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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兵给武龙飞打电话,说,恭喜恭喜,防暴支队的人越来越了不得了,用群众的话说简直就是威风凛凛啊! 武龙飞不喜欢尚兵这种听起来像是讥笑又像是挖苦的话,笑着说,应该的,这就是防暴支队必须具备的风格。 这两天的武龙飞很忙,忙着处理林峰出警时所引发出来的一连串的麻烦事情。 “富丽华大酒店”的康乐部又照常营业了,十万元的罚款也没有交上来,武龙飞亲自给申大龙打的电话,说是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至于被撞坏的车,双方都有责任,各自修理各自的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再认真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申大龙并不领武龙飞的这个人情,说到底,被收容的客人和小姐 最后还是没有被放出来,而这些事情武龙飞是完全有能力可以办得到的。 武龙飞当然知道申大龙不会满意,不过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他对申大龙的这种照顾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他已经拿定了主意,等到过了这两天,他说什么也要把那二百万如数退还给申大龙,哪怕是动用自己存在银行里的存款。 其实这是一个很容易就想得通的道理,尤其是对于武龙飞这样富有心机的人来说。警匪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一家,即使有,那也是暂时的,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不是一个黑白可以颠倒的世界。他武龙飞是一名真正的警察,是堂堂正正的防暴支队的支队长,犯不着因为一点儿钱财的事情而成为别人手中的工具。好在,他还没有陷得过深,好在,他这么早地他就从中吸取到了教训,这个教训告诉他,跟恶人打交道,容不得有半点儿的投机心理,否则的话,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由自己来吞下。 张三的家人到防暴支队去闹过,武龙飞在接待他们的时候话说得很不客气,他说警察随便开枪是不对,可问题是我们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就开的枪,匕首都扎到警察的脖子上了你们给我说说应该怎么办?再说一句难听的话,你们自己的儿子自己应该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难道你们的心里就真的不清楚?如果要闹,咱们就闹到底,人证物证俱在,恐怕最后人倒霉的还是你们。 张三的家人其实并没有想要状告警察的想法,他们最根本的就是想让支队给处理一下张三住院治疗的医药费,那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武龙飞拒不答应,说,事情明摆着,你们爱到哪儿告就到哪儿告去,总之我们不会也没有义务去给一个伤害警察的危险分子支付医药费,这就是我给你们的最后答复。 这两天的时间里武龙飞没有跟林峰说过一句话,他不是故意去冷落林峰,只是觉得有好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他需要静下心来整理出一个思路,在改天的会议上跟林峰好好地理论理论,当面锣对面鼓地告诉这个不顾一切的同志,必要的坚硬是对的,但是不能凡事都是一个模式,这样不好,该讲的策略的时候还得讲,他不喜欢这种办任何事情都不留余地的工作作风。 林峰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照常是早来晚回,重复着他以前每天必须做的那些工作,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想要主动跟武龙飞沟通一下的意思来。 武龙飞在林峰开枪的那天当晚就给局长汇报了情况,史涌涛说我已经知道了,有人比你汇报得还要早。又说,这件事情林峰做得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要说有,也只能说他不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开的枪,但是话又说回来,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有谁敢保证不开枪就能制服了对方?就能保证自己不受到伤害?我想没有人敢来做这个保证,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可以说林峰的选择是正确的。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做?而且据我所知,林峰在开枪之前是警告过当事人的,就算是有人想拿这件事来上纲上线,我们也还是有道理可以讲的。所以说,作为支队的一把手,我希望你能够把你以前的那种豪气和果敢拿出来,只有你硬气了,整个支队的人才会跟着硬气,在这方面,我看林峰确实是给支队起了一个好的带头作用,你应该用合适的方式去表扬他,去激励整支队伍,我想这才是你最急需要做的事情,而不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开枪事件去背负什么不必要的负担。你知道现在社会上的人怎么评价你们吗?威风凛凛!群众就是这么说的,同志,我心里听着可是十分的高兴啊!还有,现在你该带着林峰来见见我了,我很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纯粹到了什么地步。 局长对林峰的这个评价让武龙飞稍稍感到了一点儿意外,但是仔细一想,就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林峰做的这一切正是局长所希望的。其实再往深处想想,这同样也是武龙飞所希望的,也许是位置和其他因素的影响,武龙飞和局长一样不可能像林峰那样纯粹,正是林峰这种极端纯粹的执法行为,让他们想象当中的过程变成了现实。 武龙飞还从局长的话里听出了对自己的不满,这在以前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他一直就是一个让局长感觉到很满意的部下。局长对自己现在的表现不满是有道理的,武龙飞自己也想过,他现在确实是变得与以前有一些不一样了,最起码是不再像以前那样的锐利了,而自己以往那种所谓的锐利,其实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带有目的性的,有着很强的功利性色彩,说白了其实就是一种在适当时候的适当表演。所以说现在身边放了这么一个刀枪不入的林峰,自己与他的这种对比就更加的明显,相信所有了解自己的人都会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这些变化。这不是一件好事情,看来,需要改变的应该是自己而不是林峰,即使自己不可能像林峰那样纯粹得彻底,但是至少自己得朝着纯粹的方向去努力。 武龙飞把召开干警会议的念头打消了,局长的话让他觉得已经没有了这个必要。他想去一趟林峰的家里,以个人的名义,去跟林峰好好坐坐,因为他突然觉得跟林峰保持一种朋友之间的亲近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 林峰刚刚领了一个月的工资,一千七百多元。 武龙飞去办公室的时候林峰正在数钱,见武龙飞进来,抬一下头,说,想起来搭理我了?然后就继续低头数他的钱。 武龙飞在林峰的对面坐下,扔一支烟给林峰,说,开工资了,晚上请我吃饭吧?就去你家,我的要求不高,有土豆丝和二锅头就行。 林峰把工资分成了三份,一千元准备还给武龙飞,五百元是必须交给老婆的,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给家里拿回过钱了,剩下的二百多元就是他自己的了,看一下武龙飞,说,抽烟的钱还是得给自己留一点儿的,老是跟人要烟抽确实是没有意思。 武龙飞忍不住地就笑了,把林峰推过来的钱又推回去,说,你先留着用吧,我不缺钱,你给了我也是闲放着。 林峰想了一下,说,要不就先还你八百吧,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月的手机费还没有交,这一交完就又得跟人讨烟抽了。 武龙飞看着林峰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由得感觉到了这个同志的可爱,说,你知道申大龙是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他感到胆战心惊的人,可是我却怎么看你都觉得不像。 不知道林峰在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先是笑笑,然后又摇摇头,说,有啥像不像的,我一直就是这么一个球样。又说,真要去家里吃饭的话我就得提前打一个电话回去,让老婆尽量整得像样一些,这两天你替我挡了不少的事情,花一点儿血汗钱请请你是应该的。 武龙飞看看表,说,马上就要下班了,要打电话的话你现在就打吧。 这个下午红红给尚兵打了好几次电话,让尚兵想办法把她的弟弟从戒毒所里给弄出来。 尚兵口头上答应了但是并没有实际去行动。 红红的弟弟小瑞是尚兵亲自安排人给整进去的,在这之前,尚兵已经让分局的人逮过小瑞两回,分局的事情当然是他尚兵说了算,所以尚兵就又让他出来了,还替他交了两万元的罚款。尚兵在电话里就是这么跟红红说的,她当然不会知道,那一切都是尚兵的主使,尚兵这么做就是专门让她看的。 红红觉得弟弟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尚兵肯出面,通阳市公安系统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情。 但是红红没有想到弟弟这一回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尚兵是这么说的,尚兵说这一次不同于前两次,这一回小瑞是让市局的人给抓的,你这个当姐姐的可能都不清楚,小瑞不光是吸毒,而且还贩毒,他自己已经供认了,白纸黑字的口供在那里放着,这就是一个问题了,接下来说不定还得判刑,我不是吓唬你,这种事情一般的人都不愿意也不敢沾边,我豁出去了,再托人想想办法吧,不过成不成还是两说。 尚兵说的话当然不是真的,他自己不会再去为这事出头,而且更不会托人去想办法。他想小瑞最好是一直在里面呆着,他已经跟市局禁毒支队的牛支队长说了,他说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个人千万别让他出来,该咋办就咋办,拜托你了。 尚兵不愿意小瑞在“迪吧”里呆着,原先让他呆在那里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没有必要给情人的弟弟弄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红红是自己的情人不假,社会上的人都这么说,尚兵自己也没有不承认,可是现在他不愿意再有这么一个情人了。尚兵对红红的反感是从元旦的那天开始的,记忆中的红红原来是一个踏实而又安稳的女孩,但是红红在元旦那天的行为彻底改变了尚兵对她的看法。红红对待警察的做法让他觉得十分的不舒服,也许是她觉得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做局长的情人,可是尚兵觉得她的这种想法完全错了,确实,他愿意在适当的时候站出来维护她,尽量不让她受到别人的伤害,然而红红错误地理解了他对她的庇护,他在任何时候都不愿意被动地给别人做些什么,更不愿意让人毫无顾忌地使用他的权力,即使是跟随了他多年的红红。 让红红去“黄金集团”担任总经理是财务总监老任提出来的,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尚兵在一开始跟他接触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老任是外地人,据说是从省城来的,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也没有人知道“黄金集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们只是听说这个集团的背后有一个来头很大的人物,其余的就一概不知。 老任是主动上门找的尚兵,那个时候尚兵还是分局的副局长,他对找上门来的老任十分的不感冒。但是老任没有在意尚兵的态度,他说,朋友不分老少,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相信我的话,也许在某些方面我比你父亲起的作用还要大。老任只一句话就把尚兵拿住了,看着尚兵满脸的疑惑,老任又说,初次见面,没有什么特别合适的东西送你,我让人开来一辆车,你可以站到窗前来看看,感觉还行的话我就给你留下了。尚兵依然是一脸的不解,却又忍不住好奇,结果就看到了窗外停着的那辆崭新的大吉普——丰田4500。老任把车钥匙不出声地放到了尚兵的办公桌上,说,你用不着担心什么,我们完全没有想要利用你做些什么事情的意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确实是没有其他的目的,长处下去你就知道了。 果真像老任说的那样,在后来交往的时间里,不论是老任个人还是“黄金集团”,都没有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来麻烦过尚兵。而且在交往的过程当中,尚兵发现老任与公安系统的人都很熟悉,是那种很有质量的熟悉,于是尚兵就更加的放心了,知道自己只是老任公安关系网上的一枚棋子。 然而老任还是有让尚兵觉得不踏实的地方,尤其是在他跟尚兵说到红红的事情的时候。老任知道红红,也了解红红跟尚兵的关系,而且还知道红红有一个吸毒的弟弟。穿着中山装的像极了一个旧式文人的老任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说让你的那个女朋友到我们集团来吧,年薪五十万,我们需要这样的一个人,你也需要这样一个机会,红红安稳了你才可以踏实,这是一件三全其美的事情,我想不出你有什么样的理由可以拒绝我。 在尚兵做了分局的局长之后,老任并没有因此而像别的人那样高看他,依旧像以往一样偶尔打一个电话,说的也还是那老一套:有难处的时候你就吭气,尤其是资金方面的事情,老汉我是会不遗余力的。 尚兵虽然年轻但是并不单纯,外在的表现并不能代表他的内心。 开“迪吧”是尚兵很早就有的想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开这个“迪吧”并不是为了玩玩的,当然更不是为了结交什么场面上的人,在通阳市的这片土地上,无论怎么说他都用不着这么做。尚兵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需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实体,需要用这个实体来聚积足够的资金,让这些资金保证他和他的一家人在将来依然可以活得更加踏实一些。当然,现在的尚兵本来就活得很不错,但这只是现在的事情,他不可能一辈子依靠自己的位置,依靠自己父亲的影响力,这种想当然的事情只有傻瓜才会去那么想。父亲是一个极端维护自己子女的人,但是太出格的事情父亲是不会做的,外人也许不会知道,其实在尚兵竞争分局局长的事情上,父亲并没有帮他太多的忙,倒是那些想要结交父亲的人主动在背后给了他强有力的支撑。尚兵是一个贪财的人,他崇尚金钱,喜欢物欲,这一点他从不隐瞒。但是尚兵却又不是一个为了金钱而不择手段的人,他不会轻易地拿自己的权力去交换什么,那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他害怕自己被套牢,这一点他在很早的时候就从父亲的身上学习到了。 在筹建“迪吧”之前,尚兵通过老任从“黄金集团”暂借了五十万元的现金。“迪吧”不小,经营面积足足有三千平米之多,而且设施设备和室内外的装修在通阳市来说都是一流的。依照正常来说,弄这么一个摊子再怎么说也得近千万的投入,但是尚兵只花了五十万就弄成了,这就是权力和位置所起的作用。房租费是象征性的,设施设备和装修的材料是低价赊来的,承包装修的队伍是完全免费的,所有的商品都是厂家主动送上门来让代销的,水电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跟他提起过,尚兵所需要支出的,仅仅是“迪吧”里员工的工资费用。尚兵开这个“迪吧”蓄谋已久,绝对不是一时之间的心血来潮,通阳市不大,但是高消费的人并不少,尤其是这两年煤炭走俏,许多当地的和外地的人都因为搞煤而发了大财,并因此而带动了整个通阳市娱乐业的发展。市里面也有几家不大不小的“迪吧”,生意也很不错,不过光顾那里的都是一些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根本谈不上什么消费,无非就是场面上红火罢了。这且不说,最关键的问题是那种地方混乱得很,几乎每个夜晚都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所以说真正有实力消费的高档次客人并不会选择到那种地方去消费,尽管他们心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但是对于这样的一部分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安全而又可以彻底放松的场所,安全是他们首先考虑的事情,他们心里的欲望只有在安全的地方才能够得到全部的释放,而在通阳市,能够提供这种安全地方的人并不多,尚兵正好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一点儿也不出意料,“迪吧”的生意和尚兵想象当中那样的红火,这种红火不仅仅是场面上的,红火的背后是哗拉拉地流入口袋中的大把大把的金钱。搞过娱乐行业的人都知道,这种行业只要有生意可做,利润几乎是对半的,这不是什么秘密,特殊行业本身就有其特殊的地方。尚兵并没有在他的“迪吧”里搞什么超越常规的活动,别人有的他也有,比如说从全国各地邀请来的各种不同类型的女子演出队伍,在夜晚过了零点之后跳一跳不是全裸的艳舞,当然,如果这当中要是有女孩愿意跟哪一个客人出去他们也不会禁止,更不会从中收取什么费用,那是女孩与客人之间的事情,他们所做的就是保证安全,保证女孩和客人在这块土地上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受到干扰。除此之外,“迪吧”里还招有一帮年轻漂亮的招待女郎,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每一个下午和晚上,这些招待女郎就会穿着薄薄的纱裙出现在“迪吧”里,只要客人有需要,她们就会十分激情而又投入地陪客人喝酒、跳舞、唱歌,但是尚兵坚决不允许她们向客人们推销卖淫,同样地,与那些外地来的女演员一样,她们也可以接受客人的邀请,在午夜之后出去吃吃饭或者是做一些别的事情,那是她们的权利,“迪吧”是丝毫也不会干涉的。这些招待女郎没有工资,能够挣到多少小费完全要靠自己讨好客人的本事,混不下去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被淘汰了。在“迪吧”里吸食毒品的人自然也有,不过这些人大都钻在“迪吧”的包间里,“迪吧”里的服务生对这些客人很熟悉,所以通常情况下一般不会去打扰他们,更不会去过问,偶尔看见了也当作视而不见。但是尚兵决不允许有人在“迪吧”里出售毒品,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任何时候都不能违例。在“迪吧”里负责整个经营工作的是尚兵的一个战友,私人关系特别铁的一个战友,除了明面上的工资外,尚兵在暗地里还给他每月不少于五千元的个人开销。“迪吧”开业一个月之后,战友给尚兵做经营汇报,战友说出来的数字把尚兵吓了一跳,纯利润居然达到了一百五十万元之多,大大地超过了尚兵原来的预想。 尚兵用在“迪吧”里挣来的钱把借“黄金集团”的五十万元先还上了,其他的该赊着就赊着,该欠着就欠着,但是“黄金集团”的钱却必须得还,因为那个神秘兮兮的老任完全就不在他的控制之内。还钱的时候尚兵看出了老任脸上的不高兴,不过尚兵不在乎,也许以后在某些事情上他可以帮老任一把,还了老任的这个人情,可是他却坚决不能再与老任有任何金钱方面的交往,现在社会上已经有不少人在传说了,说“黄金集团”有他尚兵的股份,不光是这些,甚至还有的人说“黄金集团”在县上的煤矿也有自己的一份,而且还给自己分了不少于百万元以上的分红。因此上尚兵必须从现在起就要跟老任和他的集团划清界限,老任是一个聪明而又懂得规矩的人,他应该能够明白自己的想法,不管他愿不愿意,总之从此以后他们就只是很一般的交情了,这一点绝对不会再有改变。 至于红红,那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是不是继续在“黄金集团”做事那要靠她个人拿主意,老任是不是愿意让她继续呆下去那就是老任自己的事情了,他没有必要再去操这份心。 说实话,红红是一个值得留恋的女人,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漂亮,在她的身上,尚兵是用过真情的,到什么时候他也不可能抹杀掉自己曾经有过的感情历史。然而该过去的总得让它过去,现在尚兵已经没有再让红红留在自己身边的必要了,记忆再美好那也是过去,他不可能让记忆牵扯住自己,这就是尚兵做事的风格,当断则断,只有断了才会有更新的开始。促使尚兵下了这个决心的其实是红红本人,那一天红红给尚兵说了“黄金集团”煤矿上的事情,就是那件关于刘老汉告状的事情,尚兵不知道红红为什么要给自己说那些,而且还是与预谋杀人有关的事情,且不说那些事情是真还是假,且不说红红是不是真的出于是对自己的关心,尚兵都觉得有一些好笑,她怎么会把杀人放火的事情与他尚兵联系在一起呢?就算她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也是别人的事情,这在于他尚兵来说,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距离他现实生活很遥远的一件事。 不过那一天尚兵没有把他听了这件事之后的感觉告诉红红,他与红红的感觉一样,感觉到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但是尚兵现在已经不再想这些事情了,“迪吧”的生意依然超常火爆,每天都聚集着这个城市里一群又一群的急着需要用金钱去满足各种欲望的人,他得在背后用心把这个生钱的摊子照应好,只要能够照此平稳地经营一到两年,他就会收手不再干了,因为他很清楚,这种轻而易举就可以挣大钱的机会能够抓住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想长久下去那是不能的事情,用权生钱只能是短期行为,时候一长就很容易出问题。 因为想到了“迪吧”的经营问题,这个下午的后来尚兵不由自主地就把心思转到了市局防暴支队那里。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防暴支队在广大市民中间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尽管支队处理的只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件,但是打击的力度很大,而且手段强硬,半个月之内收容、劳教了数十名妓女与嫖客,查封了最少不下十家以上上档次的娱乐场所,这在通阳市公安系统来说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即使是在那些“严打”最紧张的日子里也没有过。尤其让百姓们拍手称快的是他们还有史以来第一次从申大龙的酒店里把人带走了,市人大代表申大龙的豪华“奔驰”车因为妨碍公务被撞翻,而且还得按照要求乖乖地在酒店里摆出停业整顿的告示牌,不得不在法律的面前放下他那已经习惯了的藐视一切的虚架子。还有比这更加传奇的,就是林峰在大厅广众之下对着那个著名的流氓开的那一枪,没有人会去深究那一枪开得对不对,在老百姓的眼里,警察向流氓开枪根本就没有对不对的那一说,那一枪成就了林峰,最起码他成了老百姓眼里的英雄。尚兵在第一次听别人说起来这些事情的时候就知道是林峰所为,他太了解他的这个战友了,除了他没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包括以强硬著称的武龙飞也做不出来。而这正是尚兵所担心的,他可以用不同的手段接近或者是去拉拢公安方面一切握有实权的人物,但林峰绝对是一个例外,也许这个例外说不定就会在将来给自己带来一些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 尚兵就决定给林峰打一个电话,想要约林峰一起坐坐,最好是单独一起坐坐,他害怕林峰会在别人的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一些没有深浅的话来,那会让他这个做局长的很没有面子的。 武龙飞知道林峰的经济条件一直都不好,但是他没有想到过林峰的那个小家会是如此的简单,以至于他除了用“简单”这两个字来形容之外再也寻不出什么别的词汇来概况。 家里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之外再没有别的。 家很小,大概只有三十多平米,随便一眼就可以扫尽屋里所有的一切。 林峰的妻子玲已经弄好了几个菜,都是家常菜,一个炒肉片、一个炒鸡蛋,再就是两个现拌的凉菜。酒也打开摆上桌子了,真的就是二锅头,武龙飞从一进门就闻到了呛人的酒味儿。 武龙飞看得出玲是那种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的家庭妇女,见了生人也说不出什么客套的话来,就只是笑,然后又忙着拉椅子,倒茶。 别嫌赖,林峰说,你是贵客,老婆肯定已经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你了,我老家来人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过,你就满足吧。 武龙飞非常后悔来的时候没有给林峰的孩子买点儿吃喝,他那样想过,可是嫌麻烦,最后就没有买,他原是想着要在临走的时候留几百元钱给他的孩子的,但是现在看起来行不通了,林峰这个鸟人的脾气他知道,这种情况下留钱给孩子他会生气的。 两个人就开始喝酒。 武龙飞表现出了难得的主动和热情,给林峰倒酒,说,还是家常便饭好,饭店里的东西千篇一律,怎么吃都是一个味道,没劲透了。 林峰一笑,说,你给我说这些安慰人的鸟话做啥?我自己都没有觉得有啥难为情的,平民百姓的幸福生活基本上都跟我差不多。 林峰的话让站在一边的玲听得小笑了一下,儿子含天靠在玲的身上,眼睛不转地在看着两个人吃喝。 林峰看到了儿子的馋相,就说,儿子,拿个碗过来,我给你拨一点儿肉吃。 含天在犹豫,看看林峰又看看玲,最终还是没有敢走过来。 武龙飞的心里十分的不好受,但是又不便于表现什么,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再看看林峰无动于衷的样子,忍不住就从身上掏出几张钱来,说,弟妹,楼下有饭店,麻烦你下去一趟,弄几个菜上来给孩子吃。 玲嘴里答应着却不动身,也不去接武龙飞掏出来的钱。 林峰看看玲,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赶紧掏口袋,说,我忘了,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给你交呢! 武龙飞按住了林峰准备掏钱的手,很坚决地说,我给侄儿弄几个菜吃你瞎球的跟我争啥?你这样做是不是不想再让我继续喝下去了? 林峰就从武龙飞的手里拿过钱,又走过去硬塞给玲,说,你还是拿着下去一趟吧,不然的话这顿饭他是吃不舒服的。 玲就拿了钱下去了。 玲走了武龙飞说话就放开了,说,你这个同志是怎么闹的?我以前怎么看你都觉得你是一个把家安顿得挺好的人,可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林峰说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是你过惯了属于你的那种生活,而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是最经不起比较的。 武龙飞叹了一口气,说,别跟我说这些斯文的话,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奇怪了,就你这种生活状态,你怎么还能够表现得那么的精神气十足? 林峰正儿八经地说,我以前过得不好,不仅仅是因为生存的艰难,跟我一样艰难地生存着的人到处都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更没有自觉得比别人少了些什么,为生活而奔波是大多数成年男人一生的责任,我是从村里出来的,能够在城里边坚持下去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老家的人常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跟老家的人相比,我这种生活状态一点儿都不差。我之所以说我过得不好是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过得非常的平淡,当然,生活在绝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平淡的,可我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我可以安于贫穷,但是却不愿意安于平淡。正是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以至于我对生活的本身都失去了兴趣,物质的包括精神上的,你可能很难想象,我甚至对女人都没有了感觉,说得简单一点,以前的那些日子我就是在应付,没有任何欲望也没有任何快感,如果不是有了这么一个能够成为警察的机会,我这一辈子很有可能都得在不断的应付当中度过了。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上帝在这边关上了门,又在那边开了窗”,真的是很好很哲理的一句话,我现在是充分感觉到了。也许你会觉得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太过于纯粹了,放在别的人身上可能是,但是我不同,因为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活得纯粹一些,纯粹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尽管我觉得这机会对于我来说来得晚了一些,但是还不算太迟,我喜欢警察这份职业,那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在我将近四十岁的时候我得到了,而且还有了一份相应的足以安顿家庭生活的薪水,我不需要再分心去应付什么,我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去享受工作带给我的那种幸福而又满足的快感,所以说我有着十足的精神气是用不着奇怪的。 武龙飞说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是一个想法简单的人,难道你真的就没有想过,以你现在的位置和权力,你完全可以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 林峰给武龙飞添酒,说,再说一句你不喜欢听的斯文话,得到就意味着失去,我已经可以自由地飞翔了,就决不会再给自己设置一张牵扯自己的网。 武龙飞涩笑一下,说,其实好多事情单凭着纯粹的热血是做不成的,表面上的小事也许可以,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好,我只是想说真正想要办成一件大事,还得具备一定的策略和胸襟,你说呢? 林峰说你说得没有错,所以我一早就给你说过了,我不会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人物,我也没有你那样统揽全局的能力,我是一个简单的人,我就只能做那些表面上可以看得到的简单的事情,但是我会把这些事情做好、做彻底,如果因为我这样做而给你的工作带来了什么不便,那也不是我的本意,你得原谅我才行。 武龙飞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挺善良的,所以说我得提醒你一句,警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你得学会保护自己,你在娱乐行业那么些年,听到的和见到的事情都不少,你应该明白眼下的这个世界有多么的疯狂。 林峰说我明白但是我不怕,明着的刀枪暗着的板斧我都不怕,你可能忘记我给你说过的话了,我说过我早就有预感,预感到我这个警察是做不长久的,那个申大龙不是已经说过了,要是再提早几年,他就会让我横尸街头,我相信他所说的话。 武龙飞喝酒喝得脸已经变红了,说,我可是听底下的人说了,你对那些卖淫嫖娼的人态度就很好,甚至连一句过头的话都不会说,我今天就想问问你,你这么做是特别仇视那些比你活得好的人呢还是以前你所在的那个圈子影响了你? 林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带着情绪做事?我不喜欢暴力,我对使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有着天生的反感,但是我又觉得对付暴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以暴治暴,这不光是一个方式方法的问题,这还关乎到一个警察的尊严,为了这个,我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我不会仇视比我活得好的人,那是人家的本事,但是我仇视强权,仇视一切拿法律当儿戏的人,我在底层生活我知道,老百姓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个,也许我说得不对,有的时候警察得不到民众的体谅就是因为我们在应该强硬的时候没有强硬起来。再说一句不是警察应该说的话,我觉得卖淫嫖娼不是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情,你和我都知道,这种违法的事情全国各地都有,而且屡禁不止,难道就真的根治不了吗?我看不是,关键还是没有人去认真,关键是这个开放的社会让人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不值得认真的问题。如果不是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说真话我是不愿意去做这些事情的,抓几个嫖客和妓女,然后再把他们送进去,这并不是我想做的事情,或许,做得多了,人们就会讨厌我,说我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专做边缘事件的警察,说我无非就是走了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很喧哗的过场,而这,并非是人民群众所希望和需要的。 酒已经下去了半瓶,武龙飞第一次感觉到二锅头其实并不像想象当中的那样难喝。 林峰说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富丽华大酒店”不是又照常在营业了吗?你心里清楚得很,那里的小姐们依然很活跃,那个申大龙昨天就把抓进去的客人和小姐弄出来了,而且还摆了一桌欢迎宴,他已经用事实说明了,他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警察办成的铁案给扳回来。你是我的领导,你也是我的底线,你给我说说,我这么一个简单的警察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再简单一回?再纯粹一回?再去申大龙的地盘上强硬一回?告诉你,我不会,因为我丢不起警察的这个面子。 玲提着菜回来了,含天跟在身后,满脸的喜色。 武龙飞说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明着就是跟咱们叫板嘛,弄出来也就罢了,还这么张扬,确实是有一些过分。 林峰说那不是他的错,错在我们的执法机关,你没有把门关严就别说人家有空子可钻,说到底还是老百姓说的那句话,国家法律机构的腐败是最让人痛心的,也是最让人无法容忍的。 武龙飞就感到了一丝丝的不安,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给申大龙开的那两次绿灯。 酒又都满上了。 我说的不是你,林峰说,在你的这个位置上,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最起码比我想象的做得要好。 武龙飞说你是在安慰我吧?要是说到执法机关的腐败,我个人觉得最大的原因就是执法的人本身做不到简单和纯粹,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够像你一样,那么这个社会就有可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但是这不可能,太理想化的东西往往是不太容易实现的。 林峰突然笑了,说,咱喝酒就说喝酒的事情,两个小警察在这里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能顶个蛋用!又说,还都这么认真严肃,没有一点儿意思。 武龙飞也笑了,说,怎么说都是你的理,是你首先把话题搞得这么沉重的,又不是我。 正说着话,林峰的手机响了,是尚兵打来的。 因为喝了酒,林峰说话的声音很大,说,我正在家里喝着呢,酒还有,你要是真想喝的话就过来,自己过来就行了,最好别带别的什么女人来,我这人喝了酒好说脏话,别把你的那些宝贝们给吓着了。 林峰关了手机。 武龙飞说,他过来吗? 林峰说我估计不会,请我喝酒是真的,但是他不会到我家里来,我跟他战友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来过我家。又说,最近以来请我喝酒的人还真不少,尤其是那些服务行业的老板们,不知从那里得到了我的电话号码,亲自打电话给我,还通过熟悉我的人三番五次地约我,仿佛我真的成了一个啥样的人物似的。 武龙飞说这才是刚刚开始,你应该高兴才对,这说明社会上认得你林峰的人越来越多了,说明你的身价和实力在别人的眼里提高了。 林峰说我以前认得的人就不少,不过那时候人家并不怎么认我,现在这态势还不都是冲着我的这身警服来的?脱了这身衣服我连个球都不如。 武龙飞又笑了,说,有人写信在告“黄金集团”的状了,而且还是大事,是关于预谋杀害村民的事情,局长那天跟我说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咱们可以下去看看,我知道你不会闲着,但是你得给我保证一条,咱们是下去调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你最好少说话。 林峰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说,没有问题,我都听你的,你就说咱们啥时候下去吧? 武龙飞就把信里写的内容详细地给林峰说了,说,如果信里写的都是真的,其实用不着怎么去调查,很有可能一上手就是面对面的较量。我也希望能够做大事,但是我又直觉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事情往往就是这个样子的,表面上看起来太简单的事情其实也是最复杂的。 林峰想了一下,说,确实是,信里面说的那些情况让人没有理由不去相信,同样地,做这事的人也会事先考虑到这么做所带来的后果,这么明显的意图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够猜得出,但他们还是那么去做了,这就说明一个问题,如果不是这些人肆无忌惮的话,那就是他们必须得这么做,这就需要有一个必须得这么做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信里面已经很明显地给我们提出来了。 武龙飞说假设这事情是真的,那么我们所想到的对方肯定也能想得到,所以说我才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行。 林峰说也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儿,现在还就是有太多胆大妄为的人,你不能依照常规去想事儿,说不定表面上浮现出来的其实也就是最真实的。 武龙飞把瓶里的酒给两个人平分了,说,我总觉得破大案是需要大智力的,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可我还是觉得你又回到你那简单的思路上去了。 林峰看着一副认真相的武龙飞,说,说着说着你又认真起来了,刚刚说过了不再谈工作上的事情,可是你看你又倒来了。 武龙飞拍拍脑门,说,你说得对,咱不说这事了,说不定是有人跟咱们开了一个玩笑也没准,喝酒吧,喝完了这点儿我也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