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风雨战友(十一)
高大雷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事情摆平了。这让冯友清、王小兵,让盼着高大雷有事和盼着高大雷没事的人都没有想到。 常虹得到消息,一大早跑到团部,不是为了送臧世刚,而就是为了见上高大雷一面,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特别想见他。 高大雷正在劳改队拆洗被褥。这些天,他铺盖的是屈学利的褥子白保池的被,他要晚走一天把被褥拆洗了。虽然单身汉的被褥原本就不干净,但这是他做人的原则。 韩立春悄悄站到身后,高大雷没有听到,更没有看到,但他突然就感觉到了。他没有回头,轻轻地问:“没出工吗?” 她也轻轻地问:“明天走吗?” 他又轻轻地问:“你还好吗?” 她还轻轻地问:“你还来吗?” 谁也没想让对方回答,谁也没想回答对方。 韩立春挽起袖子:“给我洗吧。” 高大雷立即让开地方,甩甩手上的水,笑笑:“我正想求你呢。” 韩立春感觉高大雷其实很调皮,她看了他一眼。高大雷脸上充盈着笑容,看上去真晴朗,真天真,真陶醉,又真坏。她也笑了,但却流出了眼泪。她能够帮他做事了,他让她帮他做事了,她是被他允许给他做事的唯一的人,他也是除了弟弟自己乐意为他做事的唯一的人。 “你真棒!”她没想夸他,只是想让他知道他把事情处理得有多好。但话一出口,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小孩儿给大孩儿溜须。 “你也真棒!”他同样没想夸她,只是从心底赞叹这个姑娘的坚强。可话一出口,却成了礼尚往来的奉承。 两人同时笑了。韩立春抬头挑着眼皮用目光支着高大雷,高大雷低头眯起睫毛用眼神杵着韩立春,视线在中途碰撞了一下,立即掉转方向飞向四面八方,韩立春脸红了。这好像是高大雷继在马架子里的烛光下,第二次这样仔细的看着韩立春。一直以来,他从她的目光中读到了太多的内容,厌世、绝望、轻生、悔恨、无奈、屈辱、挣扎、自卫、压抑……等等、等等。甚至就在他和陈晋环交手时,他还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闪一闪的类似疯狂、拼死和视死如归的神色。但现在就在阳光下,在朗朗春风里,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那女人特有的羞涩、兴奋、愉悦和打心眼里流露出来的含情脉脉。 人的外表美丽来自于心情的美好,在高大雷眼里,现在的韩立春真是好看极了。不知是洗过的头发没有干透,还是原本不出工她就是不扎小辫的。她的头发流向一边,散落在右肩膀上,露出的半边脸颊虽是黑黑的,但却是青春的。鼻孔微微掀动,嘴角微微上翘,眉毛微微抖动,眼角微微含笑,随着搓衣服时一怂一怂的颤动,蓬松的发丝一荡一荡地在前胸搓揉,就在那下边有一颗心,一颗和所有人一样蹦跳的心,还有……,高大雷脸突然红透了。他感到自己有些无耻,因为他看了自己不该看的地方,眼神钻进了韩立春的衣领,触到了那白白的脖径、滚动的锁骨和一角既明既暗、凹凸颤动的缝隙。他想起了老家的土炕,想起了黄色胸罩,想起了狭小、黑暗的马架子,他的嘴完全可以贴在对面那双凉凉的唇上的,她一定不会拒绝……。 “看到眼珠子里别抠不出来。”她没抬头,却知道他在干什么。 高大雷哑巴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难堪过。他无地自容,嗓子眼里像塞满了刨花,又软又硬,又堵又扎。 “你说得真准,你说你绝对没事儿,就真的没事儿。”韩立春轻轻捋了一把头发,停了足足半分钟才又低声说:“我特别想为你做事情。” 高大雷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他蹲下才要问,却一眼看到了墙角处站着的常虹。 常虹站了有一会儿了,她听不到韩立春在说什么,却从高大雷目不转睛的眼神中看到了她从臧世刚眼中从未看到过的那种专注。韩立春在用嘴说话,高大雷在用眼说话,嘴和眼都随着心脏的波动而跳跃。她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她无法过去又无法离开。她有些失落,有些自卑,甚至有些酸楚。 她至今还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和臧世刚栓在了一起的?她想过很多次。是革命的运动?是司令的地位?是逃亡的经历?是舆论的公认?还是高干的出身?把他们栓在一起的条件、理由多得数不胜数,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从未怀疑过,他俩就是一对当然的革命伴侣。但这次和臧世重逢,两人之间却如此的平静,平静得就像刚刚分开了五分钟就又相遇的普通同学,就像身边走着一个与自己没有丝毫干系的陌生路人。 昨晚高大雷电话告诉她事情结束了的时候,她竟然激动得泪花涟涟。当高大雷告诉她臧世刚第二天要走的消息后,她竟然连着说了三声好。刚才她站在墙角看着高大雷,突然就明白了,她与臧世刚确实有着很多走到一起的理由,但偏偏、唯独缺少一种感觉,就是高大雷和韩立春对视时的那种眼神。 高大雷几乎是跑着来到她的面前:“你怎么上这来了?” “怎么,打扰你啦?”常虹板着面孔,这是很少有的。 “不、不是”高大雷嘴有些拙,有点顿:“我刚从招待所回来,臧、臧司令在等你。” 常虹嘴角翘了一下,隐约有点笑意:“脸红什么?结巴什么?轰我干什么?” “没有,几年没见面了,你们还不赶紧说说话。”高大雷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韩立春:“你先洗吧,我去趟招待所。” “不用你陪。”干巴溜脆,不管高大雷怎么叫她,常虹像没长耳朵,扭头就走,给高大雷泼了个满头雾水。 高大雷很是别扭,他不知道常虹到底怎么了。她应该是来送臧世刚的,可却舍近求远到了他这儿,看着像是来找他的,可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从没见常虹有过这种状况或是说脾气,也毫无这种思想准备,他一时呆在了那里。韩立春一边擦手一边走近高大雷,她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她讨厌男人身上的味,是烟垢、死鱼、马粪和沟泥的混合。但高大雷身上的味却绝不一样,她细细品味着,一股掺杂着牛奶、搅拌进青草、砸裂开香瓜和散发着阳光的气息围着自己轻轻地飘荡。她知道这只是错觉,根本就是一种感觉,一种信息和一种倾向。 她看到高大雷慢慢地转身,看到高大雷迷惘的神情,她最终没能把高大雷或是大雷叫出口:“你还不快点去?” “上哪儿?” “追常副指导员。”韩立春轻轻转了一下头,搭在胸前的头发顺从地划出一个弧,甩出一片皂香:“我走了。”又一个干巴溜脆,扭头就走,走出十几步后,她又站住了,扭头看着高大雷,犹豫了一下,说:“她没去臧主任那儿,晚了她可真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