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是第一个跳下的车，一只手提着他的小皮箱。

　　林峰没有注意到铁笼里的狗，大狼狗突如其来的扑叫声把他吓了一跳，右手不自觉地就伸进衣服里握住了枪柄。

　　最先从小楼里走出来的是仇坚强，仇坚强打了一声口哨，狗们就都安静下来了。

　　红红也从平房的那边走过来了，身着警服的林峰让她感觉到兴奋，她不认识林峰，但是她直觉到这些人不是来做客的，这就好，她在心里想，这一下子她就该有好戏看了。不知怎么搞的，她就是希望公司里面出事，她想看到老任和仇坚强焦头烂额的样子。

　　隔了有那么一小会儿，武龙飞和蔡云才下了车，这时候老任不紧不慢地出来了，笑着朝蔡云伸出了手，说，今天一大早我的两个眼皮就一直的跳，我就知道肯定要有贵客来，没有想到还真的应了。

　　红红认得武龙飞，说，你好武哥，好久没有见你了，最近好吗？

　　武龙飞的脸色稍稍有一些不自然，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又还了红红一个笑。

　　那辆大吉普车老任其实一眼就认出来了，但是他没有表现什么，看看武龙飞又看看林峰，说，蔡局，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介绍一下这两位领导？

　　蔡云始终一脸的淡然，抽出了被老任握着的手，说，我们今天来是有公事的要办的，咱们到屋里说吧。

　　进屋。进屋。老任说着，又一展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情况就是这样，老任说，仇坚强找我帮忙我就帮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有关那个司机的情况你们可以问他。

　　林峰又点了一支烟。

　　桌子上有刚拆开的“中华”烟，老任给几个人让了好几回，武龙飞和蔡云都接了，但是林峰没有接，他抽的是自己身上的烟，一种零售价两块五毛钱一盒的劣质香烟。

　　从进到屋里一直到谈话进行了半个多小时，林峰始终阴沉着脸，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这就让老任感觉到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气氛搞得柔和起来。

　　仇坚强说那个司机叫安南，前一段时间他还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好像是在湖南那边的一个厂子里做事，我没有他的电话，不过领导们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联系到他。

　　红红给各人面前的杯子里添水。

　　在谈话就要开始的时候，老任用眼神暗示过红红好几次，红红看懂了但是没有依照老任希望的那样离开，老任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不情愿地让她呆着了。

　　如果我们找你的时候，可以随时找得到吗？蔡云问仇坚强，你说的那个安南什么时候能够联系得上？总得有一个时间期限吧？

　　仇坚强说找我很简单，我管保随叫随到，至于说那个司机，我尽量抓紧联系就是，具体的时间期限我可不敢保证。

　　武龙飞从头到尾都表现得非常的平常，他像拉家常一样地问老任，你觉得刘老汉家里连续出现两次事故是偶然的吗？没待老任答话，他就自问自答地说我看不是，如果再把刘老汉自己的那一次联系起来，我就觉得更不是了，你说呢？

　　老任的情绪也很放松，长叹一声，脸上显现出了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说，天灾人祸，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不可预测的，不幸的是摊在刘老汉身上的灾难过于集中了。

　　你真恶心。林峰突然插话。

　　老任愣了一下，稍停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峰说的是他，脸色立马就显得很难堪，说，你这个年轻人说话有问题，就算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不应该这么说我，尤其你还是一个警察，就更应该注意自己说话的态度了。

　　林峰说就你这样一个鸟人，我能跟你这么说已经是很对得起你了，如果再早几年，如果你再年轻一些，我会打得你满嘴的狗牙四零八落。

　　老任差一点儿没有给戗得背过气去，看看武龙飞再看看蔡云，说，我看这个同志是对我有看法，你、、、、、、

　　林峰截住了老任的话，说，打住，我得警告你一下，别再称呼我同志，这不是你可以叫的。

　　仇坚强站到了老任的身后，拿眼睛盯着林峰看。

　　林峰迎住了仇坚强的目光，说，不服气是不是？

　　仇坚强不语，慢慢地把眼光移开了。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

　　已经有好几年了，没有人再在老任的面前这么说过话，老任心底里的恨意一阵一阵地往上涌，只是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依然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口气，说，我说一句让你听了难听的话，你这人跟流氓没有什么两样。

　　林峰一声冷笑，说，恭喜你，加十分，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流氓出身，穿上这身警服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你一下子就能看得出来更说明你不是一个什么好鸟，只有老资格的流氓才会有你这么毒的眼光。

　　老任彻底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撇一眼墙上的钟表，时间已经接近中午的十二点，本来，蔡云他们能够在这个时候来应该说是一件好事情，在一看到他们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想好了，中午留他们在这里吃一顿饭，厨房里有的是新鲜的蔬菜，餐厅里的好酒就更不用说了，国内国外的品牌酒多的是，只要到了酒桌上，就有可能更融洽地沟通，更进一步地拉近双方的距离，但是现在老任知道没有这个可能了，这个愣乎乎的小警察已经彻底地打乱了他心中的预想。

　　武龙飞和蔡云没有对林峰的表现说什么。

　　蔡云是没有办法说也不敢说，这个同志言词之间的肆无忌惮他已经领教过了，他不愿意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做蠢事，自找难堪。不过蔡云的心里还是对林峰尖锐的话语感到满意，话虽然说得难听，但是挺有杀伤力挺有效果的，一下子就进入了主题，态度鲜明地站到了对方的对立面，没有给对方留下一丝一毫缓和的机会。

　　武龙飞不说话是因为他想看看林峰的作为，这个伙伴儿老是能够出奇制胜，能够临场发挥自己独特的一面，所以武龙飞宁愿坐着不吭声，像欣赏电影情节一样地欣赏林峰的表演，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林峰天生就是这种现场表演的专家，不了解林峰底细的人根本不会看出破绽来。

　　因为武龙飞和蔡云都不表态，老任就更没有话说了，默默地拿了一支烟点上，闷着头狠抽。

　　林峰却不肯放过老任，说，刚刚说的都是一些扯淡的话，现在我有正话要问你，听说你给不少不够格的小煤窑办下了安全生产许可证，每办一个收取一百多万元的好处费，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你是通过谁办理的？

　　老任一下子就直起了腰，说，不敢瞎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老百姓的传言不可信。

　　林峰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说，要说瞎说那也是蔡副局长瞎说，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乡里的党委书记胡平给他说了，仅他一个人就经你的手办理过不下六、七个，不相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跟蔡副局长对质。

　　蔡云和老任相互地看，谁也不说话。

　　蔡云的心里恼火透了，市局的许多人他都认识，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的政委是怎么上来的，说话办事不给人留一点儿余地，说他是一个楞头青吧又不太像，打击人的心理还真的有一套，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不知进退的货色。

　　林峰眯着眼看老任，说，我说你是一个鸟人吧你还不服气，你自己听听你说的那些话，啥叫老百姓的传言？莫非你就不是老百姓当中的一员？你是不是把你以前的遭遇全都忘记了？现在看来我有必要得提醒你一下，提醒你回忆一下你以前那种连死狗都不如的光景。

　　仇坚强开口说话了，他早就忍受不下去了，他不能够再眼看着老任不断地遭受林峰的侮辱。

　　你别老是说这种伤害人的话，仇坚强说，有事咱就说事，实话说我不能接受你这种说话的方式。

　　林峰的脸色在突然之间就变了，一下子变得又阴又冷，说，知道你就快要站出来了，你不就是这个鸟人养在身边的一条狗吗？你尽管汪汪地叫唤吧，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你主人的面前尽可能地表现你的忠诚。见仇坚强不说话，又说，我怎么就伤害你了？我又没有在背后指使人去弄死你的儿子去弄死你的孙子，我哪一点儿就伤害到你了？再说了，你也是经受过打击的人，老婆怀着孩子跟人走了你都可以承受，我说几句难听的话你就压抑不住了，咋的？你是不是小孩的鸡鸡耍大了？

　　你他妈的！仇坚强咬牙切齿地说，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林峰却笑了，乐呵呵地说，别这样，容易气着自己，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不在我的背后放冷枪施暗箭，面对面地单挑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就你这种心理阴暗的小男人，我一脚就能踢碎你的蛋。

　　红红忍不住笑出声来，笑了一半又收回去了，不好意思地拿眼看看老任和仇坚强，然后就把头转到了一边。

　　老任这个时候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不简单，这个貌似野蛮的家伙其实是很有心机的，而且听起来他还知道自己和仇坚强过去的事情，他已经感觉到林峰是有意这么做的，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使自己发怒，想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击溃自己的心理，现在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因为他已经在心里对这个人产生了恐惧，他知道事情果然一下子就变得不简单了。

　　咱们走吧，林峰说，到吃饭的时候了。

　　武龙飞看看蔡云，然后两个人一起站起身来。

　　其他人也都站起来了。

　　林峰提着他的小皮箱，用另一只手在老任的面前晃了晃他的手指，说，千万别挽留，千万别送出来，我们还会再来骚扰你的，你等着吧，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再来。又说，你知道我们的心里想啥，同样的，我们也知道你的心里想啥，没有证据不怕，我们有耐心慢慢地找，就算是最后找不到，你也消停不了，流氓的那一套做法我太会了，你们也都有家人，我会用流氓的手段让你们的家人不得安宁的，我保证。通阳这地方有一句土话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土话说“临死球胀，尽出贼相”，你这么大的年纪了，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可不敢再干出格的事情了，一定得给自己的后代积一点儿德。

　　武龙飞用胳膊碰了林峰一下，林峰就不再说话了。

　　这个时候说话的是红红，红红说武哥慢走，回了市里我请你喝酒。

　　林峰就扭转头看了一下红红。

　　看我干吗？红红说，她希望能够结识林峰。

　　没什么。林峰说，我突然想起尚兵了。

　　在往县城赶的时候，武龙飞接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局长史涌涛打来的。史涌涛说的是自己的事情，他告诉武龙飞自己续任的事情定下来了，市委的马书记上午才给他打的电话，省里的文件过不了几天就要下发到市里了。史涌涛还说，我那老伴儿也给我来电话了，她跟我说起了你在省城给我买房子的事情，你说你这人，弄这么大的礼物给我也不事先打一个招呼，不过我挺高兴的，你这人有良心，我快下台了你还能够记挂着我，不容易。

　　武龙飞的记忆当中好像没有听局长给他说起过续任的事情，所以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很振奋，心里不由得为局长感到高兴。

　　同时让武龙飞感到高兴的是局长对他买房子的态度，说心里话，武龙飞确实不知道局长续任的事情，他知道局长在省里没有自己的房子，局长的老伴儿一直跟他的父母亲住在一起，所以武龙飞就偷偷地在省城的开发区地段给局长购买了一处小院，说是小院其实并不小，居住面积一百多平米，占地面积就更大了，而且那地势环境好，交通也方便，为了这个小院子，武龙飞一次性地就花费了三十多万元。现在看来他是做对了，也做值了，他在无意当中又一次收获了局长的心。不过这件事情武龙飞还是有话要跟局长说，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要跟局长说清楚，其实买房的费用并不是他武龙飞出的，事情的前前后后虽然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但是真正出钱的却是几个在通阳市搞酒店的南方老板，近年来通阳的社会治安越来越好，作为在当地搞企业的外地人，他们受益匪浅，于是他们才主动联合集资，给临下台的局长史涌涛购买了一处院子作为感谢。

　　另一个电话是申大龙打来的，申大龙说有急事要他帮忙，有人要绑架他，要取他的性命，他希望武龙飞能够赶快回来，赶快回来救他一命。

　　武龙飞没有跟申大龙多说，他说真要是有事的话你就报警啊，我看你是闲得无聊才这么说的，是不是又想请我喝酒了？

　　申大龙说儿子才敢跟你胡说八道，我要是跟你瞎说我就是你日下的。

　　听到申大龙这么说，武龙飞就有一点儿相信了，说，那你就等着我吧，天黑的时候我就回去了。

　　三个人当中就数蔡云的心情不好，在心里来回琢磨了老半天，他才跟林峰开口，说，我得给你提一个意见，有些事情是不能够随便跟外人说的，那不好，会让咱们被动的。

　　林峰不以为然，说，我就是要激激他们，受了刺激他们就会有行动，他们有了行动我们才会有机会。再说了，我说的也是事实，那天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你就是那么跟我说的，你现在想不承认也不行了，我有你说话的录音，要不要我这就放给你听一下？

　　操蛋货。蔡云说，你怎么跟自己的同志也搞这个？

　　你着什么急？林峰说，我又不是专门针对你的，这是办案的需要，你是老警察了，难道就连这一点都不懂？

　　武龙飞在驾驶座上听得好笑，他也有好多问题想问问林峰，他不知道老任和仇坚强的情况林峰是通过什么渠道了解的，这几天他俩一直在一起，并没有见林峰单独出去做过什么，现在看来这个纯粹的警察有的时候其实并不纯粹。

　　吉普车行驶到马路上的时候，林峰对蔡云说，你给那个胡书记打一个电话，看看在不在，要是在的话，咱们就到他那里去吃，我就想看看那个操蛋货究竟长得是一个啥样。

　　蔡云听到林峰这么快地就用上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而且还说得那么的自然，就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