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增加书签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一、歪嘴细叔
刘细叔是刘细奶从十里开来的一户多子的本家过继来的。初来时,就有十二岁,一头的瘌痢,嘴角一边朝西南,一边向东北,两颗明闪闪的眼珠看人总是滴溜溜地转。除穿一条破开裆裤外,好像什么也没有。他的到来,给刘细奶的生活着实添了不少乐趣。 刘细奶这一辈子,嫁给刘氏兄弟,没下过地,哪怕是三年自然灾难,也没怎么饿过肚子。与刘细爹是明媒正娶,刘细爹死于那场中国人至今想起来都胆怯的浩劫后,与刘大爹则不那么光明正大了。尽管还与湾里的粗犷男人们,当然最多是我的祖父,也干些偷鸡摸狗;但是她总对自己细皮白嫩的肚子生气,边用手捶打,边骂--“你这个不争气的!” 这时,如遇妒妇们不经意间瞧见,又看到不下蛋的老母鸡从她面前走。她们中会有人指桑骂槐:“嚯哧,去,不下蛋的……” 她对此已木然,亦或无奈。只是想到家产无人继承,就找刘大爹出气,非要他陪自己睡上两天不可。现在看上去,她确实精神了许多。比方说,有人找刘细奶借东西,总爱这样说:“唉呦,细婶。看,您的儿多乖!”这时,她心里像吃了蜜一样,忙把东西借给人家,还说:“这孩子才听话呢。”微皱的脸上漾开得意的笑。如果刘细叔让伙伴们给欺负了,她就站在稻场边骂他个祖宗八代,三天没完。母亲常告诫我:“三儿,千万莫惹刘歪嘴。” 我点点头,她才放心让我出去玩。 刘细叔自己也感到,过去的日子是人过的吗?不过,如今刘细奶要他上学,也让他头痛。幸好那时学校不上什么课,只是开展勤工俭学,开荒种地,组织文艺演出,开批斗会、忆苦思甜大会。小学毕业后,他斗大的字认不出几升。但在“革命”方面,还干得象样。夏收时节,他提议组织维护集体财产少先队。我是生产队长的儿子,平时思想最红,他推举我当队长,他自己年龄最长,为副队长 。 山村的夏夜,薄薄的月光撒在沉甸甸的麦穗上,微风过去,飒飒地撩起溪边的蛙声。我们吃过晚饭就不约而同地来到麦田,守候在田堑下。如此专注、屏息、耐烦,是课堂上找不到的。忽然,上丘田里有一个黑影晃动了一下。 “快,上。”刘细叔一声吼,我们几个就跑过去。 “举起手来!”我们学着电影里抓特务的镜头,异口同声地喊。 四类分子余团营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什么的干活?”刘细叔又问。 “我在……”他指了地上的屎,忙解释。 “你是反革命,不准脏了社会主义的田!”刘细叔头顶上油亮油亮的,扯着歪嘴说,“阿三,把他的臭屎拾起来,装进他的荷包里。” 高大强悍的余团营在我们几个孩子面前,乖乖地让我们去摆弄。 第二天,他又戴上高帽子,挂着牌子,从小队一直游斗到大队。那种惨状,至今不忍心想下去了。而刘细叔成了最革命最积极的少年干将。方园几十里,没有人不知道鲍山大队有个勇于革命的刘歪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