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除夕，从报到的那天起，林峰还没有回过一次家。

　　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林峰在一楼的食堂里组织队员们包饺子，武龙飞进来了，说，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一个事情。

　　俩人就到了走廊。

　　又不准备回了？武龙飞说，不回的话就叫司机去把弟妹和孩子接来，当警察了也不能完全不顾家。

　　林峰说肯定不回，都是新队员，这就跟部队的新兵一样，这种时候最需要得到的就是领导的关心，我已经安顿好了，吃完饭以后集体去会议室看联欢晚会，三队的队长正在领人摆放桌椅，水果和饮料按你说的数量都买回来了，管够。

　　武龙飞说尚兵给你打电话了没有？有一个叫“霹雳之夜”的迪吧今天开业，尚兵说是他的一个朋友开的，让我晚上有时间的话一定过去捧捧场。

　　林峰说我给他说过了我不会去，以后也不会去，除非是去办案。

　　武龙飞叹一口气，说，尚兵跟你是战友不假，可他还是分局的局长，就算是为了搞好关系去看看也是应该的，要不咱就晚一点儿过去，打一个照面咱再回来，反正今天晚上也不轮你值班。

　　林峰说要去你去，你别听尚兵胡说八道，那个迪吧是他给他的情人开的，你应该见过的，本市最近两年来最出名的交际花，“黄金集团”的总经理红红小姐，在场面上混的人物不知道的很少。

　　林峰的话让武龙飞突然就想起了新年那天那个口出狂言的娇小女子，说，到底是在娱乐场所呆惯了的人，你知道的事情确实是不少啊，真的还是假的？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林峰说生存所迫，我在娱乐行业呆得久了，这种烂事脏事我见也见得太多了。说正事吧，咱们的武器怎么还没有下来？不说别的，最起码手枪、微冲总得有一部分吧？老是拎着几跟警棍出去，怎么看都觉得不符合防暴支队的身份。

　　武龙飞说快了，局长说了，正月初六之前基本的装备就可以到位，用不了几天了。又说，你愿意带队出警我没意见，但是你还得操心一下你份内的事情，尤其是各种制度建立健全方面的事情，你得尽快出台，这个我想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你的文字功夫谁也比不了，而且你又是从部队的战斗班出来的，你就照你的想法去搞吧，越严越好，不用考虑那些队长与教导员们的执行问题，这一点咱们可以在干部会议上讲，谁要是适应不了谁就给我走人。

　　有烟吗？林峰说，不怕你笑话，这一段时间我是连烟也抽不起了。

　　武龙飞掏出一盒烟拍到林峰的手上，说，你这人了不得，才几天的时间，队员们就都喜欢上你了，而且还害怕你，真的，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适合带兵的人。

　　林峰说领导你千万别夸奖我，我天生就是这么一个人，不好表现也不好表演，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总是会不遗余力的。

　　武龙飞说动员大会那天你说的话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说，心里直后悔没有在会前跟你沟通好，但是队员们的反应却很好，而且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了，更加重要的是，你在无意当中把一直压在我心头的负担给消除掉了。

　　训练动员大会那天，林峰有几句话是这么说的：同志们，有一点我必须得给大家说明，那就是，在半年之内，你们并不属于公安队伍的一分子，连临时工都不是，你们只是通阳市公安局用来做试验的一批人，这也就是说，我们的这支队伍是没有得到任何上一级组织的承认的，要想得到认可，要想真正成为一名真正的公安人员，你们就必须得努力，努力在半年之内达到上级对我们的各项要求，所以我要说，这半年的时间是试验你们更是考验你们，但是我相信，你们不会有人想退出，大浪淘沙，我完全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在半年之后都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公安民警，成为一名合格的特警防暴警察。

　　想啥呢？武龙飞说，我觉得你突然之间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自己有没有觉得？

　　林峰说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我的心里老是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感觉到自己这个警察做不长久。

　　武龙飞一笑，说，文人心理，尽瞎想。又说，我想办法给你弄一个驾驶本吧，你得尽快学会开车，防暴支队的政委不会开车说出去也是一个笑话。

　　林峰说你说得对，但是我暂时没钱，两个月以后吧，钱攒够了我就找你去办。

　　武龙飞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说，这事就交给我了，我跟你说点儿别的事情吧，市委分管政法的尚副书记是不是就要调走了？你跟尚兵是战友，他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他父亲的事情？

　　林峰摇摇头，说，我一个在最底层混的穷老百姓，关心领导的动向做啥？再说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尚兵这个人，以前我不会去攀他，现在就更得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知你听说过没有，“黄金集团”好像有他的不少股份，半年前“黄金集团”在右翼县承包了十几个无证的村办煤矿，也有尚兵的份，据听说不到半年尚兵就到手几百万的红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有这么一回事确实是真的。林峰说着再接一支烟，抽两口，又说，他的那个情人红红的弟弟，是一个沾染毒品多年的“吸料鬼”，这个“霹雳迪吧”其实是专门给她的这个弟弟开的，没别的，就是为了让他自己挣钱满足自己。所以我说你今天最好也别去捧场，说不准哪天他们就会犯到你的手里，到时候你该怎么说？

　　武龙飞很认真地看着林峰，然后掏出一个皮包，数出一千元，说，你先拿着用吧，你经常带人出去，身上没钱是不行的，别跟我客气，用完了再跟我说。

　　林峰就接了，说，谢谢领导的关心和理解。

　　除夕之夜吃完了饺子，又安顿好队员们看电视之后，林峰就回到办公室整理他的出警记录。

　　武龙飞进来打招呼，说，我得走了，看看局长去，你跟我一起去吧？

　　林峰说怎么跟上级领导相处那是你的事，我今天不去，以后也不会去，不过你可以替我带一句话给局长，他今天其实是应该过来跟队员们亲近一下的，他自己的嫡系部队，在这个时候他最应该露一面，队员们需要这个。

　　武龙飞说这话我不替你说，有机会你自己去说吧，我走了。

　　林峰就继续整理他的出警记录。

　　年前一共出警七次，林峰全都去了，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不疼不痒的小纠纷，有醉鬼消费完不买单的，有小流氓打架斗殴的，有卖淫嫖娼的，当时就都解决了。林峰对处理这些事很在行，一点儿也不显生疏，他在娱乐场所做了十多年的管理，类似这样的事情解决过不计其数，只不过那时候采取的是低声下气的委婉态度，而现在却可以在处理的过程当中尽显自己的个性罢了。

　　唯一让他稍微兴奋的是那一次的流氓打斗，双方十几个人，每个人的头上都见了血，林峰带队去的时候双方依然在拼杀，一个个叫嚣着把手里的酒瓶子抡得呼呼生风。林峰喊“停”但是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队员们都看林峰，林峰就说：上。把这些人全部放倒。真的就全部放倒了，几秒钟之间的事情。林峰就叫来小店的老板，说，打烂的东西值多少钱？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说，看着给吧，多少都行。林峰就让人搜那些人的身，挨着个地搜，然后把搜来的钱交给了老板，加起来还不到三百元。接着林峰就给那些人说事，林峰说我们是通阳市公安局特警防暴支队的，（这是林峰处理问题时必说的第一句话。）今天这事的处理办法有两种，一种是你们现在各走各的，自己去看自己的伤，这事就算是完了；另一种就是跟我们回队里，按相关的治安条理进行处理，够得上哪条咱就按哪条来处理。就是在林峰这么说的时候，小店里进来一个面相凶恶的男子，紫色的西服、精致的短发、脖子上系着一条比手指头还粗的金链子，一看就是在社会上混的人。那男子接着林峰的话说你这兄弟说得挺好，这些小孩子都是我的人，这是我的家事，能够不麻烦警察最好不过，我这就领他们走。林峰就回过头来看，目光冰冷，说，你说什么？再给我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那男子笑了一下，掏烟，说，我叫三毛，弟兄们是哪个单位的？说着就走近林峰，伸出一只手想要搭林峰的肩膀。没有看见林峰是怎么动作的，也没有人想到林峰会在突然之间实施击打，林峰的右膝猛地一抬，那男子就叫喊着捂着裆部蹲下了。然后林峰说把人带走，一个不留地通通带走。临出门时林峰特别留意地看了一下停在路边的黑色“奥迪”车，对跟在身边的三大队队长李金说记住车牌号，这家伙肯定还会来找我们的。

　　那一天是因为训练教案的事，所以出警的时候武龙飞就没有去。前几次出警武龙飞每一次都跟着去了，他对林峰处理问题时的沉着和干净利落感到非常的满意，就像几个队长事后说的那样，林峰的表现完全是一副老公安的作派，能软能硬，言辞之间尤其的老到，而且总是能够给对方一种说不出原因的压迫感，这就让武龙飞感到放心不少，感觉到林峰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角色。但是当那天林峰带回队里一大堆小流氓的时候，武龙飞就有一点儿不高兴了，再听了李金的汇报，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林峰看出了武龙飞的恼火，说，领导，我也知道带人回来不合适，够不着上纲上线，认真处理只能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是有人想当大哥，想出头，我就必须得这么做，我不喜欢被别人所左右。武龙飞说哪你也不应该动手啊？你还叫队员们也上手，伤了自己人怎么办？你去给他们的家长交代啊？林峰说我动手是因为那个家伙不是什么好鸟，太猖狂，我知道他，他是靠给人讨债为生的，手下养了一批小混混儿，你说这样的人我不捶他还捶谁？另外我让队员们上手也是有我的道理的，前几次出警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个人不喜欢，我想队员们肯定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我们防暴支队不是干这个的，不是跟兄弟部门抢饭吃的，现在咱们是锻炼队伍的阶段我就不说了，但是既然是锻炼队伍，碰上硬茬儿的时候就得硬来，你总是说咱们要在短期内带出一支狼虎之师，要想实现这目标，就得从制服小流氓开始起锻炼，光靠在操场上摆弄拳脚是得不到实际效果的。武龙飞叹一口气，说，你以后想跟着出警可以，但是要尽量让其他干警们先出面，处理不了的话你再上手，你不行了还有我，给自己留一点儿底线总是有好处的。林峰说我知道了领导，你先说今天这事咋办吧？我估计那个叫三毛的家伙呆会儿就该来找你了，你别这样看我，我以前见过你跟他一起喝过酒，而且说不准他刚刚才给你打过电话，我说的对不？

　　那一天天快黑的时候，武龙飞带着那个叫三毛的人去了林峰的办公室。

　　这是我们支队的政委，林峰。武龙飞介绍说。

　　三毛就赶紧上前来握手，又笑，说，不打不相识，这就算是认识了，以后还请领导多多关照。

　　林峰黑沉着脸，把三毛伸出来的手晾在半空，说，拿回你的手，你是个啥货色？我是认识你了，不过这对于你来说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所以我现在就提醒你一句，以后别再干坏事，别犯在我的手里，真要有那么一天，你会后悔的。

　　三毛的脸色很难看，看看武龙飞又看看林峰，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丝的恨意。

　　林峰冷冷地说你还不走？有事你就跟我说事，没事你就马上在我的面前消失。

　　这个时候武龙飞笑了一下，拍拍三毛的肩膀，说，你带人走吧，老林他就是这样的人，以后交道多了你就知道了。

　　十多分钟之后，武龙飞又来到林峰的办公室，扔一支烟给林峰，说，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处理的这事？

　　林峰说你就是我的底线，我相信不管你怎么处理都有你自己的道理，我早说过了，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部下。又笑，说，我刚刚的表现还行吧？这家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了。

　　武龙飞说你的眼睛能杀人，真的，凶光四射，挺有震慑力的，我不骗你。

　　林峰却突然把话题转了，说，领导我想提一个建议，咱们的车最好全部改喷成漆黑的颜色，在车的前机盖上印上红黄色的国徽，在车的两侧印上“防暴支队”的字样，在车的尾部印上支队的电话号码，我想这样对于宣传咱们会有效果的。另外你还是得催促一下局长，尽快把防暴服装发下来，这样我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能让人一眼就知道我们的身份，知道我们是有别于其他警察的，你说呢？还有，武警体工大队那些退伍兵啥时候能来？我的意见是，最好让他们一人负责带一个队，专门当教官搞特种技能训练，这些人都是外地的，又是见过大世面的，咱们这小地方恐怕养不住人家，到时候抽身撤人怎么办？所以说咱们得借他们的手培养自己的人才，这样才可以有备无患。

　　武龙飞说你说得没错，我也这样想过，所以我才答应了他们提出的高薪，十二个人，每人月薪六千，一年就是近百万，到时候他们就是不走我也得让他们走。又说，防暴服装的事不出正月初六就能解决，武器也没有问题，我已经做了一个关于使用武器的文字规定，回头我拿给你看看，要是没有问题的话咱就照此执行了。

　　林峰就笑了，说，老谋深算，到底是做大事的人。

　　武龙飞说有件事我得给你说一下，三毛刚才留了一万元，你说咋处理吧？

　　林峰说经济上事我一概不管，这些事情你以后用不着跟我说，我信得过你，知道你不是贪钱的人。

　　武龙飞说你不管可以，但是我必须得给你说，这种事情最敏感，你不操心不等于别人也不在意，你知道了我就可以说得清。

　　林峰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武龙飞说你别担心，这不会影响咱们的工作，初级阶段就得这样，该怎么打击还怎么打击，你尽管做你应该做的，我软一点儿你硬一点儿，咱让他们挨了收拾还没办法说，你就只记住一点，我始终是跟你站在一条阵线上的。

　　夜间十二点的时候，整个城市到处都想起了鞭炮声。

　　这个时候林峰接到了尚兵的电话。

　　尚兵说你这个球相，这一点面子都不给，你说说你算个啥东西吧！

　　林峰说我跟你是战友不假，但是你我的心里都清楚，就算是我现在穿上了警服，咱俩依然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人，我不想往你的跟前凑，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尚兵叹了一口气，说，如果说不是文学书刊害了你，那么你就是一个天生上不了正席的货色。又说，你们的武队现在就在我的身边，你想不想跟他说几句？

　　林峰不再接话，“啪”地一下就把电话挂了。

　　这个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看着窗外的亮夜，林峰的心里却突然之间无由地烦躁起来，他知道，今年的这个除夕之夜，他注定是睡不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