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节日的味道越来越浓，街道上的人群明显比往日多了起来，尤其是郊区的“服装大世界”那一带，每天都有大批大批县区的农民涌来，到处都是乱停乱放的客车，到处都是人声鼎沸的拥挤，这一年一次的热闹景象提醒着淡漠惯了的市民们，大年真的是迫在眼前了。

　　天气也越来越冷，而且有风，街道上随处可见被风吹得漫天乱飞的沙尘和纸张，这就是通阳市的冬天，脏而且乱，通阳市的冬天一贯就是这个样子的。

　　林峰这一天很早就起来了，这是他第一天去市公安局去上班，与原先想象当中所不同的是，他的心里除了有一些紧张之外还有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恍惚，前一段时间的那种兴奋的心情却是再也没有了。

　　妻子玲的兴奋之情却是掩饰不住的，给林峰冲了一杯浓茶，又给林峰找好了那套平时很少穿的西服，然后就在屋里屋外不停地来回走。

　　林峰昨天上午去了市公安局的政治部，政治部的黄主任是一个中年妇女，长相很平和，说起话来也特别的客气。

　　黄主任说你来了？没什么别的事情，你只要在这张表上签一个字就可以了，我也是前不久才接到上面的通知，不过该办的手续我都安排底下的人办好了，等一下你再去一趟财务处，就在楼底下，你到那里报过到之后，工资就可以从今日开始起算起了。

　　林峰就在黄主任拿出的一张表格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说，黄主任，您还有别的事吗？

　　黄主任说没有。停了一下，又说，你是八七年当的兵？

　　林峰说是，不过退伍的手续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黄主任说丢就丢了，你的档案袋里我已经给你补办好了，按规定，你的工龄应该从你当兵的那一年算起，等一会儿你去财务处的时候一定要跟他们说清楚。另外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一下，省里头是不是有你的亲戚？

　　林峰想了想，说，亲戚没有，不过我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

　　黄主任就递给林峰一张纸条，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以后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可以打电话找我。

　　林峰接了，说，谢谢领导，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七点半的时候，林峰给武龙飞打电话，对方关机。

　　八点整的时候，林峰再打，对方的手机依然没开，林峰就发了一条短信，告诉武龙飞自己在家里等他。

　　武龙飞在局长史涌涛的办公室里。

　　史涌涛不抽烟，也不喜欢别人在他的办公室里抽烟，所以武龙飞只好强忍着一阵阵犯上来的烟瘾，等待局长审阅他递交上去的工作报告。

　　“特警防暴支队是集特警、防暴、反恐于一体的专业化队伍，是针对本地区以及国内反恐形势的需要而应时诞生的，主要负责处置性质严重、规模大、社会危害性大、暴力性和对抗性强的，市级公安机关其他警种或事发地其他公安机关难以承担的反恐、防暴、重大治安事件与承担重大活动的安保等特殊任务，比如劫持、扣押人质、重特大抢劫、涉暴刑事犯罪；处置暴乱、骚乱事件，处置大规模流氓滋扰、大规模械斗、聚众哄抢公私财物等重大治安事件，担负特定的巡逻执勤、临时性城市治安巡逻任务，在重要路口设立武装检查站的工作任务、、、、、、我们要集中最优秀的人才，最精良的装备，特别是排暴、破拆、狙击、侦察、攀登、谈判、特种驾驶、无线通讯专业等方面的高手，其人员的招纳将实行特招、公开选拔、组织推荐三种形式，全员实行军事化管理，平时进行封闭式训练，队员年度集中训练时间不少于150天，担负反恐、防暴攻坚任务的突击队员训练时间不少于200天、、、、、、装备所需：大众化的非杀伤性武器、个人防护、车辆和通讯装备，比如防暴服、防暴枪、网枪、防暴装甲车、照明车、G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车载台、、、、、、另外还需要反恐特警的专用装备，如盔式夜视仪、激光测距仪、防暴面具、、、、、、有直升飞机最好、、、、、、以下是这半个月以来的具体工作情况汇报，主要有三点，一是人员的组建及招聘、二是相关物品的购置情况、三是房屋租赁与财务收支情况、、、、、、”

　　挺好。史涌涛说，你给防暴支队的定位非常的准确，就是你对武器装备的要求过于奢侈了一些，我说过，我可以调动的资金只有三千万，而且要分期分批使用，这一点你得理解我，好了，这些东西先留在这里，有时间我再仔细看，说一说你那里的具体进展情况吧，我在电视里和报纸上看见你们的招聘广告了，怎么样？我最关心的就是人员能不能够如期到位。

　　武龙飞的神色有一些沉重，不自觉地就想掏烟抽，手伸进衣袋里一半又停住了。

　　史涌涛一笑，说，你实在想抽就抽一支吧，我早就知道，热血沸腾的激情是很短暂的，现实会让你重新变得理智起来，有牢骚你就在我的面前发泄出来，有包袱你就尽量的丢给我，不过我还是坚信，你是有能力可以料理这一切的，大道理你能讲得了，小问题你更可以处理得非常得当，坚持吧同志，挺过这一阵，我相信所有的问题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武龙飞终究还是没有把烟掏出来，他觉得局长能够这么说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他不可以得寸进尺。另外他还觉得局长到底是领导，站得高看得远，话还没说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这一点很不容易，因为他能够想到自己的难处。

　　武龙飞说先说说人的情况吧，局里抽调的人员已经全部到位，还可以，跟我事先想象的差不了多少，没有能力特别突出的，当然也不全都是庸才，最重要的是所有人的热情都不高，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对这个新成立机构的前途缺乏必要的认识，他们全都是从个人的自身利益方面来考虑的，也就是说，所有人都认为在这个新单位不会有什么大的发展空间；二是对我个人存在着一定的成见，他们都觉得这个新单位是你为我这个嫡系争取来的，而他们，又是临时发派来配合我的工作的，职务上没有任何的变动不说，而且连自己原来的那一点职权都丢掉了，所以说我单方面想指望他们能够有较高的积极性是不可能的，不过也有让他们感到意外的，那就是我给他们每人都配了一辆专车，而且是崭新的吉普车。防暴队员的招聘非常的顺利，有公安局的金字招牌，想不顺利都不行。这么说吧，广告刚打出去的第一天，报名的人数就超过了五百人，目前我们已经确定了六十八人，其余的在年底之前全部招满没有一点儿问题，在已经确定了的人员当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基本符合我们的要求，有极个别不符合要求的我们也暂时接收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他们可以给我带来经济上的大力支持，剩下的十二个人对于我们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我已经与北京武警总部机关的体工大队取得了联系，他们可以给我们保证人员，但是他们要求的待遇很高，我思谋了几天，最终还是答应了，今天下午我就要给他们最后回话。人的问题基本就是这样，我今天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想问您，因为我们招人打的是公安局的旗号，但是你我都知道其实不是，他们连公安局的临时工都不是，要是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中间的真实情况，那我真的是不知道该去如何应付了，我可以个人给他们发工资，可以给他们应该有的一切，但是我不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就在昨天夜晚，我组织他们开会的时候，说着说着我就迷惑了，我就害怕了，不为什么，就是我怎么都觉得他们都好像是我个人的队伍，而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承担不了的；物品购置不是什么问题，生活必需品和办公器材花了将近四十万，按您的要求，新购买了二十辆国产的吉普车，一共是四百三十五万；再就是房屋租赁，我在市区最繁华的迎宾路租了一栋五层高的楼房，两千多平方米，一年的租金是八十万，另外我还招聘了两名财务工作人员和四名厨师，现在我们的食堂已经可以全天候开伙了，根据这几天的情况来看，仅队员就餐这一项，一年下来的费用就得三十万，这还没有算办公设施的更新和汽车的燃油费用，队员们的工资我们在广告上已经说清楚了，除了特殊的人才以外，其余的半年之内一律每人每月一千元，这也就是说，即使全都按照这个标准，一年的工资费用最少就得一百万元。

　　史涌涛盯住武龙飞看了半天，说，你还是抽一支烟吧。

　　武龙飞犹豫。

　　我让你抽你就抽。史涌涛说，难为你了，这么难你还能做得这么好真的是不容易，换了我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不是仅凭金钱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其实我也早在心里为你算过一笔账，在半年之内，你自己需要花的钱还不止这些，你自己设立了财务人员去专管开支是明智的，我个人的意见是，你最好把花销的这一项统归到市局的财务，我代表我个人也代表马书记向你保证，如果半年内你们的工作不出现任何问题，尤其是你刚刚说到的人员伤亡问题，而且还能够得到全社会的认可，政府将负责下拔专门的办公费用来返还你的个人支出，一分钱都不会少你，更不会让你再为这些钱与物的问题分心。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你个人能够拿出几百万来赌这一把，我事先想到过但是没有想到你会做得这么彻底，你有没有觉得，这其实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相互逼迫，你没有退路，我更没有退路，唯一可以让我们走上正常工作渠道的，就得看你的工作实绩了，只有事实才是硬道理，除了这一点，再没有别的。

　　武龙飞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说，领导，您说得对，我还真的不是心疼我个人花出去的钱，我只是觉得压力前所未有的大，我只是担心万一做不好了怎么办？要是那样的话，那我武龙飞可就丢人丢到家了。

　　史涌涛说没有万一，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武龙飞说领导，您能不能跟通讯处说一下，尽快给我们配置一部分通讯器材，我觉得我们应该上手工作了，边工作边锻炼，时间不等人，我得让全市人民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熟悉我们。

　　史涌涛笑了，说，通讯器材没有问题，等一下我就给分管的副局长打电话安排，上手工作的事情就更没有问题了，在你来我办公室之前，我刚刚给110指挥中心的柴主任打了电话，从今天开始起，市区范围内出现的所有警情，第一个通知的就是你们，一个月之后，市属范围内有了任何重大的警情都必须首先让防暴支队的人上，我给他下的是死命令，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其他部门会有意见，不过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说一句开玩笑的话，谁让他们不是我的嫡系部队呢！

　　武龙飞也笑，说，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了，您能不能告诉我，林峰这个人是怎么在突然之间冒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史涌涛说，上级让来就来了，上级让安排就安排了，而且是市委组织部的部长亲自出的面，我是一点儿的心都没有操，这世道，你想象不到的奇迹多着呢！

　　武龙飞还笑，又摇头，说，领导你是不清楚，这下子我的身边真的是多了一个不得了的宝贝。

　　史涌涛愣了一下，说，怎么？看你的意思你很熟悉这人是不是？而据我最近所知，这个林峰好像是一个多年混迹在娱乐场所的管理人员，也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大的后台，我不计较这些，也懒得去打听，总之一句话，不管是谁来都得服从于你，听从你的指令，这一点是铁定不变的。

　　武龙飞不语。

　　史涌涛说你要是了解就给我说说他的情况，如果他不适合在你的身边工作的话，我就给他换一个闲职，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武龙飞依然忍不住地想要笑，说，我何止是了解他，简直是太了解了，这个人的故事太多了，而且他这个人的性格太特别了，他做所有的事情都特别的文学化，特别的情节化，他可以把最简单的事情演绎成最不简单的故事，当我知道他将是我的搭挡时，我好奇到一整天都顾不到去想别的事情。不过你放心，从工作角度来说，这个人跟我在一起是最适合的；还是从工作角度来说，这个人跟我在一起又是最不适合的。林峰曾经跟我说过，他这一辈子最喜欢的有三个职业，第一是成为职业军人，第二就是当一名人民警察，第三呢就是做一名作家，在书里面实现他无法完成的雄心壮志。我保证您肯定会喜欢他的，同时他也会让您头疼得厉害，因为他太像一颗子弹了，杀伤力非常的强，但是又几乎没有人敢保证能够左右得了他。我之所以忍不住发笑是因为我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能够有他跟我站在一起，要是从工作效率与社会效应来说，林峰一个人比一百警察起的作用都要大，我只说三点，只要有了他，我就不会再发愁市民们对我们的快速了解，就不会担心没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带头去舍命拼杀。不信的话您可以等着看看事实，用不了一个月，我保证，不用再做任何宣传，防暴支队绝对是人尽皆知，所有违法犯罪的人提到他没有一个不会胆战心惊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有了他在我身边，我就绝对不敢犯任何原则上的错误。

　　史涌涛还是听得不甚明白，说，那你说他不适合你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武龙飞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他，这么说吧，他是一个特别理想化的人，啥道理都懂，但就是只认死道理，他这人不贪财更不贪权，他只会在乎他的职业名声，在他认为是正确的道理跟前，任谁都没有办法跟他去变通，他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可是这世上偏就没有可以适合他的剑匣。

　　史涌涛皱皱眉头，说，这样的人应该好控制才对吧？

　　武龙飞说您听听他喜欢的那三种职业吧，哪一种是受控制的？哪一种不是危险性特别大的？他特别喜欢在那些条条框框的管辖下工作和生活，但是他又是一个危险性特别大的人，只要有一支枪在手，他就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他一贯就认为对付暴力除了武力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谈。在他看来，军人就是维护国家和平的，警察就是维护社会治安的，这都没有错，但是任何事情都是要讲究策略的，然而他不会，他认为你侵犯了我的国家我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消灭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果你违反了国家的法律，而他又是执行法律的人，那他是不会打任何折扣的，假如有人可以让他无能为力的话，那他宁愿自己去死，所以就连他自己也说，按照他的性格，在部队的话，最多可以做到连长，在公安，撑死也就是一个派出所长，再比这大的雄心壮志就只能在他的书里面去实现了。我现在就可以想象得到，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做一个下面的队长而不是政委，因为在他看来，政委是做政治工作的，而他迫不及待想要做的是时时事事能够亲临一线，他希望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他希望流血牺牲，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英雄。

　　史涌涛也笑了，说，这样的人现在还真的是稀奇，等到有合适机会的时候，你带他来见见我，让我看看他是不是像你说的这么玄乎。

　　武龙飞约林峰见面的地方是一家新开的茶馆。

　　为啥要在这地方见面？林峰一见面就说，为啥好几个小时不开电话？

　　我有我的理由。武龙飞说，在这里见面是因为清静，我想不受任何干扰地跟你说一些事情；手机不开是因为我正在给局长汇报工作，没有别的意思。

　　你笑什么？林峰说，我现在跟你是同志加战友的关系了，我希望你以后别再把我跟以前的那个林峰联系在一起，你得像看待一个警察那样看待我。

　　武龙飞叹了一口气，扔一支烟给林峰，说，怎么来的？

　　林峰说骑自行车来的，我给楼下的服务员说了，让他们帮我看一下。

　　武龙飞又叹了一口气，说，我要是不约你来这儿的话，你老弟不会骑着自行车到支队去找我吧？

　　林峰说我现在是警察了，警察又用不着打肿脸充胖子骑，我不觉得骑自行车丢人。

　　武龙飞说我叫你来不是跟你说工作上的事的，工作的事咱们可以在办公室里谈，我就是特别想知道，你这事是怎么闹成的？

　　林峰眯着眼想了一下，说，其实我是不应该告诉你的，可是我要是不说你肯定会多心，所以我想还是给你说了的好，没别的，我多年前认得的一个高官的女儿，她现在成现任省长的儿媳妇了，就这么简单。

　　武龙飞心里吃惊得厉害，表面上却是神色不变，说，你个人对你的工作有什么要求吗？咱俩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有啥话你就直说，再说了，支队长跟政委，级别是一样的。

　　林峰说你假惺惺个球，我知道自己单纯得像一个傻蛋，但是该知道的我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我了解这个防暴支队是怎么来的，也了解你在这前期做了多少别人做不了的工作，反正我是做不了。如果你真的了解我的话，那么你就应该放心，我是不会跟你争名夺利的，你以后也别再说什么你我级别一样的话，工作以外你是大哥，工作以内你就是领导，我跟谁都会这么说的，况且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撑得起这么大的摊子，所以说你得把我当成是一个最贴心的部下，让我不遗余力地去做那些防暴警察应该做的事情。简单地说吧，你最好是负责坐阵全面指挥，我最好是领着人马出去四面扫荡，我保证任何时候都唯你的命令是从，不打任何折扣地去实行你的意图和思路。

　　武龙飞哈哈大笑，说，就你？就你这种只认死道理的主，你能唯我的命令是从？你是在给我讲笑话吧？

　　林峰也笑了，说，你说得没错，这是有前提条件的，这个前提条件就是必须得合理合法，至少要在我看来是合理合法的。

　　武龙飞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说，不耽误时间了，我还是趁着这空儿给你说说支队前前后后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