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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如水洗般明净,显得更为高远,和熙的太阳,温暖地悬在天上,田野与道边的野草,早已褪去了绿妆,只有远方的山峦,仍青葱一片,凉爽的秋风不时掠过树林,招来阵阵林涛,地下枯黄的落叶,也不时随着风儿起舞,给静默的林间增添一点动感。一条小径蜿蜒在林中,而一帮青年男女正沿着小径姗姗而来,那偶尔发出的喧哗声和笑声,打破了林中的寂静。这是机关的团员组织郊游,卫东与白冰凝跟在人群的最后,白冰凝手里捧着从路边采下的秋天仅有的小花,脸上因为兴奋而略略泛红,而卫东,则拿着一截竹子,边走边往路边拍打,眼镜后学究式的双眼似乎也发出一丝少见的亮光。大自然是奇妙的,投身其中,人们往往会在不自觉中卸下枷锁,摘下面具,还原一个真实的自我。 一只彩蝶挂在树枝上,白冰凝蹑手蹑脚走过去捉下来,却是死的,白冰凝将蝴蝶小心地捧着,可惜地说:“一个美丽的生命就这么完了。” 卫东将手中的竹子狠挥一下说:“这漂亮的蝴蝶,说不定是有毒的毛毛虫变的。” 白冰凝闻言神经质地将蝴蝶扔掉,“这小子,就爱扫兴。” “讲真话挨骂。”卫东见白冰凝额上冒出细汗,便背过她的旅行袋。 “真话也可以讲得艺术点。”白冰凝象突然发现了什么。“你是属于忧郁型的,所以老看到黑暗面。有个故事,有人问悲观者:一个人从窗口往外望,看见满天星星,是怎么回事?悲观者说:这人刚往外看,头上便挨了一棍。你跟那人一样。” “他说得有道理,而且是铁棍。” 白冰凝乐了。 夜幕降临,天空由蓝变白,又变成微红、铁青,最后完全变成了黑色,星星们纷纷从黑色的天幕后蹦出来。其他人早在客房摆开“四方城”,或是甩开了“拖拉机”,而卫东却独自一人闲逛,花院中恰好有块卧石,卫东躺在上面,深吸几口带有泥土味的空气,望着星空发呆。 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成为一片灿烂的星海,银河隐约横桓空中,象舞者手中飞扬的白纱巾,轻盈飘逸。卫东被这宁静、淡薄的美征服,陶醉了。灵魂飞出了躯壳,飞向遥远的星际,飞向心之所属。蕉树那宽大的叶子在夜风中摇曳着,夜更显静谧,一弯明月从屋后走出来,挂在屋檐下,看上去就象屋檐下一把闪亮的银镰。 “好舒服。” 在卫东瞑神之际,白冰凝来到他身边,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一个美丽的剪影,牛仔裤、衬衣这完全中性化的装束更使她的身材显得修长而丰满,平日盘在头上的长发如今披散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给人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跑出来干嘛?” “你呢?” 卫东默然,坐起来让她坐下,星空下,一对年轻人;灯光下,地面是一对颀长的人影。卫东缓缓仰起头说:“这星空真美。” 白冰凝也仰起脸说:“我从小就喜欢星星。夏天晚上,我喜欢躺在门外青石板上,一颗一颗地数星星。有时会飞来几只荧火虫,忍不住抓一只在手,它就会在你手心扑闪扑闪的。松开手,它又飞走了,有时我就这么躺在石板上睡着了。。。。。。。” 白冰凝忘情地说着,完全沉浸在回忆中。 “秋天,稻子熟了,为了使到口的粮食不被老鼠糟蹋,生产队规定:凡杀死一只,记工分五分。收工后,人们就四处捕鼠。一天傍晚,爸和我来到一块刚割完的稻田里,找到一个田鼠洞,爸在洞口刨个坑,铺上稻草,点着火,一股烟慢慢灌进洞里。不久,从洞里传出田鼠的叫声,一眨眼功夫,一只圆滚滚的田鼠从洞里窜出,爸一锄头把它灭了。 “多有趣!我也弄把锄头,在田里转悠,终于找到一个洞,于是我依葫芦画瓢:挖坑、铺草、点火。却听不到田鼠的叫声,我正纳闷,突然一条蛇从洞中象箭样窜出,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吓得我抱头鼠窜。” 卫东乐起来。“我发现你很喜欢回忆过去。” 白冰凝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但有时我真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避开现实的烦恼。” 卫东不解地望着她,“不说这些。”白冰凝摇摇头,有点烦,也有点无奈。 晚秋的夜,已略带轻寒,白冰凝不自觉地抱紧双臂,卫东脱下外套,轻轻披到她肩上。 “我觉得你无论是内心,或是外表,都是个理想主义者。”卫东道。 “所以多烦恼?落后于时代?”白冰凝反问,“有些事,你还不大懂。” 两人站起来,沿着花园小径漫步。月色如银,两人踏着月影默默地走着,这是心的交流?还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谁也不知道。突然白冰凝尖叫一声:“蛇!”一下扑到卫东怀里。 卫东循她手指方向望去,影影绰绰好象蛇,斗胆一踢,却是一条麻绳。虚惊一场!这是长大后,卫东第一次与异性有这么近的接触,白冰凝温热的身躯偎依在自己怀里,她长长的头发摩挲着自己的面颊,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撞击着他心房,使他不知所措。白冰凝难为情地退后自嘲道:“一朝被蛇‘吓’,十年怕井绳。” 这晚卫东失眠了。友谊,这千百年让人讴歌不已的东西,犹如一杯醇酒,各人会品出不同的滋味,有人说是甜的,有人说是苦的,辣的,而异性间的友谊,恐怕更是五味俱全,或是耐人寻味。 以卫东的腼腆与呆气,在男女之情上似乎很难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但是,在他心中却始终保持着一段秘密。大学期间,有位女同学,卫东从没注意过她,直到有一天,她要卫东帮看一下论文,才是他们交往的起点,卫东佩服她的才气,她欣赏他的眼光。为了一个观点的分歧,他们可以饿着肚皮争到华灯初上,也可以在校园里通宵达旦地边谈边逛而不知疲倦。 毕业,卫东将留言本递给她,半年后,她才交回,上面只有一个问号,一个省略号。 或者是言长纸短,或者是少男少女那朦胧的情愫,或者。。。。。。。太多的或者,使生活有太多的迷,太多的烦恼。 毕业后,大家如飞散的蒲公英,在各自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一个偶然的机会,卫东听到她的消息:她正与一个比她大的多的男人恋爱着,且不尽如意。或者因为曾是知己,或者因为好奇,或者。。。。。。。。又是太多的或者,卫东叩响了 她的门。 那夜他们谈了许多,她被爱煎熬着,卫东试图伸出帮助的手,但她拒绝了,她喜欢这种煎熬,也离不开这种煎熬。 夜深了,不得不分手。她说:“我曾经有过不少辉煌的顶点,有过不少朋友,可惜,他们与我同行了短短一段路,又各奔前程了,他年相逢,只落个似曾相识燕归来,在我精神几乎崩溃时,你来了,我毕生难忘。谢谢。” 不久,卫东收到她一封长长的信,其中有一句:忘不了的,黑夜里的依偎,草地上的柔情,严冬里的叹息,金秋里的收获,而这一切,本来是可以属于你的,只因为你太胆小,太优柔寡断。。。。。。。如果不改,你以后还会付出代价的。 捧着信,卫东心中似乎有所失落。无论表面多么循规蹈距的男女友情,其内心深处难道能否认异性吸引的作用?谁又敢发誓他从没想过突破这种关系?这恐怕就是卫东不能称为“恋”的初恋,一个带着几分朦胧,几分青涩的平凡故事。 今晚白冰凝不经意的一扑,却成为一个微妙的契机,打开了卫东心中一堵尘封许久的门,他不得不承认,在不知不觉中,白冰凝的影子早已铭刻在他心中,侯局长的训斥与惩罚,非但没有阻止日久生情,反而把潜意识中的东西挑明了,犹如核子被击破后的连锁反应,已非人力所能扭转,持续下去的只能是不断碰撞,直至最后能量的大爆发。卫东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将会如何,这是爱吗?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这段感情会如上次一样,胎死腹中?卫东知道,自己掉进了感情的陷阱,自己以后的日子将不会好过,往后的路将更加坎坷,因为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爱,有什么比爱上一个人又不能表白更痛苦的呢? 爱情是上天给人们的一种磨难,没有伤筋动骨,没有精疲力竭,平淡如水的,绝不是爱情。 “老陈,咱商量一下。”钟文革扔给陈仕源一根烟,陈仕源满怀戒心地望他一眼,并没将烟叼上。 “咱的服务档次都有了改善,生意好了很多,但离赚钱还差点。酒店利润最高的是团体消费,无论大款小款,都比不过公款。只要能拉到一帮大客、熟客,日子就好过。以前我们这方面力量太弱了,我想成立个公关部,专门拓展市场。你看怎样?” 陈仕源点点头,“谁来负责?” “姜甜甜。” 钟文革盯着陈仕源,而陈仕源则垂下眼帘,叼起钟文革给他的烟,点着吸几口,慢条斯理地吐着烟圈,钟文革叫他“老陈”,其实他比钟文革只大几岁,正是而立之年,本以为凭着关系当上酒店的经理,没想到竟让这臭小子夺去了,心中那口气确实难平,虽然当了书记,但他每日盘算的,是怎样夺回酒店。 许久,陈仕源才憋出一句:“主意不错,但她行吗?” “先试试。” “铃-------”电话铃打破了夜的宁静,孟妮睁开惺忪的双眼,拿起床头的电话。 “喂。这么晚来电话?” 电话中传来易世雄的声音:“明天回不来。最近好吗?” “好。没穿没烂。” “别这样。我办完事就上来。” “先听着,你老骗我。” “乖,下次回来送个惊喜给你。” “多谢。”孟妮无奈地放下电话,处于这样的境地,她并不怨谁,嫉妒、眷恋、担忧、迷茫不时困扰着她,长夜的孤寂折磨着她,但她必须隐忍,将一切藏于心中。这是她应受的苦,她这么想。孟妮没甚奢求,只要对方心中有自己一席之地,她就感到莫大的满足,但事实上,连这一点,也未必得到。她爬起来,跪倒在圣像前,默默祷告。 酒吧昏黄的烛光里,卫东蜷缩在椅子中,眼镜后的双眼凹陷发潮,本已瘦削的脸,更显得苍白。 “认识你这么久,你从来都这么失败。”钟文革无奈地摇头叹息道:“敢爱敢恨嘛,憋在心里非把你憋死。” “那我成什么了?第三者?” “管他妈第几者,上了再说。” “我做不到。你还记得那次辩论赛吗?” 那是场艰难的辩论赛,论题是“婚外情道德吗?”钟文革他们是反方,对方是纺织公司的职工,而钟文革他们却未出校门。对方抓住他们没社会经验的弱点,提出:没感情的婚姻即使维持也没幸福可言,婚外情帮他们解除痛苦有功。钟文革一班人虽能言善辩,但总是一帮菜鸟,逐渐处于下风,眼看败局已定。忽然钟文革找到对手一个弱点,站起来说: “刚才那位先生大谈婚外情帮人们解除痛苦有功,但我想问一个问题:如果你有个幸福家庭,而这时突然有第三者来破坏你的家庭,这位先生将会作何感想?他还会说婚外情有功吗?” 台下的听众哄堂大笑,对手也给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冲乱了阵脚,形势一下逆转过来。最后,钟文革他们赢了。 每当想起那关键的一句,钟文革总有点洋洋自得,今天否定它,岂不是自打嘴巴? “那时懂啥?而且是为了赢,你就那么上心?”钟文革道。 “不道德。” “道德?那是婊子的牌坊。” “人言可畏。” “窝囊废。” 长时间的沉默。 暗恋的滋味,象一把锯在心里反复撕咬,那是永没尽头的酷刑和痛苦,一颗永远滴血的心伴随着苦涩的绝望和无边的黑暗。钟文革与卫东相知多年,深知他的性格,良好的家庭教育,使他的性情多少有点怯懦的脂粉气。性格决定命运,钟文革深信不疑。自己除了给点安慰外,又能做啥?破性格! “不是我不提醒你,这样下去你永不超生。”钟文革举起酒杯,“来一口,好受点。” “你看看。”钟文革将法院的传票递给姜甜甜。“有啥好建议?我问过律师,这官司输定了。” 姜甜甜边看边说:“十几万,别说没钱,有钱也不给。” “看来只能拖。”钟文革知道,完全不给是不可能的,因为法院的脸面何在?逼急了还不封你帐号和酒店,你都别指望开门。最合适的方法是同他们打通关系,然后长命债长命还。“可惜我们不认识法院的人,想打通关节也无从下手。” “我想办法。” “你?” “搏一下。” 钟文革半信半疑。 可几天后,姜甜甜果然约了执行庭的陆科长到酒店吃饭。 大家客气敬酒吃菜几轮后,钟文革才说:“陆科长,车丢了要我们赔,没道理!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自己把车开跑卖掉了!” “为了保护消费者的权益,法院这样判也是合理的。” “消费者要保护,那么酒店要不要保护?” “合法的权益当然保护。” “深圳就比较保护停车场的利益,象这种官司,一般是判我们赢。”姜甜甜插嘴道。 “是吗?” “报上登的。”钟文革拿出报纸递过去。 陆科长边看边说:“两地的情况不一样。” “陆科长,我们并不指望判决能翻过来,既然判决已经出来,我们最多只能申诉,但这又要花钱,我们现在又很困难,我们的母公司金山集团是全市有名的特困企业,我们酒店也是连年亏损,所以在尊重法院判决的前提下,在执行的时候,能否体谅一下我们的困难?” “钟经理很无辜的,他在替前任背黑锅。”姜甜甜说。 “企业的困难我们知道,但总不能因为困难就不还钱?” “钱我们一定还,只是不能象判决书上那样一次搞定,要分期。” 陆科长不吱声。 “别想了,干了这杯再说吧。”姜甜甜端起酒杯说。 “要喝酒得有个说法。” “什么说法?” “我出个迷,你猜对了,我就跟你喝;猜不对,你自己喝。” “行。” “人的什么器官,在兴奋的时候增大十倍?” “陆科长你好坏,罚酒三杯。”姜甜甜抓着他的手不放。 “想差了不是?你自罚三杯。” “怎么罚我?” “你自己心邪,猜错了。” “错?” “谜底是:瞳孔。” “我没猜错,你喝。” “怎么没猜错?” “我说过是什么吗?” “女人就是不讲理。” “算了,一起干。”钟文革端起杯附和道。 几杯下肚,钟文革用脚踢踢姜甜甜,她悄悄离开了,房间里就剩钟陆二人。钟文革掏出一个信封,顺手塞到陆科长的口袋里。 陆要推,钟文革说:“请你饮茶,小意思。”这时姜甜甜又恰到好处地出现,三人又再端起酒杯。 又喝了几杯,陆科长正色对钟文革说:“企业的困难我们了解,但法律的尊严也要保护。这个月你要先交部分钱,以表示你们的诚意,余款也要尽快交齐。” “一定一定,谢谢陆科长对我们的支持。”钟文革不住地点头。 陆科长拿出纸笔,飞快地写了一份谈话记录,然后叫钟文革签字。 送走了陆科长,钟文革恍似放下了心头大石,什么是大檐帽两边翘,吃了原告吃被告,这就是。他轻松地吐着烟圈,突然想起什么。 “甜甜,你怎么请到他的?” “我肯定请不动,我找人请他。” “谁?” “洪江山。” “洪江山?市政法书记?” 姜甜甜点点头。 “你认识他?” “我以前在他家干活。” GOD!钟文革心中惊叹一声,酒店还有个大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