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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战友(八)
果然像常虹说的,自打臧世刚见到高大雷,高大雷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真的不认识他臧世刚一样。高大雷样子变化真大,当初鼻子下面的细细绒毛已变成黑黑的胡茬,圆圆的双肩支撑起黄色的军服,比过去丰满结实了很多。尤其是那双眼睛,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天真和纯净,里面蕴藏的是深深的无奈和执拗。 负责问话的是王小兵,这是臧世刚安排的,为的是避嫌。真是百密一疏,小心谨慎的王小兵居然连想都没想臧世刚和高大雷会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这是师里的领导,给领导的第一印象,有时会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他要抓住这次表现的机会,他要争取更大的进步。 王小兵努力着,脸上挂着一副诚恳厚道的表情,他要边问边观察臧世刚的神态。当臧世刚微微点头时,他便受到鼓舞,话语也立即轻声细雨起来,款款的把刚刚从广播报纸中学来的道理,车轱辘滚车辙一样地拽出一串。当看到臧世刚微微皱眉时,他便如遭批评,态度也立即严肃生硬起来,声调由慢到快、由低到高表现出大公无私和爱憎分明的态度。 高大雷坐在那里,有几次差点笑出声来。臧世刚在演戏,王栓子在演戏,自己也在演戏。臧世刚要帮助他,但还要表现出公事公办的样子。王栓子既要在臧世刚面前显示出处理问题的水平,又要让他高大雷理解他的无奈。而自己又要装作不认识臧世刚,又要给足王小兵的面子,这真是太可笑了。他明白这是一场战斗,这场战斗的敌我双方都是自己,他要让臧世刚好说话,又要让王小兵好交差。 王小兵按着事先和臧世刚商量好的程序开始了和高大雷的谈话,所有内容都是前几天谈过的,但俩人都像是第一次一样,一问一答,一来一往,甚至连表情都要重复一番。王小兵感到很意外,他摸不清高大雷的心思,为什么会如此的配合?他边问问题边总结摸索,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高大雷在向上级领导表现自己的老实,在求得上级领导的宽宏。 这会儿,王小兵正滔滔不绝的讲述着李四从山崖上掉下来的一二三四,他自鸣得意,讲得声情并茂,掷地有声。嘴角上滚动着两粒白白的液沫,他用眼角不时地瞥上一两眼臧世刚,遗憾的是臧世刚只低头做着记录,似乎对他精彩的分析没有过多的在意。 该高大雷回答了,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就像把自己心中的郁闷清理一下。然后把双肘柱在桌子上,眼睛直盯盯地看着王小兵。王小兵一激灵,猛地想起了那次在十三连挥拳砸在他脸上的情景,他赶紧收回目光,看着臧世刚说: “臧主任,您讲几句吧。” “还是高大雷同志先讲吧。”他放下本子抬起头,目光炯炯:“高大雷同志,你也说说,一五一十地说。要相信组织,相信家属。” 一切都在不言中,短短的两句话,王小兵和高大雷听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意思。 王小兵佩服臧主任,臧主任是在暗示高大雷要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然而人家不像自己那样露骨,那样直接,而是软软的。尤其是最后几个字,要相信组织、相信家属的话,更是对高大雷的严厉警告。其实是在说,组织已经掌握了你的情况,你要向家属作出交代。 高大雷也听出了臧世刚的话意,他了解自己的战友。臧世刚是暗示他要针锋相对地把事实讲清楚,不要有顾虑,让他高大雷相信他臧世刚,家属的问题不用担心。 高大雷慢慢的讲起来。他讲了仇连长调他到大锯房帮忙的事情,讲了大锯房管理的漏洞和设施的简陋状况,讲了破木头和出事的经过,讲了赵宝胜受伤后的痛苦情景,讲了卫生员治疗和处理的过程,讲了仇永和判断有误而没能把赵宝胜尽早送往场部医院的经过,也讲了场部大夫说的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和水平他们没有办法救活赵宝胜的事实,最后他说: “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十分难过,赵宝胜在学校时是我的好战友,在连队是我的好伙伴。他的家庭情况我十分清楚,如果能有谦让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用我自己去替换他。如果必须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而能让老人家减轻痛苦的话,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从现在起,赵宝胜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愿意当他老人家的儿子。”高大雷停息了一下,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挥手阻拦了一下刚要说话的王小兵,接着说: “再说最后两句,一是我相信组织,服从组织的处理;二是,希望各级领导能以此作为经验教训,不要再拿人的生命当儿戏了。” 高大雷的态度及其平和,说话的声音及其低沉。就是说最后两点看法时,也是出奇的平调,这让王小兵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高大雷一定会激动,会沉不住气,会把对自己甚至对冯友清的成见都一股脑的从肚子里诌出来。但没有,高大雷侃侃而谈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一副根本无所谓的的神情,一副极无震撼力的语音和语速。如果不是面对面看着,一定会使人有一种高大雷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呢喃的感觉。王小兵有些焦急起来,他羡慕高大雷的口才,尤其是越是激动语速越快,越是紧张调门越高,那种机敏,那种反应,那种语言同步于大脑的速度都让王小兵五体投地。他现在特别想让高大雷表现一番,让上级领导看看高大雷的才华,也让上级领导看看他正在与之较量的是个什么样的对手。可他失望了,高大雷没有按照他的意愿表演,一切都在向上级领导表明,他要将之至于死地的是一个老实巴交、毫无激情、任人欺辱的青年。这样的青年决不会说谎,决不会争辩,也决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人的事情。 臧世刚对高大雷的表现相当满意。先前他担心高大雷会激动,会不冷静,会说过火的话,会做出尽力推卸责任的态度,一切都没有发生。高大雷的话语里句句都是那么客观,那么真切,自始自终没有一个不凿实的词语,没有一句生拉硬拽的内容。他不温不火,不急不燥,显现出如此的沉稳和成熟,表现出如此的老实和伤感,一切比他预想的要好的多。 “我都听明白了”臧世刚合上本子,站了起来,脸上毫无表情:“等我和冯政委碰过之后再说吧。”他和所有的人都握了握手,但只有高大雷感觉到了,握他的那只手宽厚有力。刚刚接触上,就像磁铁一样狠狠地吸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