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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鞭炮声中,“银湾酒店”上的红布被掀了下来,手握绳子的是侯局长,黄金来、陈书记、卫东、钟文革等站在他身旁,店门两侧摆满了祝贺的花篮。 “烧那么多鞭炮,派出所不会来干涉吧?”黄金来侧身对钟文革小声说。 “放心,早摆平了。今天他们全得选择性耳聋。”钟文革笑着说。 随着紧密的鼓点,一群醒狮从人群中威武地舞出来,狮子跟着鼓点,时而张牙物爪,时而搔首弄姿,鞭炮声此起彼伏,缤纷的炮竹纸,喧闹的锣鼓声,欢舞的狮子,一切都那么热烈,充满活力和生机。 钟文革一挥手,立刻有人从店里取出八张凳子和一个铁锅,铁锅倒扣当中,里面放一扎生菜,八张凳子如八卦状围在四周。狮子踩着鼓点,恭恭敬敬地向铁锅叩拜三下,然后凑近凳子,逐张舔过,然后翻身跃上板凳,在八张凳上闪展腾拿,一阵急促的鼓点后,狮子从凳上探下头来,用口掀开铁锅,衔出里面的生菜并咬碎,撒向四周。又一阵急促的鼓点,从酒店的二楼垂下一扎生菜,舞狮头的人,纵身跃起,双脚踩在舞狮尾的人的大腿上,狮头凑近生菜,将其咬下,鞭炮声中,狮子从凳上一跃而下,在地上一个滚翻,踩着鼓点离去。 “好!”侯局长高叫着,转身问钟文革:“你的主意吧?” 钟文革点点头,“采生菜,取‘生财’的意头。” 一帮人前呼后拥地进了酒店,经过领导讲话、双方签署合同等一系列仪式后,交接算是完成。钟文革把众人请到餐厅,一溜二十桌筵席随即开场。酒过三巡,有人提了礼品袋上来,每个客人身边放一个。钟文革朝卫东打个眼色,卫东拿起礼品一看,里面还有一信封,卫东感到象是几千块的钱,有点吃惊。钟文革只是冲他做个鬼脸。 待曲终人散,一切复归平静的时候,钟文革坐在大堂里,看着自己的家当:酒店的位置还可以,一边靠河,几乎每个客房都可以看到珠江的景色;但是一切又都太陈旧了,楼顶渗水,红地毯变成了黑色,散发着一股霉味,客房的墙纸全部“笑口迎人”,所有的东西,都象它的主人——金山集团一样,显露出一种无奈的破落相。要命的是,帐号上只剩下几千元,连运作都不可能。 开张搞得还象那么回事,靠的是向酒店的送货佬伸手,他们为了以后的生意,不得不给这位酒店的新主人一点面子,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今天能付出,是希望明天能有回报,假如这点落空了,那他们的脸是随时可翻的。 现在首要的问题不是客源,而是“先磨砺自己的爪牙”。有了自己得力的一帮人,何愁日子难过?大厨、采购、客房及餐厅的经理,必须要选好,否则酒店的运作就有问题。林林总总,许多要办的事堆在面前,千头万绪?以钟文革的年纪,确实有点为难。 晚上,钟文革驾车来到“丝绪万千”,店里顾客盈门,钟文革想起酒店的冷清样,不禁苦笑。 “今天开张,还有空过来?”孟妮问。 “我那里是空军一号。谢谢你的花篮。” “我抱歉才是,我不喜欢热闹场面。” “上次你学雷锋垫的钱,黄总叫我来还你。” 孟妮停下手中的活,盯着钟文革,“我说过那钱我不要的。” 钟文革语塞了,显得很尴尬。这女人真怪! “我替你送回去。” “乖。”孟妮的脸才重露笑容,“酒店怎样?” 钟文革叹了口气,将苦水一古脑倒出来。孟妮一声不吭地继续帮客人剪发、吹风,好象没在意,待钟文革说完了才说:“万事开头难,得学会忍,我这小店开张时不也一样?你现在缺啥?” “人,客源,资金。” “不要老是看着远处,有时低头看看或者好东西就在脚边。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 “好深奥。” “不懂?还大学生。” 黄金来剔着牙,手中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漫无目的地乱摁,酒店的事告一段落,多舒心!他环顾一下家居:房子经过房改已经是自己的,也该装修一下了,过几天就找人来设计打价。“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现在既然不“达”,也就“独善其身”,过几天安乐日子,宝贝女也日渐长大,下一步得考虑黄汐考大学的事了。 突然他想起什么,冲着厨房说:“孟妮不肯要钱,叫钟文革退回来了。” 黄太太边擦着手边出来,“不要?我们留住。” “有没搞错?”黄汐闻言从房中跳出,“亏你想得出。” “小孩懂个屁,我还没说你,花那么多的钱给同学买东西。” “买点东西看她错了?” “瞎操心!” “她是在我组织的活动里跌伤的。” “你没责任。花钱要花得其所,你花这些钱是白花,懂吗?” 黄汐冲着妈妈尖叫:“你市侩!” “市侩?社会上的事你懂个屁。” 两母女争得脸红耳热,黄金来摆摆手,“别争了,都有理。” “等于没讲。”黄汐一撅嘴,扭头开门欲走。 “上哪?”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黄汐说着跑了出去,剩下黄金来夫妇干瞪眼。 黄汐在街上逛着,父母自小的宠爱,使她显得任性娇气,甚至刁蛮。小时候,大家宠着她,现在她发觉,大人的所作所为越来越难以理解。是自己懂事了,看不惯呢?还是自己还太小,不懂事呢?她弄不清楚。处于豆蔻年华的黄汐,对一切都好奇,逐渐萌芽的独立意识,与她的任性刁蛮掺和在一块,使她的性格更加反叛,此时此刻,她徘徊街头,望着街灯下的人流,心中烦躁异常,因为无数的“为什么”盘旋在脑中,挥之不去。 黄汐走累了,就在一间士多店买一杯珍珠奶茶,坐在店前的板凳上,细嘬慢饮,望着街景发呆。忽然一辆摩托驶近停下,骑士翻身下车,走到店内买烟。“钟文革”黄汐心中叫道,想起那次伏在他背上哭的情景,脸上不禁有点发烧。钟文革拿烟后,看到了她。 “你?” “没事,很闷。”黄汐心中既想他马上走,又想他多呆一会。她有种与他交谈的欲望,但又隐约有点朦胧的恐惧。 “没事?”钟文革好奇地打量着她,黄汐悄悄看一眼自己,因为走得匆忙,平时扎成马尾的头发,现在披散着,身上穿着家里才穿的薄薄的鹅黄色睡衣睡裤,脚上踢着一对木屐,她的脸一下子更红了。 “孟妮不肯要那些钱,我已经给你爸了。” “别提了。”黄汐的嘴一下又撅起来。 钟文革索性坐下来,“给瓶啤酒,一包花生。”然后对黄汐说:“别撅了,缩不回去,就没人娶了。” 黄汐噗嗤一声笑了,“你来评理。”她把家里发生的争吵一一告诉钟文革。黄汐讲完了,钟文革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说:“感情上我站在你一边。” “真的?”黄汐激动地一下握住钟文革的手,奶茶被碰落地上。 “再来一杯?”钟文革问。 “我也要啤酒。” “啤酒?” “我们劈酒。” 钟文革想:现在的“新人类”可不得了。 啤酒下肚,黄汐两颊泛红,灯光下更显出青春少女的媚妩动人,钟文革一瞬间觉得她就象小鸟一样可爱。夜色渐浓,两人仍兴奋地谈着。 钟文革看看表,“回去吧,要不你爸妈急死了。” “让他们急去。” 钟文革呵呵笑着,觉得与她呆着,真有无穷乐趣。 “走吧。”钟文革象抓小鸡似的将黄汐从凳上拎起来,推到摩托车后座上。黄汐狠狠地捶几下他脊背,“专制!粗鲁!” “不这样,你爸明天要告我拐卖儿童。” 广漠的天上,一轮皓月发着柔和的白光,给大地撒下一层淡淡的细霜,宁静的夜幕下,高低错落的房屋矗立着,月光给它们披上一层皎洁的外衣。夜是美的,月光下的夜更美,更富诗情画意,白天的一切喧嚣、烦恼都没了,只剩下水般清纯的安静,嘈杂好象是个遥远的梦,落在遥远的地平线那边。一切都好象睡着了,房屋、树木、人,只有路灯还睁着它们夜的眼。一阵微风掠过,带起几片落叶,旋即将它们小心地放回地面,仿佛不忍心打扰它们的清梦似的。 黄汐关上电脑,她的日记,都是用诗来写的,钟文革虽然早已离去,但他的面影、话语,仍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父母的抱怨早已成了耳旁风,少女的心,感到了一种特别的骚动,这种感觉,使她有点战栗,有点烦躁,又有点甜蜜。一种欲舍难离的感觉,在叩动着她的心弦。黄汐闭上眼,悄悄地享受着这种从未领略过的感觉,一丝笑意爬上了她的嘴角。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办公室一帮人正襟危坐,侯局长瞅着他们,心中不禁窝火:我操,这帮人不知干什么吃的,讨论了半天,没半点新东西,一帮废物。看来这文章还得靠卫东。 “今天先到这,大家回去继续考虑,散会。” 秀才们陆续离去,侯局长把办公室主任留下,“你把卫东先叫回来,东西由他来写。时间紧,他需要帮手的话,给他配一个。” 第二天卫东回到局里,主任给他布置了工作,最后把白冰凝叫过来:“小白,卫东有份材料要写,很急,你配合一下。” 白冰凝爽快地点点头,倒是卫东有点不自然。 夏日的光州,太阳烧烤着马路,卫东与白冰凝两辆自行车在车流中缓缓而行,在缤纷的色彩中,白冰凝那白色的衣裙,白色的太阳帽与座下白色的单车,恍似一只穿行于花丛的白蝴蝶,而卫东则板着脸,心事重重。 “干吗?死人了?” 卫东不自然地笑笑,“我到金山锻炼,大家有没议论?” “没。怎么了?” “没啥。”卫东吱吱唔唔,他知道机关里,一个人的政治生命是很脆弱的,往往会因为一点的不慎而断送,这次被发配到基层,使他有切肤之痛,而现在又把自己“召回”,是否是一种暗示呢? “没啥?哼。”白冰凝冷笑一声。 “真的。”卫东心想:这回还是小心点好,免得把重回机关的机会毁了。 办公室里,侯局长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一份通知,通知是一个协会发的,准备组织一次研讨会,他很清楚,这些会无非是一帮人聚在一起游山玩水,发些材料,评几个奖。但参加这些会,一来可以放松,过几天神仙日子,二来可以结交一些人,而且是有一定权利地位的人,拓展一下关系网,三是论文一读,获个什么奖,既可当政绩,又可为评职称添点筹码。不去白不去。论文嘛,侯局长随手抄起份材料签上名,叫人马上打印,正忙着,电话响了。 “喂,我是,世雄?我操,刚从香港上来?今晚六点?大酒店?好,一定来。”侯局长放下电话,舒服地靠到椅子上,点燃香烟,美美地吸一口。 丽晶阁里,晶亮的红木桌椅,刻有古代仕女土的玻璃屏风,镂金的木雕,高悬的宫灯,点缀四周的盆景、古玩和中国字画,给人一种典雅、高贵的感觉。易世雄与侯局长酒兴正浓。孟妮一边给侯局长倒酒一边说:“侯局长海量,多喝一杯。” 侯局长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泛着红光,“我操,这酒量也是在东北当兵时练出来的,那时候咱还跟老毛子较着劲,东北那鬼地方,冬天的时候,那个冷,真他妈连蛋都凉了,不喝酒根本没法过。有时候跑出去打点野味,用脸盆煮,围着火炉喝酒吃肉,那痛快,我操。酒量就上来了。不过你们听过没有?喝酒一斤不醉,跳舞三步四步都会,唱歌百首不累,打麻将三天不睡,怀中抱着下一辈,办事不会。” 三人都笑起来。 “你在东北当兵,我在海南岛当知青;你冻死,我让山蚂蝗叮死。我们这代人受的苦,其他人是想象不到的。” “所以现在要加倍地补偿。”侯局长拿起杯,“来,干!” 易世雄和他一起把酒喝了。 “上次那块地搞定了?” “全ok了,真是太麻烦你了。” “我操,当兵的就讲豪爽二字。” 酒足饭饱,易世雄说:“侯局长,今天好象喝高了,蒸一下散散酒气吧?”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三人随即到酒店桑拿房,进房时,易世雄截住跟在侯局长后面的按摩小姐说:“等一下老板有什么要求都要满足,钱跟我要,understand?” 按摩小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待侯局长他们进了房,易世雄舒了口气,“这家伙,贪杯,贪财,还贪色。” “你当过知青?”孟妮问。 易世雄苦笑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当过。垦荒,种胶,什么没干过?一次上山种胶,台风来了,遇上山洪,与我同去的知青全淹死了,只剩我活着。” 乌云如万马奔腾般从天上掠过,台风裹着雨点在地面施虐,满街都是折断的树枝与落叶,从酒店望出去,那滚滚而来的云团仿佛要压向酒店,但却一下子从头顶跨过,冲向远方,风一阵紧似一阵,雨点乘着风势,狠狠地抽打着一切,风雨中,一片迷朦。钟文革“啪”地推开窗户,雨点夹者狂风即时扑了进来,一个塑料袋驾着狂风冲上半空,翻动,旋转。钟文革呆呆地盯着远去的胶袋,仿佛那就是他的心,飘渺,游荡。风抽打着他,雨水悄悄地落到他的衣服里,可他仍纹丝不动。 接手酒店一个月了,仍然亏损,帐户上已没几个钱了,水电费绝对不能拖,但也要等客人结帐方有钱支付,再这样下去,酒店就要关门了! 学校要搞卫生,因为第二天就要卫生评比,见鬼的是竟没有水,同学们都望着钟文革,他转了几圈,看到走廊拐弯处的消防栓,灵机一动,取出里面的水带,放开龙头大洗特洗,其他班依葫芦画瓢。一时间,十多条水龙乱舞,学生们高兴得象过泼水节一般。正当他们得意忘形的时候,保卫科的人来了。 “谁干的?”保卫干事厉声喝问。 学生们一下子噤若寒蝉。生活中有强者,有弱者,更多的是安分守纪者,当遇到强暴的时候,多数人象羊群一样,忍气吞声地挤在一起,尽量躲到别人的背后,希望有人能站出来抗争,他们只是观望,形势有利,他们或许会呐喊几声,以显示自己的正义;形势不利时,他们的头会埋得更低,听任抗争者被强暴压扁,然后等新的抗争者出现。强者其实是这样诞生的:他懂得躲在别人背后更安全,但他的责任感会驱使他走到前面来。或者心中感到虚弱,双脚也会发抖,但当他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时,他就会义无返顾,越来越无畏,越来越坚强。 钟文革缓缓走前,“我。” “看到没?”保卫干事指指消防栓旁贴着的“消防器材,不得乱动”标牌。 “看到。” “为什么明知故犯?” “没水了。” “那就动消防栓?” “不动,你教我咋办?” 保卫干事被气得脸色发青。“有种的交出你学生证。” 钟文革以一个优雅的动作从口袋中掏出学生证,递给他,保卫干事的脸色由青变红,最后变黑,他狠狠将学生证揣入口袋。 “赶快摘下来。” “NO.”钟文革冷冷应道。 “老子开除你。”保卫干事怒气冲冲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