么向赵师傅交代事情经过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师傅对高大雷有相当大的成见。

  “赵师傅,这可不是小事,我最后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不过,您也不要太激动,和宝胜一块干活的那个人不是坏人,他也是北京知青,是宝胜的同学、朋友。”

  赵师傅有些懵了:“朋友?朋友能下这样的黑手?”

  臧世刚盯着赵师傅的眼睛说:“等把事情调查清楚后,我再详细地向您汇报。不但向您汇报,还要上报到沈阳军区,有可能还要上报到中央和国务院呢。”

  “还要上报到中央国务院?”赵师傅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家的事还能掺和到国家大事里去,他拿不准这算是光荣的事还是不光荣的事,他紧张得真的有点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