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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吴茵一进门便看见了汉夫的鞋子,她后悔下班回家没有到超市买点吃的带回来。给他做点什么呢?冰箱里可啥都没有了呀。平时一个人懒得买也懒得做,大都在医院的食堂吃主餐,回到家里一般也就是随便做一点。意外的是,在厨房旁的餐厅里,她发现汉夫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好家伙,满满一桌子菜,其中还有她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人家常说小别胜新婚,她心里不由得春情摇荡。“汉夫!”随着呼唤声她进了卧室。卧室没有。她又去了他的书房,只见他正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沉思。她从后面把汉夫的头搂在了怀里。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她问。 “下午到的……去吃饭吧。”他把她的手从胸前拿开后说。汉夫淡漠的态度令她很扫兴,不过这也只是瞬间的事情。 两人在餐桌旁落座以后,汉夫说;“我们喝点酒吧。”她惊讶地望着他,这太反常了。他们家里不预备酒,也从不喝酒已是不成文的规则了。他尤其讨厌吴茵喝酒,吴茵知道他是心有所指。婚后,他们因为喝酒曾经争吵过一次。她也曾问过,我为什么不能喝?他的理由既霸道又专横,让她终身难忘。 他说:“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此刻,她怯生生地问:“你今天怎么啦?”他起身找出一瓶存放多年的极品茅台,给自己和吴茵各满满地斟了一杯。“来吧,我们喝一杯。”他说。吴茵无法适应他突然变化的态度。她忧郁地想,起码得有个理由吧。无法解释的东西太多了,但她统统掷诸于脑后。在那严肃神情的迫使下,她端起了酒杯。他一口喝了半杯,吴茵只是轻轻舔了一下。很奇怪,看他的样子是想要说什么。吴茵一边观察他,一边暗自猜想。 他晒得黝黑。虽然这和他的职业并不相称,他不那么文弱倒显得强壮和结实了许多。不知怎么,吴茵突然之间有些伤感。她很想吻他一下,但他们已有好几年,没有这么亲昵了。平日,她偶尔也有过想和亲吻的冲动。但她害怕这么做,害怕自己产生浑身酥软的感觉。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按捺不住,想主动和他造爱的那种欲望。 就在这时,他说:“我们是不是分开一段时间……我想,那样比较好一些……” “你说什么?我们不是刚分开挺长时间吗?”她诧异地问。 “我是说……分居。”他吃力地说出了那两个关键词。 她听明白了。由此,她联想到叶子的反常表现。顿时,她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果然有些猫腻。接着,她又想起凌晨打来的那个奇怪的电话。莫非……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她说:“你能不能把话说得干脆一些。”吴茵的反应使车汉夫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叶子的原因他能否做出今天的举动呢?他答不上来。有一点他非常自信,他绝对不想伤害和有负于吴茵。几个月前,连子风在车上问过的话又回响于他的耳畔:吴茵跟着你幸福吗? “你跟我幸福吗?”他问。 “现在谈这些还有必要吗?你就说说打算怎么办吧。”她激动地说。 吴茵的口气使他非常懊恼,他不明白这才刚开个头,她怎么就有如此大的过激反应呢。难道,这段时间有什么变故吗?他想来想去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连子风跟她说了什么。可是,吴茵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哪。他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都在沉默着,桌上的气氛有些压抑。此时,吴茵开始反省自己。我这是干吗呢?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不应该在他刚回来就吵吧。想到这里,她决定试探一下汉夫。 “你知道不?叶子的父亲今天上午去世了。”她说,同时观察着他的反应。 “什么?!不可能!”车汉夫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吴茵痛苦地想,无须查证什么了,他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车汉夫弃她而去,吴茵一点也没有惊讶。她甚至连坐位都没有离开,一个人默默地把瓶里的酒统统喝干了。酒后,她哭了。泪眼模糊地,她仿佛看见了奶奶、父亲、还有那可怜的母亲。他们谁也帮不了她…… 是的,还有哥哥……可是,因为汉夫的缘故他们和哥哥几乎不怎么走动。她要疯了,从来没有象现在这般孤独、无助。后来,她想起了子风。她站起身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进了卧室。在床头柜里,找出了那个从来没有用过的电话号码。 萧克正要出去到车站的工地看看,碰巧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问:“这里是天马集团,你找哪位?”对方没有说话,但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 “喂!你说话。”他催促道。这时,他终于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不过,断断续续。 “你…是风…风哥吗?我……”电话仍旧通着,可是已经没了动静。 萧克的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这个女人能是谁呢?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叶子。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这么称呼头儿呢?这个女人的身份之谜,使萧克好奇起来。电话还在通着,这回他隐约听见有人呕吐的声音。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日期,从深圳到这里,这个日子一直被连子风所重视。它肯定跟这个神秘女人有关系。 “九、一八”,这个东北人几辈子都忘不了的日子,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对!就是九月十八日!他想了起来,这个日子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我说每年这个日子,头儿就特别烦躁反常,”他想。接着他又想起了富豪酒店开业、天马集团庆典……风哥都选在了这个日子。现在他明白了,这一天肯定是一个女人的生日。那么,电话里的女人是谁呢? 与此同时,连子风和叶子他们正在二楼用餐。不过,方明已经离去了。这顿饭的席上,顶数胡亚男最活跃。她跟连子风大抛媚眼,极尽巴结之能事。也多亏她了,不然的话桌面上可能会毫无生气。晚餐早已过了尾声,亚男还要求连子风再上一些甜点。这时,大堂经理走进来,在连子风的耳边神秘地说着什么。接着他的神情,变得异样起来。 等经理一走,他站起来说:“我有点急事,需要马上处理。两位小姐就恕我不奉陪了,如没有尽兴可到楼下卡拉OK厅坐一会儿。” “连总,你忙吧,我们会照顾自己的。”亚男说。 厅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了,亚男望着桌子上的美味佳肴说;“我说叶子,这一桌菜得不得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叶子没有言语,她在想找谁陪着去看一看父亲。这时一个领班走了进来。她说;“经理吩咐我带你们到楼下坐一坐。” “不用麻烦,我们该回去了。”叶子站起来说。 “经理说了,你们要是回去他把车也已经派好,就在酒店门前。”领班说。 到了大厅,叶子对亚男说:“你坐他们的车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那怎么行呢,这个时候,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呀。”亚男说。 “你放心,我没有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真的吗?那我可要先走一步了,明天单位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哪。” 亚男坐车走了。叶子穿过灯火辉煌的广场,踏着积雪孤独地,消失在城市的阴影之中…… 车汉夫从来没有这么果断过。当吴茵告知叶子父亲的噩耗后,他就毫不犹豫从家中走了出来。用楼下小卖部的公共电话,他给叶子的家里打了电话, 但是等半天也没有人接。他又打叶子的手机,同样怎么打也没打通。焦虑和不安,开始折磨他的神经。他猜测这个时候,她能上哪里去呢?凭着直觉,他打车去了医院。 在路上,吴茵激动的面孔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现, 他意识到和吴茵的关系,已经彻底闹僵了。说心里话,对于吴茵他是心存愧疚的。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与其彼此这样痛苦着,还不如快刀斩乱麻把事情了结呢。他责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很无耻?他答不上来。同时他安慰自己,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而我又非圣贤。其实,他的内心正在痛苦地呼唤:“吴茵!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才能不会伤害着你。” 十几年来,他一直在一种等待的煎熬之中生活着。等待什么呢?只有在他潜意识的深处,才能感觉出它的存在。 实际上,真正原因只有一个。 这就是——常使他在梦里惊醒的——在那片槐树中连子风留给他的那句话。 “吴茵是我的! 总有一天我要把她从你手中夺回来。” 为了这句话,他牺牲了自己和吴茵的孩子。为了这句话,他和吴茵几乎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为了这句话,他的内心始终笼罩着一片暗影,终日不见阳光。 还没到医院的门前,车汉夫就叫司机停了车。他想走走以便自己的大脑冷静一下。人行道上的冰雪,在脚下咯咯作响。身旁的店铺彩灯齐亮,使路旁的积雪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突然,身后马路对过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汉夫——”他站住,扭头望去。橱窗的灯光,映着叶子鲜艳的、紧绷绷的红色羽绒衣,映着她那平滑柔软的飘飘秀发。此时,她正如一只落单的孤燕朝他飞来。 此情此景,车汉夫一辈子都会记在脑海里,终身难忘。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气喘吁吁地问。 “对不起,我刚得知……”他充满爱怜、关切之情地说。 叶子豪不犹豫地把头扎进他的怀里,轻声的哭泣起来。那温暖的怀抱恰如一个避风的港湾,把她一天的疲惫和痛苦都化解了。 “汉夫,我想去看看父亲,可我一个人不敢……”她抬头来,可怜兮兮地说。 “我不允许你这个时候去,后天早晨你父亲就出殡了,那时你再看吧。” “可我一想到,他一个人冷清清地躺在那里,我就……” “我知道,但你要听话…这个时候你要休息好,有许多事还得你去办呢。” “我听你的,汉夫…那我们去灵堂给父亲烧点纸吧。” 连子风驾车飞速地奔吴茵家驶去。萧克把情况一说完,他就意识到吴茵出了事。路上,他为了超过一辆出租车,差一点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其实,她家连子风并不认识,多亏有一次,他让一个女秘书把这事搞定了。此刻,他身边的这位姑娘,正在给他指引路经。连子风感觉,吴茵家的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事实上,仅十多分钟的工夫便到了楼下。他和秘书匆忙上了三楼。他们把门敲得快要破了,也没有人来给开门。最后,邻居们都惊动出来了。连子风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他们提议报110。连子风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他拜托邻居一位大姐给打下电话。很快警察就到了,专业人员取得邻居们的赞同以后,门马上就被打开了。连子风第一个冲了进去,他看见吴茵躺在卧室的地板上,手里还拿着电话。她的身旁有一大堆呕吐物,人已经睡着了。连子风扑了上去,大声地呼唤着;“茵茵!你醒醒!”她睁开了眼睛傻呼呼地说:“风哥,你来了。随便坐……”看见吴茵此刻的样子,连子风的心比刀剜了还要痛。他站起身来,把110的出警费给付了。然后,跟邻居们说;“我叫连子风,是她的哥哥。现在我要把她带走,等她丈夫回来你们让他找我去。”人们逐渐散去,警察也离去了。连子风锁好了门,把吴茵背下了楼。 回去的路上,他把车开得比来时还要快。 叶子父亲的灵棚,设在了话剧团的后院。车汉夫和叶子赶到那里的时候,有几个年轻的演员正在面对叶老的遗像鞠躬默哀。灵棚里好多位老友,代表亲属对来宾一一答谢。灵棚的正上方醒目地写着:老友叶鬯永垂不朽。这帮文化人按着传统的习俗,装点了灵棚。里面摆着供桌,百姓人家应有的供品都摆上了。正中间是叶老的遗像,两边放着团体和个人送的花圈。供桌的前面有一个陶土老盆,里面燃着烧纸。叶子被这景象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扑通跪在了父亲的灵前,对在场的所有的人说;“我代表家父,真诚的谢谢大家!”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演员,过来给叶子穿上了孝袍。同时也在车汉夫的胸前戴了一朵白花。 那位女演员跟叶子说:“我和你父亲合演过《万水千山》、《于无声处》等剧目,他是我的良师益友。他的谢世,我们团里的老人儿都非常沉痛。孩子,以后想着到团里来坐坐,好让我们对老叶有个念相。” 车汉夫帮着叶子,把他们带来的烧纸,一张张叠好。然后,一起蹲在老盆旁,烧了起来。 接近半夜的时候,人们都散尽了。临了有人告诉叶子,楼内传答室有开水和吃的。要是困了,冷了就进屋待一会儿。叶子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冷,她呆呆地望着父亲出神。父亲好像对着她和汉夫在微笑。她看了一眼正在烧纸的汉夫,心里感到了一丝宽慰。她劝汉夫进楼歇一会儿,他没有作声。那神情好似投入在一种对什么的思索之中。其实,汉夫此刻在惦记着吴茵。他本想用叶子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但一狠心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相信吴茵这时也能冷静下来,他们应该静静地各自好好思考一下。这个过程需要时间,那时再和她坐下来谈谈,对双方来说都没有害处。 四周静悄悄的,十分肃静。叶子的思绪又回到了从前……那时,她是父亲心中的一切!她想起父亲第一次送她上学……她背着新书包靠在教室门口的墙上,说什么也不肯进去。父亲把她抱在怀里,陪着上了第一节课。九岁那年,她患了猩红热……父亲背着她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奔跑…… 十六岁,花季年华。是在春季…她第一次来了月经,吓坏了,马上告诉了父亲。他请来了邻居大婶……自己却躲进了厨房…… 思念的河水,在她脑海里缓缓流过,一直流到了她和汉夫的初夜……与他放纵过后,惩罚便驾临了。可是,这惩罚有点太残酷了吧?父亲进了天堂,她却下落到地狱…… 连子风直接把吴茵,送到上佰町他的新居。在路上,吴茵又吐的一塌糊涂。把她背进屋里的时候,他吩咐秘书,赶紧放洗澡水。女秘书帮吴茵洗澡的时候,他在大厅里焦急地等待她们出来。洗完澡后,吴茵已经完全清醒了。她躺在卧室的大床上,脸色憔悴苍白,样子非常虚弱。这时,连子风进来了。 他简短地问:“怎么回事?” 她用自尊把自己包裹起来,平静地说:“没什么,我跟汉夫吵了几句嘴。”鬼才相信她说的话。 “那么,你让车汉夫马上接你回去。”他说。 她的自尊早已千疮百孔,在他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她哭了。悲哀的是,她根本不知道汉夫此刻究竟在哪里。但直觉告诉她,他只能在一个地方,那就是叶子那里。 “汉夫…… 他不要我了。”她啜泣着说,仿佛连子风就是娘家哥哥一样。 “他的意思是要准备和我分居……”她说的这些正是他所期望的。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要是相反的结果,连子风肯定会好受些。一种难以述说的痛苦,在他的心中逐渐蔓延开来。 “你打算怎么办?…不,你不要跟我说… 你得明白…。 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不…”由于可怜她,又可怜自己,他痛苦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样子,使吴茵异常的震惊。这么些年从未有人如此在意她的感受。“瞧你,”吴茵小声地说。“我要是把你当外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连子风情不自禁地,把她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默默的摩挲着。她没有把手挪开,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句话也没说。…他充满柔情的神态,令她没有勇气再硬起心肠……而他完全被他们之间彼此相与的感觉所陶醉了。他喃喃地说;“我的小可怜,我的……”她发现他的眼角和鼻梁的地方,有晶莹的泪珠在滚动,鼻子一酸,禁不住她也落下泪来。这时,以往的记忆有如回放的电影,一幕幕在她心中映现。 那次,大学的操场放露天电影,说是批判片,名字大概是《林家铺子》。天黑的时候,吴茵从家里偷偷地溜了出去。她太矮小了,在人堆里根本看不见屏幕。正当她急得要哭的时候,子风发现了她,他把她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挤到了大前面。她快乐极了,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子风抓住了她的双手,让她老实点。后来,他也是跟现在一样,把她的手放置在脸上慢慢摩挲着。这是童年有数的快乐记忆之一。电影里有什么情节她已经不记得,其实那时也看不懂。如今想起来那些感觉还如花朵沐浴阳光一般的温馨。 当然,这跟此时此刻的情绪有关。 突然,她从心里涌起一股似水一般的柔情。她对他说:“风哥,你知道不?我多想把自己女人的温情,献给一个爱我的男人啊!可是,我正在……虚度青春年华。谁都不需要我,我觉得自己成了纯粹多余的人…你懂得这种感觉吗?” 连子风在想,我懂!我当然懂了。我需要你!我是多么的需要你啊……假如当初我要是不投案情形会是怎样呢?也许……咳,总之是造化弄人啊!人毕竟是有思维的动物,有思维必然会产生情感。那么,怀旧也就不令人奇怪了。而连子风的怀旧情结,是他多年在商场上拼搏的精神支柱。吴茵在他心里永远都有一块最圣洁的位置。 “你有没有想过,离婚……”他问。 “可能…… 不过…… 这要看他……”她吞吞吐吐地说。 就好比云消雾散似的,连子风惊喜地意识到她和汉夫分手已成为可能。眼下他没法要求什么东西,也不能让她允诺什么条件。可他知道,期盼多年的愿望再也不会那么遥遥无期了。他无法沉默,大胆地讲述自始至终他是多么地爱她。说他爱得都神魂颠倒……完全不顾了廉耻和自尊。没羞没臊就没羞没臊吧,他想。反正他兴奋得差点忘乎所以。 “你干吗给我讲这些……”她说。“这不好……。你还想趁人之危吗?”说着,她便哭出声来。 连子风第一次感觉到,吴茵是在心里没有设防的情况下和他对话。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连子风了,他想。“我再也不会了,”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