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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酒店里客似云来,钟文革心中有点飘飘然。金山集团搞职工培训,一连搞了好几期,吃住都在酒店,酒店的营业额突破了历史纪录,同时也立马扭亏为盈,利润直往上窜,眨眼功夫就超额完成了全年任务。为了这个奇迹,钟文革花了不少心思,他利用给黄汐补习的机会,不断地跟黄金来暗示:酒店没有集团的支持,很难完成任务。钟文革想:酒店走不出困境,黄金来的脸也挂不住,他为了显示自己决策的正确,必须伸手拉酒店一把,搞好酒店是他们的共同利益。不过黄金来不动则已,一出手却阔得令钟文革吃了一惊:一个市里有名的特困企业,居然可以这样搞培训?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法院那边已经交了三千元,准备隔个月再给这个数,平均每月一千五,那十几万就还它十年吧。那客人也有病,打什么鸟官司?赢了也拿不到钱,还不如当初坐下来好好谈。经过精心的策划,在钟文革周围已筑起一个个屏障,爪牙经已磨利,但还不够,他要让姜甜甜当副经理。

  钟文革踌躇满志地踱进办公室,对陈仕源说:“老陈,经过这段时间的考察,我觉得姜甜甜工作能力挺强,我想提她当副经理。”

  陈仕源皱起了眉头,“她从领班提为公关部长才几天,就提副经理,太快了,也难以服众。”

  钟文革铁板钉钉地说:“提一个人主要是看他能力,而不是看他干了多长时间。”

  “我不同意!”陈仕源也斩钉截铁地说。

  钟文革明白:他不同意,意味着集团方面也不会同意。但他早有一手,“你不同意,我就让她当经理助理,享受副经理待遇。”说完转身就走,留下陈仕源干瞪眼。这样做,他就可以完全绕开陈仕源和金山集团。

  钟文革驾车往“丝绪万千”而去,在利润指标完成后,他要拿下另一个指标。

  孟妮见钟文革到来,放下手中的活。钟文革问:“我今天这套衣服怎样?”有点洋洋自得。

  孟妮打量一下,“还可以。男的衣服不宜超过三色,上衣、领带、裤或鞋,搭配以不超过三色为佳,这显得大方洒脱。颜色搭配,可用同一色系,也可用对比色调配,颜色对比要鲜明。不求华丽,整体要和谐。”

  钟文革看看自己说:“得了,我不是来上课的。”

  “干吗?”孟妮有点奇怪。

  钟文革掏出两张票,“请你去星海音乐厅听音乐会。”

  孟妮似乎感到什么,“我?”

  “YES。”钟文革的模样很痞子。

  孟妮有点慌乱,心中很是矛盾,去还是不去?她想去,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去,然而仿佛有种魔力在拼命拉她往相反的方向走。

  “几时?”

  “今晚。”

  “去吧。”孟妮声音很小,她突然感到好象有什么东西坍塌下来。

  “晚饭我请,到时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去。”

  “WHY?”

  “总不能让我穿着晚礼服坐在你摩托上吧?”

  “倒也是。”钟文革言罢转身离去,看着他的身影,孟妮心中象压了一块铅,她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她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她只觉得心在不断下沉、下沉。。。。。。。

  车的灯光照亮了幽暗的街道,随着发动机声音的消失,孟妮走下车来。孟妮疲惫地回到房里,拧亮灯,摔倒在沙发上,这几个小时真难熬,心中宛如一团乱麻,纠不清,理还乱,看着钟文革那兴奋激动的样子,她心中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那矛盾的心情,恍似要将人锯为两边一样。

  分手时钟文革塞给她一个小盒,孟妮端详着它,轻轻打开,里面是个心形的水晶,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几个字:我的心属于你,它透明,却易碎。

  意料中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孟妮曾无数次地祈祷,希望它不要发生,但在祈祷的同时,也有种若隐若现的希冀,当这件事就如一艘远处的船,刚露出桅杆时,她就料到它会驶近,航船越近,心中的恐惧感,负罪感越重,那种希冀也越明显。现在,它终于靠岸了。

  第二天,钟文革吹着口哨荡进酒店。

  “钟经理。”姜甜甜喊住他。“刚才来了两个客人,他们准备下星期来开会,房间、会场都看过了,价钱也谈妥了。你见不见?”

  “多少人的会议?”

  “两百多。”

  那可是大生意,“见!”

  姜甜甜把钟文革引到会客室,“阎先生,这是我们钟经理。”

  那个矮胖,戴着眼镜的男人站了起来,钟文革上前握手寒暄,递上名片,而对方却没有递名片给他。双方瞎掰了一会,姓阎的站起来告辞。

  “阎先生,能否留一张饭票?”钟文革笑着说。

  “对不起,刚好用完,我写给你吧。”他在一张纸片上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

  “单位呢?”钟文革问。

  “哦,你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我。”钟文革皱了皱眉头。

  两人走后,钟文革对姜甜甜说:“这人有点怪,怎么不肯写单位?”

  “怕麻烦吧。”

  “写麻烦,讲不会麻烦吧?我觉得不对劲,因为团体客人一般都是首先自报家门的。明天你打电话过去,就说我们要写欢迎牌,问他们的单位名称。”

  小车停定,侯局长即跳下,急匆匆往办公室走,他刚从会上下来,既有点兴奋,又有点自鸣得意。这次会上,上面肯定了金山集团的做法,侯局长了解到,上面现在正需要好的典型,侯局长为几个月前的“押宝”押得准而得意,也为即将到来的成功而兴奋。

  一进屋,侯局长即招呼卫东:“小卫,银湾酒店最近怎样?”

  “听说已经扭亏为盈,超额完成了全年指标。”

  “好!”侯局长想了想,“你赶快整理一份材料出来,越快越好。”

  卫东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叫你干嘛?”白冰凝问。

  “要我尽快把银湾酒店的材料写出来,幸亏我有准备。要不,如果给我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白冰凝凑过来看他的材料,他们是那么近,卫东甚至能闻到对方的发香,然而他们之间又仿佛隔了一堵墙,咫尺天涯,卫东的心紧缩着,而表面上,他仍是那么平静,浸润着官僚气息的环境,往往使人自觉不自觉地学会装饰自己的脸,控制自己的情绪,培养出一种将心中一切情感都消化得无影无踪的本能。他的眼,早已伸出手,将对方紧紧拥抱,而他的心,却在狠狠地自己抽打自己,他的灵魂,已是遍体鳞伤。

  “要帮忙吗?”

  “你添乱吧?”卫东说。

  “小瞧人?我还不管你了。这是个机会,下功夫写好它。”白冰凝关爱地说。

  阳光明媚,绿草如茵,高尔夫练习场边,钟文革挥动着球杆,把那一个个小球打出去。卫东坐在一旁,正读一封信:

  文革:

  因为我的过失,使你受到伤害,如果为此要被地狱之火焚烧,我心甘情愿。我们有幸相识,是主的安排,但我并不适合你,我也不想对另一人食言,因为那只会增加我的罪过。这都是我的错,此刻我只能用泪水去请求主对我的宽恕。如果你仍能象以前一样,那是主对我的恩典,在我心中,永远有你的位置。

  姐:孟妮

  卫东无言地望着钟文革,两人一齐情场铩羽,但他更羡慕钟文革。因为钟文革虽然情海覆舟,但他毕竟有勇气,而自己,连这样的勇气也没有。

  良久,卫东问:“她是谁?”

  “女人。”

  “玩完了?”

  “NO。”钟文革猛一挥杆,把小球打得没影。“我感觉到她是爱我的,只要加把劲,一定能把她夺过来。”钟文革的手狠狠一抓,仿佛要把什么捏碎似的,“NEVER SAY DIE,这仅是开始。”这时钟文革的手机响了。

  “喂。我是,懵到啦?是重型机械厂,那不是要我们赔车的厂吗?”

  钟文革皱紧眉头:这帮家伙玩什么花招?从法院弄不到钱,反过来想从我这里骗吃骗喝?吃完住完拍拍屁股走人?绝对有可能。他马上说:“甜甜,要他们入住前必须交五万块押金,否则不接待。”

  不久电话又响了。“喂,哦,阎先生。”终于摊牌了,钟文革心想。

  “钟经理,我们是重型机械厂的。以前在你们那里丢了一辆车,当时陈经理都答应,让我们到酒店消费来抵车。我们领导不同意,后来告上法院,法院也判下来了,可你们才还了三千元,按这样还钱什么时候才还清?所以我们准备还是以消费来抵车。”

  破机械厂!钟文革心里骂道,幸亏我小心一点,要不就让他们给坑了。

  “阎先生,陈经理同意用消费抵车,那是在你们把事情弄上法院之前。在你们上告法院之后,按法律的程序,应该是由法院来跟我们沟通,而不是你们。”想坑我,门都没有!谈都不跟你谈。

  “你的意思是应该由法院出面?”

  “对。”

  对方只好收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花招尽管出,我不怕你。钟文革继续挥杆击球。

  这回是陆科长来电话。“钟经理,刚才机械厂那边给我电话,我看他们的要求也不过分,你还是答应吧。”

  “陆科长,您的意见我绝对尊重,让他们来开会没问题,但他百多号人吃两天,我是连买菜的钱都没有。”

  “那就让他们住,吃自己解决。”

  钟文革盘算着:住的成本不算高,还可以接受,但当时跟他们谈的价太低了,得另外再定。

  “这样也可以,但当时定的床位费太低,必须跟他们重新定价。”

  陆科长干笑几声,“你也太抠门了。行,我叫他们跟你谈吧。”

  钟文革收了线,冷笑着,“不会来了,明知道我会狮子大开口,谁还劳这个神?”回过头冲卫东说:“想安静一下聊聊天,还那么多破事,真鸡巴扫兴。”

  天色沉沉的,从北方来的凛冽寒流,裹挟着寒冷扑到这个城市大肆施虐,都市一夜间改变了面孔,连路树也好象在骤然而至的寒冷前不知所措,在冷风中战栗着,恍似由青春健美的少女,一下变成了弯腰驼背的老妪。

  银湾酒店里却热气腾腾,新推出的“火锅城”,集火锅的大乘,吸引了不少食客。钟文革从卫东那里获悉,那准备的经验材料即将出笼,可以预料,自己的舞台将更加宽阔。

  “钟经理,出事了。”姜甜甜急匆匆地说。“刚才防疫站打电话来说,有家工厂的几十个职工食物中毒,他们投诉可能与我们外买的熟食有关。”

  钟文革呆住了,如果真这样,停业整顿、罚款还是小事,酒店刚树起的牌子毁于一旦才要命。

  “快叫沙舟、昌叔来。”

  人到齐,钟文革将事情复述一遍,大家愣了。

  “我打包票,我的熟食绝没问题。”沙舟道。

  “打包票没用,几十人躺那。”姜甜甜抢白一句。

  钟文革用手势止住她,“不要自乱阵脚,防疫站也没说是我们。我估计平时的感情投资没白花,按道理防疫站来抽检是不会提前打招呼的,这次事先通知我们,很明显是放我们一马。我想防疫站很快会派人调查,沙舟先将卫生搞好,来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一切按规定办,假如发现有问题,我要你用舌头舔干净,绝对不能让人拿住把柄;昌叔,你去查那天进的菜,看有没可能是农药残毒;甜甜负责防疫站那面的跟进,还有注意传媒,千万别让他们抓住炒作,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万一我们被抓住。。。。。。。”沙舟问。

  “不要万一,我要的是一定没问题。”钟文革不耐烦地说。

  “咣当。”铁门打开,前面是黑洞洞的长廊,白冰凝走了进去,“咣当。”门又锁上。白冰凝向前走去,漫长的走廊恍似永没尽头,黑暗中她依稀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她拼命想了很久,也认不出,白冰凝向前赶去,但始终赶不上。前面有条螺旋梯盘曲而上,白冰凝向上爬去,昏暗中,楼梯不断地延伸,她吃力地爬着,好不容易到了梯顶,一声巨响,楼梯崩塌了,冥冥中飞出无数绞索将白冰凝紧紧缠住,越缠越紧,她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白冰凝从梦中醒来,最近一段时间,她老是做着同一个噩梦。每当梦中惊醒,又再难入眠。她同王子明的关系,越来越僵了。原来的磕磕碰碰,现已成了大动干戈,每次吵完,总要“冷战”,话都懒得说,恰好最近工作又忙,白冰凝更觉心神皆伤。看来今晚又将是个不眠之夜,白冰凝索性爬起来披好衣服,拧亮台灯,拿出“夫妻日记”写起来,这是他俩结婚后的公约:两人吵了架,有什么不好讲的,就在上面写。

  子明:

  日记写得越来越勤,也越来越象“论战”了,我们很有必要认真谈一下,因为这样下去没好结果。你老抱怨我弄得家不成家,但你扪心自问,你对这个家又怎样呢?根子上是因为我没按你的意愿成为一个“在厨房象主妇,在厅堂象贵妇,在床上象荡妇”的老婆。家庭的建立,并不是一方成为另一方的附属,而应是两个分力成为一个合力,双方有个共同的目标,但又各自保持其独立性。“冷战”没有胜利者,到最后只有两颗冰冷的心和一个破碎的家,这决非危言耸听。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卫东拿起听筒。

  “喂,我是。”卫东的眉毛逐渐拧到一起,最后沉重地放下电话。

  “怎么了?”白冰凝问。

  “酒店出事了,几十人食物中毒,怀疑跟他们的熟食有关。我跟局长说说。”

  听完卫东的汇报,侯局长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这事一旦让媒体曝光,卫东手上的东西无疑即判了死刑,自己的计划也被打乱,重起炉灶另开张,时间又不允许。侯局长靠到椅背上,点起一支烟,眯缝起眼睛,狠吸几口,好一会儿,才挥挥手,“你继续搞。”

  卫东退了出去,侯局长拨通黄金来的电话:“老黄啊,听说银湾出了点事,你跟踪一下,声誉胜于一切,无论如何不能给牌子抹黑,明白吗?”

  一直等黄金来以乌纱担保,侯局长才放下电话,这次他又把宝押在了银湾。连这个宝都不敢押,我还是我吗?侯局长心中嘀咕着,狠狠将烟掐灭。

  “红红的太阳蓝蓝的天,绿油油的菜地一望无边,农民伯伯分了田,进城要看三级片,16块钱一场不新鲜。”钟文革的双眼因喝酒太多而发红,头也有点重,但此时此刻,他神志仍然清醒,他明白,现在不仅是在猜拳行令,而是在进行着一场事关酒店前途的赌博,对手是防疫站的吴站长,掌握着酒店的生杀大权,自己花了心思和唇舌才将他请到酒店来,自然不是为了吃喝一顿。

  “输了,喝。”钟文革逮住对方的手。

  吴站长拿起酒杯,一干而尽。

  “吴站长不愧是酒仙,厉害!”

  “不是吹,就你这水平,来一打,我也不怕。”

  “那我就以胆量拼酒量。来!继续!”

  “慢着,等一会有个老领导约我,我来得急忘了带钱,你先借我一点。”

  钟文革倒是一下子拐不过弯。贪官见多了,这么“直爽”的倒是第一回见,不怕你要,就怕你不要。钟文革想着,一边把兜中的信封递给吴站长,“您先花着,不要嫌少。”

  “今天叫我来,不光是喝酒吧?”吴站长一边揣信封一边问。

  “听说有几十人食物中毒。”

  “耳朵好长。”吴站长盯着钟文革,“怎么搞的?”

  “我们肯定没问题,我保证。”钟文革把胸脯拍得山响。

  “你保证?你保得了吗?”吴站长有点不屑。

  钟文革心想:这家伙人模狗样的,我就不信放你不倒,揭开外面那层皮,全他妈一个样!

  “吴站长,听说你的歌唱得很好,亮亮嗓子吧?”

  “不是吹,我要是专业唱歌,那些天王全得下岗。”

  钟文革把吴站长领到OK包房,里面已经有个性感女郎,那是李然。“这是我们的公关主任。”钟文革向吴站长介绍。

  吴站长打量着李然,“你们的公关工作很出色嘛。”

  钟文革想:等一下更出色。“吴站长,主任先陪你唱,我喝多了先眯一会。”说罢转身并把门带上,他相信李然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钟文革带着醉意来到酒店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黄汐!”借着灯光,钟文革看见黄汐冻得通红的脸和焦灼的目光。

  “你喝了酒?”

  “我是酒店经理。”钟文革把个酒字念得重重的。“你呀,冻坏了吧?”握着黄汐冰冷的手,钟文革心中有点内疚。

  “我听爸B讲,酒店出事了。”

  钟文革望着黄汐,“他怎么说的?”

  “他说有人吃了你们的东西拉肚子,搞不好要停业整顿,侯局长特意交代他,要帮你们。”

  “你回去告诉他:保证没问题。”

  “肯定?”

  “肯定!”钟文革望着她灯光下清秀的脸,猛然想起了孟妮,她知道了会怎样?会象黄汐那么紧张吗?还会为自己出点子出力气吗?会的,一定会的。

  “盯着我干嘛?”黄汐让他看得有点发窘。

  “你脸上有几千年的风霜。”

  黄汐笑了,她心中甜甜的,暗暗地祈祷着钟文革能尽快摆脱困境。两人的视线再次相遇,黄汐垂下眼帘,而钟文革则目光如电地盯着她:要用好这张王牌!

  “我送你回家。”

  “多呆一会不行吗?”有点近乎乞求。

  “听话。”

  “你喝酒还开车?”

  “阿SIR全下班了。”

  “不安全!”

  “走吧。”

  摩托在寒风中疾驰,钟文革分明感到身后那温热的身体,对黄汐,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说自己对她没点好感,不是真话,那分明是种兄长对弟妹的呵护和关怀,但不幸的是,偏偏有镀上了浓重的功利色彩。到现在,连他自己也闹不清楚,对她究竟是利用多于爱,抑或爱多于利用,还是二者兼而有之。不过无论怎样,他不能失去她。

  车在黄汐门外停下,黄汐跳下车来,“进屋坐一下吧。”有点依依不舍。

  “过来。”

  黄汐凑到钟文革身边,钟文革伸长脖子,在她面颊上轻吻一下。

  黄汐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脸上火烧一般发烫,双眼发潮,喉咙发紧,心怦怦乱跳,那种幸福的感觉,使她觉得钟文革那呛人的酒气都是香的。毕竟是第一次啊!

  “回去吧。”钟文革用下巴示意她:“告诉你爸:放心睡觉。”

  “好。”黄汐由于激动,声音都打颤,她忙转身走进屋内,靠在墙上。听着那远去的车声,黄汐的心要飞出来。

  屋外,寒风凛冽。

  金山集团会议室里正进行着每月一次的中层干部会,黄金来正主持着会议,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身后有暗箭正嗖嗖地射来。虽然自己有护心镜,但多年的官场经验表明,对任何暗箭的掉以轻心,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果然,陈书记不无揶揄地说:“老黄,听说银湾把几十人放倒了,你看我们怎么处理?”

  黄金来不置可否地哼一声,然后清清嗓子道:“事情还没弄清楚,食物中毒的责任也没最后定下来嘛,我看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

  “我认为不能再拖。”陈书记义正词严地说,“亡羊补牢,未为晚已。如果我们再采取漠然的态度,很可能犯更大的错误。什么是‘三个代表’?难道非要等人死了才能使有些同志清醒吗?改革要大力支持,但绝不能让某些人借改革之名,行利己之实。”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挑衅,黄金来虽然心中不快,但仍镇定自如,因为他手中有侯局长的尚方宝剑,只要他一亮出它,剑风所至,非死即伤。但黄金来不会随便出招,他要等它杀伤力最大时才“扬眉剑出鞘。”

  “酒店承包后,问题不断是事实,但这些问题和困难是前进中的困难嘛。大家应该看到:酒店在短短的几个月里,重新装修,然后又扭亏为盈,提前完成了全年指标,只要不带有色眼镜,谁都知道应该怎样评价嘛。必须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出现困难,就要同心协力克服它,而不是吵吵嚷嚷,给工作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噪音嘛。”

  两军老帅杀将出来,近身肉搏,沙场上一片血雨腥风。下面的人,道行高深者装出参禅的样子,而意识却游离于会场,对这场大战进行彻底的分析领悟,以便“站队”时采取相应的对策;道行浅薄者则或窃窃私语,或瞪着两眼发呆。

  “银湾的成绩是怎么来的?大家都知道。钟文革为了绕开集团,竟然让一个服务员当什么经理助理,党管干部的原则哪去了?还要不要党的领导?银湾的问题,如不趁现在还没扩大去解决,等堆成了山,那时就麻烦了。”发言者是陈仕源。又有敢死队冲入战场,这回打得灿烂。

  这时黄金来的手机响了,他撇下乱糟糟的会场,旁若无人地接听电话。待他放下手机,人们发现他依然气定神闲。

  “搞改革,首先要战胜的是自我嘛。今天的会,我有点庐山会议的感觉。”黄金来故意停下来,环视四周。大件事,扔原子弹啦!会场里立刻一片萧杀。“遇到困难,我们首先要团结嘛。否则即使是小沟,也要翻船。因此,无论是行政还是政工,必须思想上要统一,行动上要协调嘛。”

  黄金来再次停下来,慢条斯理地点起一支烟,他要在出杀手锏前制造一点临界的气氛,以便使其对人们感官的刺激达到最大。突然,黄金来把火机一拍,“前些天侯局长亲自打电话给我,说银湾酒店的改革来之不易,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酒店的声誉,要我们为酒店的发展创造良好的条件,甚至要我以乌纱来担保。可我们一些同志的所作所为,跟侯局长的指示合拍吗?简直是背道而驰嘛。”

  黄金来停下来吸一口烟,会场里鸦雀无声,他用眼角瞟一眼陈书记,只见他木无表情地写划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黄金来心中冒出了这句诗。

  “刚才收到酒店的电话,经防疫站检验,那几十人的食物中毒,责任不在酒店。”

  会场有点骚动。黄金来心中有种快感:在众人面前,自己简直是把陈某人打翻在地,再狂踩几十脚。但他压抑着,“至于酒店,我还是那个意见:继续让时间来考验。散会!”

  红茶馆里,灯影迷离,钟文革与孟妮两人无言相对。良久,孟妮打破沉默,“还以为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钟文革无奈地叹口气,这段日子以来,每当更深人静,孟妮的倩影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在他眼前,潜入他的梦中。

  “那会。你瘦了。”钟文革淡淡地说。

  “你也是。”

  孟妮只觉鼻子发酸,忙别转脸,钟文革发觉她的侧影更迷人,他抽出花瓶中的鲜花,一瓣瓣将其揉碎。

  “你男朋友在哪?”

  孟妮把脸转过来,直视钟文革的双眼幽幽地说“香港。”顿一顿,她低下头喃喃自语:“主在惩罚我。凡吃酸葡萄的,自己的牙必酸倒。”

  “讲一下你们的故事?”

  “我不会说的 。”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钟文革掏出香烟,孟妮道:“给我一支。”钟文革从未见过她抽烟,他将信将疑地把烟盒递过去,孟妮抽出一支,钟文革帮她点上。她深深地吸一口,又重重地喷出来。“我知道你痛苦。”孟妮望着钟文革,那好看的眼眸里,蕴涵着许多说不清的感情。

  “我会等。”钟文革激动地说道。

  孟妮无力地用手撑住额头,香烟在她手中烧着,那袅袅上升的青烟,在茶馆昏暗的灯光下,构成一幅颓废的图画。最后,孟妮惨然地轻笑几声。

  “你等?荆棘上岂能摘葡萄,蒺藜里岂能摘无花果?不值的,放弃吧!”她近乎乞求。“你只会被伤得更深,我不想伤害你,懂吗?”

  “不懂!”

  “你以后会懂的。“

  钟文革呆呆地望着她。他面前是一个迷,一个有着巨大吸引力,又让人痛苦的迷!象可卡因一样的迷!

  午夜街头,灯光被婆娑的叶影打碎,凌乱地撒在地上,寒风无情地亲吻着一切,静静的夜里,钟文革与孟妮木然相对。

  钟文革抬手看看表,又看看孟妮,前面就是她的家。四目相投,他无力地垂下眼帘,只有对面那两汪清泉永远在心中荡漾。说句什么呢?再见?还会再见吗?晚安?今晚会安然吗?

  孟妮静静地看着他,那熟悉的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是一幅完美的剪影。记不清有多少次,这优美的线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蓝蓝的天,广阔的草原,摇曳的蒿草,还有这熟悉的脸孔,温暖的胸膛,温馨的甜蜜,令人沉醉,现在,真的成了梦。

  钟文革吃力地扬起脸,向夜空吁出一口气,孟妮低下头,用脚尖轻轻拨弄脚底的泥沙,圆、方、三角,人生难道就象脚底下的图案,全因一念之差而改变?当初只要自己。。。。。。。。又怎会这样?

  “不早了,回去吧。”话说出口,心中隐隐有些酸痛,孟妮缓缓伸出右手。

  钟文革疑惑地握住她的手,那暖暖的、柔润的感觉象电流一样从手指尖传遍了全身,撞击着心房,他感觉到浑身随着心跳微微颤抖,生命的电流从身体的各处向头部汇集,他猛然拉过孟妮,在她唇上印上火热的一吻,世界仿佛在旋转,万物也仿佛不存在,此际只有一片玫瑰色的温暖,爱在碰撞,那迸发出的火花,使人晕眩。孟妮双手抗拒着,但掩饰不了唇上的贪婪。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默然分开,钟文革的唇出血了,但内心却觉得罕有的甜蜜,痛苦生,痛苦死的甜蜜。这是他们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的一次拥吻。

  “我-------”钟文革欲言又止。

  “有些事,是不用说明的。我感激你。”她摇摇头。心有灵犀一点通,万语千言,变成眼波的交流,心灵的交流。

  许久钟文革才挤出一句:“我回去了。”一股热流在眼中打转,他把牙咬紧。孟妮低下头,转身离去。瞬间,他分明看到她脸上两行清亮的泪光。她终于走进门洞,黑暗吞噬着她的身影,一步,两步,她终于消失在黑暗中,只在空中传来细碎的足音。街灯下,只剩下钟文革和他变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