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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战友(十)

  高大雷脑子飞转着,但一点也不好使,零七八碎的事情在脑海里来来回回撞击,怎么也沾和不到一起。这是怎么了?事情就这么巧,赵师傅是无意的,自己也是无意的。但他的儿子和自己的母亲都被伤害了,他儿子就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的母亲恰恰是他亲自送上了黄泉路。

  “方老师还好吧?”赵师傅全然没有了对杀子仇人的仇恨和杀人恶魔的胆怯,就像遇到了多年的朋友和久违的亲人。

  “去世了。”高大雷没有一丝的表情,甚至看不出难过。

  “伯母去世了?怎么就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臧世刚睁大了双眼。赵师傅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她把自己饿死了,到乡下还不到一个月。”

  “这就对了,前因后果呀。今儿个这就是报应,就是报应,这就对了。”赵师傅轻轻念叨着,没有应该坠落的眼泪,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就像一下如释重负,就像用一大把零钱换了一张十元大票。

  全屋的人都被这个意外弄的不知所措起来。臧世刚把两人搀扶到凳子上。”

  “这是报应,是早就安排好的。”赵师傅依然自顾自的叨咕着。

  高大雷把自己摔在了赵师傅刚刚坐过的小凳上。长时间以来对母亲的愧疚和思念,对残害母亲仇人的激愤,对窝在心底无处宣泄的压抑,从他心中一下迸发出来。使这些感觉突然就有了一个具体的仇视对象,他试想过很多种与仇人相见的场面,破口大骂、拳脚相加、扭送公安、偿命抵命。但长期以来这个仇人一直飘忽的都是徐大光的影子,狰狞、阴险、冷酷、奸诈。现在,眼前这个瘦弱的极不入眼的老工人,这个老实得说不出整话的小老头儿,这个把死了儿子当成无上荣光的老父亲,这个气势上永远低人一头的老窝囊,却曾是把母亲亲手送上绝路的凶神恶煞。当初为了改变自卑,他会是何等的表现自己,为了入流革命,他会给周边的人如何的溜须。父亲、母亲成了他试图改变自己生存方式的尝试。母亲当初一定向他表露出了绝望的神情,一定向他说了很多恳求的好话,一定把他当作与北京永别的最后见证之人,母亲是为时代牺牲的。但眼前的这个可怜的躯体,却偏偏是置于母亲死地的具体承担者。

  高大雷的瞬间沉默,臧世刚全看在了眼里。他了解高大雷的为人,知道他的心胸。还是在北京时,有一次高大雷被一群对立派的人围堵,险些造成危险,经调查是一个他们内部的小头头出卖的。当臧世刚派赵宝胜把人抓来后,高大雷竟说:“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想到这儿,臧世刚捅了沉默不语的高大雷一下:“大雷,记得上次咱们抓那个出卖你的小队长的事儿吗?你说什么来的?”

  “我说他不是故意的”。高大雷像是自言自语。

  “所以咱们原谅了他。”臧世刚一语双关。

  “可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是为了保他自己。”高大雷的语调有些激动。

  “他能怎么办呢?”臧世刚紧张又恳切地看着高大雷。

  屋里的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王小兵却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两天自己一直充当着一个小丑的角色,他上窜下跳,尽兴表演,却让臧世刚和高大雷涮了。他们早就认识而且关系非同一般。他脸红到耳根,又红到脖子,接着全身都发起烧来。

  这会儿根本没人注意到王小兵的尴尬。臧世刚按了一下高大雷的腿,高大雷知道这是司令向他发出的宣告此事结束的信号,不结束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真能叫什么真儿吗?高大雷拍了拍臧世刚的手背,算是做了回答。

  臧世刚放心了,他知道大雷答应了。他重新把头转向赵师傅:“赵师傅,您和大雷的事就这样了行吗?听说您还有些想法,我还想和你单谈谈,怎么样?”

  赵师傅点点头,又摇摇头:“臧主任,就别费心了。我说过,绝不给领导添麻烦,一分钱、一两东西都不要,但给宝胜追认党员和烈士的事,我不再让了。”

  臧世刚笑了:“赵师傅,这可让我们为难了,等下我好好和您唠唠。”

  “我要对得起宝胜,这是起码的要求了,您必须得答应。我不追究大雷的责任了,您也得给我这老脸一个面子吧?要不回去后我对单位,对街坊没法交代。”

  臧世刚笑了笑:“赵师傅,这我们说了不算。”

  “不开个证明就行了吗?”赵师傅扭头看着王小兵问:“王股长,你不是说臧主任一句话的事吗?”

  目光齐刷刷地甩向王小兵,臧世刚更是怒目而视。王小兵恨不得钻到地缝里:“您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是……”王小兵口吃了。

  臧世刚明白了,王小兵这是在两面三刀,在碰头会上,王小兵的态度表现得最为明朗和坚决,然而背后却如此的口是心非,他是在通过赵师傅给自己施加压力,逼迫自己按照冯友清的做法去处理高大雷,这个副股长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高大雷也明白了,赵师傅正试图用儿子的生命,为自己换取追随徐大光造反时没有的到东西,他还在为自己不能进入到革命的阵营而做最后的努力。他坐不住了,他感叹赵师傅这个要求的可怜,他根本就弄不清死亡和牺牲的区别。甚至根本就不梦白,别说儿子是死于工伤,就算真的是烈士,回到北京,徐大光他们也不会因此而多看他一眼的。他“腾”地站起了来,两眼直视,炯炯发光:“老人家,您怎么这么糊涂!你是要一个死去的烈士,还是要一个活着的儿子?”高大雷从上衣兜里掏出赵宝胜的照片,一把扔在赵师傅的面前。就在赵师傅拿起照片的一刹那,高大雷又一把把照片夺回来,轻轻的掀开赵师傅的左上衣兜,把照片轻轻的放到里面:“从今以后,宝胜只能活在这儿。您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儿子,一个能给您开心解闷、能给您看病拿药、能给您养老送终的、实实在在的儿子,您知道吗?爸——”

  全屋人都被这情景惊住了,包括早想溜出门外的王小兵。在赵师傅楞住的当儿,臧世刚抓住老人的手说:“您就照大雷说的办吧。另外我再负责任地告诉您,宝胜的事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跟高大雷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扫视了屋里其他几个人一眼问:“是不是?”

  所有人都在点头证实,都在七嘴八舌的更详尽的描述当时的情景,当然也包括王小兵。

  一切都明白了,赵师傅把脑袋顶在高大雷胸前,这会儿他是真的哭了。从嗓子眼里断断续续喷射着几个字:“你真当我的儿子?”

  “爸”高大雷一字给地上砸了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