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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上)
他们站在一张很长的,巨大桌子两边,彼此遥遥相望,实际上他们面前,仅仅横亘着一个台球案子。生活正像这打台球一样,你一局我一局,有时精彩纷呈,有时却糟糕透顶。她好像与记忆中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一份成熟,这反而更增添了她的魅力。过去,他打了一场糟透了的球局,今天又该他出手了,他感觉这是一种很有韵味的事。
明策和叶子离去后,他们并未怎么交谈,她提出参观一下他的新居,他当然不会拒绝。然而对这里吴茵已经没有什么印象,那时她还不满五岁,对这个家的印象,还不如对奶奶家楼下的小院印象深。他带着她上楼先看了佛堂,面对佛龛上供着的财神爷,她脸上流露着,鄙示和不屑的神色。来到卫生间,里面的设施令她产生了兴趣。
转了一圈后,她指着门旁一个东西问:“这是做什么的?”
“烘干用的,”他说。
“烘干什么?”
“什么湿了烘干什么,比如手、头发……”
“哦…”她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
后来两人进了卧房。吊灯,大双人床,她逐件审视着,最后墙上的一幅字画,吸引了她。这是他在广州求一位著名书法家写的。她注视好一会儿,说,“这‘忍’字放这里太不协调,你应该放在办公室里,那才会显得你有肚量啊!”言外之意,讥讽他在附庸风雅吧。
他们又回到台球室的时候,他还想不出要和她谈些什么,可总得说点什么吧!
“怎么没见你的夫人?”她先开了话头。
“她根本就没存在过,”他说。
她震惊了,这正是他所预期的效果。
“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这么些年……就一个人过来的?”
他终于找到点感觉,他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居高临下的对她说话。
“是的,当初正是你的那一番话使我成为一个单身贵族。”
她已经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些什么,不过当年在劳改队里,她是说过一些不该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的确令她惭愧。那时他们还年轻……一晃十几年哪,时光如梭她不仅怅然若失……
“你这是何必呢?”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当初真的那么在意我吗?”
“当然!”他差一点就喊了起来,“难道你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他继续说,“我当时心里只有你! 可是……想知道我在劳改队里的感觉吗?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痛楚, 至今想起都……当时我甚至…想到过自杀…”
“哦……”她若有所思 ,“可我并没有……那件事你当时愚蠢的可以……”
“是啊!”他说,“由于对你的痴情,为此我付出了三年的代价。”
其实,他不知道她指的什么——是他对她所做的事情——还是,事后自己所选择的方式。
“但是……”她突然激动起来,“乘人之危,你那算作是什么?”
他寻思该打住了,他看出来她有些心神不定,这局打的很顺手。
“至少,”他加重语气说,“我喜欢你,这不算什么罪过吧!”
她哑口无言。
“喝点什么?”他说,“来点红酒吧……”
此刻,她不反对这个提议。
难道这就是从前那个顶着雨水,蹲在院里那棵老桃树下活泥玩的六岁小女孩吗?还是那个亭亭玉立穿着一身白衣,犹如天使一般的卫生学校(当时唯一加设的一个大专班)毕业的女医生?
他神情呆滞地望着她,始终无法把意识定位在,一个清晰的思路上。第一次见面的记忆,不知不觉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那时,他们是多么地弱小啊。
一天晚饭的时候,大学红卫战斗兵团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语录歌。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出万难去……”就在这时,一辆解放牌汽车停在小院的门楼外。车上下来几个造反派往老林教授家搬东西,……除了几样简单的家具而外,全都是马、恩、列、斯、毛精装和简装的著作。
看热闹的孩子们,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更使他们感到好奇的是,一个男孩领着一个哭啼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车旁。子风的妈妈——一个键壮的体育教师把俩个孩子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一边说,“孩子,你们的奶奶还没回来呢,到阿姨家吃点饭吧。”
她没有说,他们的奶奶正在学院里挨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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