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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下)
叶子的童年,可以说是灰色的。父母亲都曾是优秀的话剧演员,在她不到周岁的时候,母亲抛下父女俩人跟人私奔去了南方,从此杳无音信……那时起,父亲便喜欢上了喝酒。
她的童年是在眼泪和痛苦中度过……父亲始终没有再续。他和女儿相依为命,默默地熬着日子。
到了十五岁那一年,叶子的父亲又开始演戏了。当时她正读初中,一放学她就往剧团跑,可以说每次彩排,她都是在剧场里度过的。剧团的同事们都很喜欢叶子,他们希望她将来能子承父业,父亲也是这个意思。那阵子是父女俩最快乐的时光。
晚上,父亲和她一起读剧本,没有剧本时他们就读散文和诗歌,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叶子上大学。大学毕业那年,她发现父亲在她眼里忽然变得苍老了。
一天晚饭的时候,她说:“老爸,找个伴吧!”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女儿好一会儿。然后叹息一声说,“唉…你不懂,这可不是说的那么简单。”
在父亲的叹息声中,叶子懂得了孤独的含义。
她没有象父亲设想的那样去当演员,却成了电视台一名当之无愧的记者。
早在中学时代,叶子就喜欢上车汉夫的散文和诗歌。这些散落在报刊和杂志上的作品。她几乎全部搜集在手中。一有闲暇,父女俩就会朗诵一些最精彩的篇章。
一天, 她问父亲。“爸爸,你说车汉夫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男的,你问这干什么?”
“我长大一定要嫁给他。”
“我看行……”父亲开玩笑说。
在接触车汉夫本人之前,叶子一直认为她和他神交已久了。
她难忘大学里的生活。学习是轻松和快乐的事情。偶尔,她因为思念父亲,脸上会流露一缕淡淡的忧郁。而这恰恰成了一种神秘引起了男生的关注,同系的一个叫许强的小伙子迷上了她,他常常用幼稚和可笑的方式去唤起她的注意。叶子很喜欢他,她感觉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大学临近毕业的时候,他们偷尝了禁果。这初次的异性接触,只不过在叶子心中,留下一点淡淡的青春回忆,虽然那个小伙子曾频频写信给她,但始终她都未置一词去答复他。
那时叶子的心中只能容下一个异性——这就是她的父亲。
就在这时,车汉夫闯入了她的平静生活。
天,不知什么时候偷偷下起了细雨,他喜欢冰凉的雨丝抽打脸庞的感觉,它缓解了心中的灼热。当车汉夫夜不成寐、孤魂野鬼一般四处游荡时,他往往要想起童年居住过的那个小院落,想起那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儿时伙伴。长大成人步入社会以后,他一直认为,昔日的友情是他生活的精神支柱。尽管他们性格迥异而且又各有所属,但内心那份纯真,那种由孩提起就形成的梦之友情,始终令他魂牵梦绕。时至今日,他已过不惑之年,才渐渐明白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明策也好、子风也罢,都已被光怪陆离的生活改变得面目全非。
实际上,他们先后离开校门之初,友情还是那么纯真,那么洁白无暇。要知道那时人们,还未走完历经十年的那条生活窄巷。不知是在何时,车汉夫开始感觉,他们一个个变得模糊陌生起来,头一个改变的当然是吴明策。说起这件事,车汉夫直到如今还如梗在喉,那还是在荒辽乡下的事……
回忆那几年的生活,车汉夫始终是趣味盎然。那一望无际的大苇塘,还有成片的水田和散落在其中的泥屋农舍,对一群刚出校门的年青人来说,是那样的新奇神秘。
四月春寒料峭,他们顶着冰茬下到稻田里用桶锹平整土地。五月,田野里面一片翠绿,伴着蛙鸣他们那柔嫩的肩头,挑着秧苗蹒跚在田间地头……在盐碱滩上歇息……六月、七月他们赶着牛,拉着锄草器在没有封垄的稻田间穿梭。最快乐的季节是九月打洋草。草甸上,他们光着脊背挥舞着大扇刀……成片、成片的青草带着芳香,整齐的躺在他们身后。休息时,子风和明策跑到上水河边,抓几只青蛙,把它们掰开撕下后,分别用棒线拴上。然后,扔到河里钓螃蟹。而汉夫这时喜欢在草丛中搜寻野鸭蛋……傍晚的时候,哥几个生起篝火烧烤野味。回驻地的路上,他们齐唱样榜戏借此宣泄一天的疲惫。钻进被窝的时候他们安静了,其实是在偷偷的哭泣,因为他们都在思念远方的亲人。
在与大自然的接触中,他们变得强壮成熟。就在那时汉夫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除此之外,他还写散文和小说。但更多的是复习文化课和给闲在家里的吴茵写信、写诗。而每次吴茵读着汉夫寄来的信和诗,她都会感动的热泪盈眶……
一晃就是三年,正赶上全国首次恢复高考,汉夫胸有成竹毅然报了名。吴明策在汉夫的鼓动下也把自己的名字报上了,但他对考试的信心不大。就在高考的头天晚上,汉夫突然高烧不退。第二天一早,吴明策和子风硬着心肠把汉夫放在驴车上,赶了二十多里把他送到了考场。明策在考试期间一直陪伴着汉夫,帮他整理卷纸,同时照顾他喝水吃药。最后一张卷纸答完的时候,汉夫就昏倒在考场上……
不久,入学通知书寄来了。但是,收件人一栏写的名字却是吴明策。生活突然露出狰狞的面目。就此,汉夫与孩提彻底告别。在那一刻,他仿佛被明策引进一个陌生的丛林之中,从此他对报考大学再也提不起兴趣。
两年后子风和汉夫也回到了城里。子风被分配到了砖场,而汉夫进了一家印刷厂,在那里汉夫一边干校对,一边从事写作转眼就是八年。
跟叶子分手后,天色已很晚了。汉夫茫然地,淋着秋雨在大街上寻觅回家的路。其实,他的脑海里一直沉浸在对以往的回忆中。他怎么也弄不懂,以往的经历为什么会象电影蒙太奇镜头一般,植根在脑海里不能忘怀。
吴茵总是设法找机会和汉夫在一起。而子风却相反经常不露面,家里也找不到,谁也摸不准,他在忙些什么。吴明策常给妹妹来信,但信的内容,是写给他们几个人共同看的。冬去春来,吴茵很快长成了大姑娘,她考入本市一所卫生学校(大专班)如今已近三年,她身上散发的一种独特的气质,经常引得一些男同学为之着迷。这些小伙子感到自己,一生追求希冀求索的东西,在这位沉默寡言的姑娘身上全部都能得到。
每到周末吴茵回家都去探望汉夫。汉夫那时已经沉迷在写作之中不能自拔。吴茵会几个小时地坐在桌旁,一声不响地望着汉夫执着的侧影发呆,除非偶尔给他去烧点开水。 那是个星期天,吴茵硬拉着汉夫去解放公园划船……绿色的湖水微波荡漾,在船上,她悄悄的对汉夫说,“有人向我求婚……”
“什么?”汉夫心不在焉地应着,他根本就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他想要娶我!”吴茵脸涨的绯红说。
这次汉夫听清了,他问,“谁?”
“是风哥……”吴茵的声音汉夫听起来跟蚊声没什么区别,他没言语。
这是一段,甜蜜清醇而又似有似无的生活往事。在汉夫看来,当时自己没有表态是一个错误,至少吴茵一相情愿地领会错了当时的意思。
解放大街旁,一幢大楼的三楼,有一个两居室的单元,这就是汉夫的家。吴茵已经睡了,汉夫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想开灯,一转念又放弃了。她估摸着时间该近午夜,否则的话她是很想和丈夫好好的唠一唠。汉夫进了厨房,接着吴茵听见水龙头嗡嗡的响声。她家的水龙头总犯这个毛病,只要一放水准嗡嗡直响。不一会儿,恼人的声音停止了,汉夫进卧室后,他也没开灯在沙发上脱下衣服便进了被窝。吴茵觉得一股寒气从丈夫身上直逼过来,她想起来问他几个问题……但眼皮在打架也许和子风酒喝的太多……她翻个身,后背冲着丈夫便又睡着了。
不久,车汉夫也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又来到那个生他养他,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都难以忘怀的小院落……
这是个独特的小天地,一座小门楼把孩提和成年,分隔成两个世界。至今他还诧异,过去和现在感触,竟是这样的迥然不同。春季,小院的景色最迷人。每到放学或者到星期天,明策、汉夫和子风就相会在汉夫家前面的草坪上戏耍,但真正能凝聚他们的是草坪前,那一排鸽舍里汉夫养的那群可爱的鸽子。傍晚,哥几个喜欢把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召集起来,踢毽子或者玩打破盒子游戏。子风最擅长踢毽子,什么老干打、老干跪、老干座等,他一踢就是五、六十个,所有的孩子加在一起,都踢不过子风一个人。
星期天一早,那幢不大的两层小楼下面的灰色花岗岩,开始出现新的苔藓。这时吴茵和她的奶奶,就会出现在二楼的窗户前晒太阳,同时汉夫和子风家的小红房,也爬满了翠绿的常春藤。这座庭院里,它们占据了几乎全部的风景。入夏时分,一股股长藤爬上墙壁、爬上他们心爱的鸽舍,甚至爬上了他们两家布满灰瓦的屋顶。连接小楼和红房的就是那幢小门楼。因年深日久而剥蚀的旧石道,直通那条车来人往、纷乱吵杂的解放大街。生活的喧嚣烦恼,一概被门楼拒之于这个院落以外。
踏上红砖铺就的踊道,再穿过长满开着淡淡黄花的蒲公英的草坪。面前就是被明策命名为,“马其诺防线”的旧红砖大墙。
这座大墙从他们记事起它就存在,墙的那面便是这个城市最高的学府——北方大学。(当时明策的父亲经常在那里接受大学生们的批斗)每当汉夫放飞所有的鸽子,子风就会把红领巾系在一根竹竿上,然后爬在红墙上迎风挥舞。他们的鸽子带着凄厉的哨声,从大学校园一直盘旋到解放大街的上空。
这是他们童年最快乐的日子。
大学的操场一到星期天,总有大学生自发组织的足球比赛。哥几个都是小球迷,而每次球赛中途,子风都会偷偷翻过红墙回到小院,那时他会看见一个女孩在草坪上,用苞米喂食那些飞倦的小鸽子。
这个女孩,就是此刻躺在汉夫身旁熟睡的妻子——吴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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