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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二节俺是丘田人
苏泰阳被指定为新兵四连一排的一班长。一班是清一色的芦汉人。苏泰阳后来才知道,陈玉珍就是猪场陈五爷的小儿子。由于自己的父亲一直得到陈五爷的关照,苏泰阳把这个跟大阳同龄的陈玉珍视作自己的弟兄一般。而那个曹丹河的父亲就是马号的曹大爷,曹丹河自己也是一个车把势。苏泰阳后来告诉曹丹河,那天他和刘燕山在马号起圈,因为粪锹扬得太高惊了圈,那匹欺生的大黑马照着他和刘燕山就是一蹶子……。 四连带兵的一排长谷良华是河南淮阳人氏。据说淮阳有一个方圆百里的龙湖,是人文始祖伏羲的发祥地。淮阳的老人说,龙湖积于无源之水,却千年不涸,定是神仙的居所。当年先皇伏羲率众从甘肃天水东迁,到达此地见有这神湖便留驻繁衍,于是先有了俺们中原人种,然后才有了诸位华夏子孙。据淮阳的老人说,伏羲乃三皇之首,首创先天八卦的理数,因此从淮阳出来的多是会推演先天八卦肚里有些斤两的人。但一排长谷良华的斤两并不在学问上,而是在腹囊腰围上,且他头大如斗,壮得象头蛮牛。由于他有一副好胃口,嘴能吃手能抓头又大,于是被众人授了一个特别军衔:印度大尉(胃),他的正式头衔是白胶水警区机关食堂的司务长,因为有了这身蛮力气,干后勤采买算得上是人尽其才。训练新兵是件出力气的活计,于是上级就把他派到丘田新兵团发挥蛮牛精神来了。 6年前谷良华也是从丘田打熬出来的,因此他对新兵团的训练记忆犹新。当他站在队列前看着腿肚子直发抖的新兵蛋子时,他从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婆婆要给新媳妇立家规的责任感。 “都给俺站直了!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你们可给俺听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不是你家的大田!这里是丘田!这里是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地方!怎么学习解放军?就从丘田学!” “报……报告排长!我们现在是不是解放军?” 一班长苏泰阳站在排头结结巴巴地问。 “是不是解放军?等过了俺这一关,才能够算出来你们是不是解放军!” 谷良华觉得眼前的这群河北汉子有点刺头,因为他们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妈妈的!根据他的体会,一定要在新兵的脑袋还是空白的时候就要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报……报告排长!丘田是是是什么地方?” “丘田?……丘田就是丘田!” “报告排长!丘……丘田是哪两个字?” “丘?……丘……丘丘,丘就是丘八的丘,八就是王八的八!” “报告排长!不是丘八,也不是王八,好象是丘田……” 苏泰阳的语调有点阴阳怪气。 “哦……笑什么笑?不许笑!妈妈的!连丘田都不认得,还当什么兵!大家跟着俺一起念:俺是丘田人!” 一排长谷良华雄赳赳地挺着肚囊。 “我……俺……是丘田人……” 河北新兵对“俺”不知如何应对。 “咋?结结巴巴的念个球哩!跟着俺再念!妈妈的,俺是丘田人!” “妈妈的!俺是丘田人!” 这一回河北新兵气昂昂地扯足了嗓门。 “咋?谁叫你们念妈妈的!” “排长,是你让我们跟着‘俺’念的嘛!” 苏泰阳小声嘀咕着。 “你!……好你个妈妈的一班长!都给俺站直了!挺胸、抬头!……” “……绷脚面,浑身哆嗦冒虚汗……” 队列中曹丹河顺口接了下去,队伍里顿时发出一片爆笑…… 谷良华一头青烟,他没想到这群刚才腿肚子还直发抖的新兵蛋子居然敢接他的话茬! “……绷脚面?妈妈的……绷什么脚面?笑什么笑?都给俺站直了!立正!——” 谷良华吼声如雷,但河北新兵仍是笑得东倒西歪,队列早已阵脚大乱——原来谷排长的身后有了“情况”……谷良华觉得这群新兵蛋子是在挑战他的权威,妈妈的!他正要发作,忽然感到身后有些动静,待他回头一看,原来一只公羊正骑在一只母羊的背上…… “嘿你个妈妈的,跑到俺这里耍流氓来了!你给我滚!” 怒不可遏的谷良华跑过去朝着公羊抬腿就是一脚,活生生拆散了那对儿东山羊的姻缘好事。河北新兵笑弯了腰。训练场秩序大乱。谷良华脸色铁青。收拾完了那对儿“挺胸抬头绷脚面”的东山羊,他要让眼前这群河北新兵“浑身哆嗦冒虚汗”。 “俺可告诉你们,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什么叫做天职?懂得什么叫做天职吗?” “排长,好象刚才您说过‘俺们’还不算解放军呢!‘俺们’咋懂得什么叫做天职?” 苏泰阳似乎有些委屈地说。 队列又是一阵爆笑。 “好你个一班长!算你有种!今天俺就让你们学懂什么叫做天职!都给俺听好了,立正——报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 “重报!” “一、二、三、四、五、六……” “重报!” “一、二、三、四、五……” “重报!” 谷良华在队前威风凛凛地踱着方步,他不停地喊着“重报!”,直到队伍的报数声音越来越微弱……。 “没吃饱饭吗?咋的声音越念越小啦?俺实话告诉你们,这才刚刚开始!想过俺这一关,没那么容易!妈妈的下一个科目:练习卧倒。听俺的口令,卧倒!” 河北新兵象割倒的高粱一样齐刷刷地向前倒下。 “起立!” 新兵们象大虾一般从地上弹起身子。 “卧倒!” 河北新兵又象割倒的高粱向前趴下。 “起立!” “卧倒!” “起立!” “卧倒!” “起立!” “卧倒!” …… “咋?起不来啦?好,再做最后一次!起立!卧倒!” 河北新兵们象面口袋一样重重地摔了下去。 谷良华叉开两腿站在那里,一声不响地看着趴在地上的新兵蛋子们。 河北新兵等着他再出“妈妈的”下一个科目,但是没有,谷良华象一只老猫一般围着地上的“猎物” 兜圈子,5分钟,10分钟,15分钟……谷良华依然迈着猫步一声不响地兜着圈子,那副全神贯注的神态就象老猫盯着地上的猎物是否还活着。 地上的新兵开始蠕动起来。 “都给俺趴好,不许动!” 谷良华终于开口。他知道这些新兵为什么蠕动。这个被老兵称作“趴鸡窝”的卧姿科目专拣被太阳晒透的硬地练,是整治新兵最阴毒的一招,刚趴下时还凑合,但时间一长,档里的那个物件连烤带硌就受不住了。这个“趴鸡窝”的科目只要练过一次,人走路都变了形。 陈玉珍实在打熬不住,把屁股撅了起来…… 谷良华上去一脚就把陈玉珍的屁股踩了下去,只听陈玉珍一声惨叫“妈呀!”随即弓着身子痛苦地滚做一团…… 河北新兵们见状纷纷起身,大家敢怒不敢言地盯着谷良华。苏泰阳上去扶起陈玉珍,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咋的?你们想造反?都给俺趴下去!” “你怎么能动手打人?” 苏泰阳忍不住了。 “你个新兵蛋子的敢说俺?谁动手啦?” “你是没动手,但你动脚了!” “俺就动脚了,怎么样?” “你动脚就不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说过不许打人骂人!” “嘿,你个新兵蛋子的,给俺上课哩?‘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你说给俺的吗?那是说给你们这群新兵蛋子听的!” “没有这个道理!” “好你个一班长!还敢顶俺!” 谷良华说着抬手一掌狠狠地扇了苏泰阳一记耳光,苏泰阳哪里吃过这种亏?他怒不可遏地照着谷良华的门面就是一记重拳…… 当天苏泰阳就被全团通报批评并被撤了一班长的职,而谷良华则去了团部卫生所检查鼻子,随后他就又去干他的老本行——当四连的司务长去了。连长指定曹丹河当一班长,没想到曹丹河消极怠工,在队列前不是喊错口令就是装傻卖呆,在大伙儿面前故意出洋相,结果当了没两天就被撤了职。连长又指定陈玉珍当一班长,陈玉珍更是抗命不从,他说他从小就没当过班长,所以现在也当不了班长。连长知道这群河北新兵是在为苏泰阳打抱不平,无可奈何之下连长让苏泰阳又重新当了一班长。好在苏泰阳也算给四连争气,在最后结业时,他领导的一班获得了全团会操第一名。 在新兵团里当官的修理新兵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但是新兵居然敢回手打当官的,好象从来没有听说过。苏泰阳因此在丘田名声大噪,河北兵也因此成为新兵中的硬汉。从那以后,当官的都不大敢招惹这群河北愣头青。 春节,新兵团会餐。这是新兵入伍以来的第一个春节,因此新兵团华团长要求各连办得热热闹闹的,要体现丘田“大家庭”的特有亲情。会餐轮到一班下厨。苏泰阳从来没包过饺子,但作为北方兵的代表,他只好硬充内行在案板上揉面团。也许是要营造一种过节气氛,苏泰阳竟鬼使神差地捏了一个大面人,只见面人头大如斗,肚囊赛鼓,大头之上还插了一根牙签,牙签上粘了一面小纸旗,旗上写着一行小字“俺是丘田人!”,苏泰阳仍觉不过瘾,于是他又托着案板四处招摇,果然引得众人一片喝彩声。 谷良华的老婆赶在春节期间到丘田来探亲,河南媳妇包饺子自然是行家里手,于是她带着7岁的儿子小谷子也围着厨房张罗起来。小谷子因患小儿麻痹症,一条腿有明显的残疾。 “小拐子,回屋去!别在那里捣蛋,妈妈的。” 刚从外面采买回来的司务长谷良华担着菜筐在一边吼叫着。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河南新兵,这些人是从二连到这里来认老乡的。 谷良华显然不愿看见他的家属与苏泰阳他们凑在一起。小谷子悄悄看了妈妈一眼,依然站在原地没动。 看见小谷子眼光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忧郁的神色,苏泰阳心头顿时有一种刺痛感——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和大阳的一样。 看见小谷子没动窝,谷良华歇斯底里地把担子一撂,脱下一只鞋子上来就打: “你个小兔崽子!妈妈的刚来几天就狂起来啦?看俺不抽碎你个小蛋子的!” “哇——” “哭!妈妈的还反了你啦?敢跟老子过不去?俺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小谷子的哭喊声和谷良华的打骂声搅成一团。 “砰”的一声,苏泰阳把面人重重地摔在案板上,只听他随口骂了一句: “我砸死你这个大头王八!” 四周的河北新兵惊愕地看着他们的一班长。 “刚才谁骂俺?” 谷良华的大头四下里搜寻,粗壮的脖子磨得衣领“沙沙”作响。 “我砸我的大头面,你瞪我干啥?” “俺打俺的孩子,关你屁事?” “你嘴巴不干不净的骂谁呐?” “你的面团上写着俺呐!” “我写什么关你屁事?总比你打人强!” “你……,妈妈的又是你!谁打人啦?俺没打人。你们说,俺打人了吗?” 谷良华扭回头去问身后那几个河南新兵。 “没……没打。” 河南新兵象应声虫一般。 苏泰阳一把抱起正在哭泣的小谷子,他红肿的左脸上有片清晰的鞋印。 “俺没打人。” 谷良华仍然脸不变色心不跳。 “你没打人?这孩子脸上的鞋印是自己贴上去的?” 河北兵们一阵哄笑。 “俺打自家的孩子外人管不着。” 谷良华理直气壮。 “你也就是有打自家孩子的本事,你要是有种咱们单练!” 苏泰阳向这个“印度大尉”挑战。 谷良华愤怒了。他没想到这个河北新兵居然没事找事: “喝!好你个新兵蛋子!老婆是俺的老婆,孩子是俺的孩子!俺想咋打就咋打,关你屁事?俺今天就打了,你咋办?” “你老婆孩子也是人!” “拉倒吧!老子养活了他娘两个,就跟俺家养活的猪一个样。要不,你来养?” 河南新兵哄笑起来。 “人和猪一个样吗?” “话糙理不糙。反正是俺养活的,不信,你问她!” “俺和猪不一样……” 谷良华老婆的话音虽然很低,但并没当她丈夫的应声虫。 “好你个妈妈的!敢顶老子!反了你啦……” “你还是四个兜呐?你他妈还是人吗?” “好哇,你敢骂俺司务长?” 一个不知深浅的河南新兵上来就抓苏泰阳的衣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他只觉得手腕一下子被扭到背后,脸被猛地摁到案板上。待这个可怜的河南新兵再抬起头时,整个脸已变成了粉面曹操。 “哈哈哈哈!” 河北新兵一阵大笑,小谷子快乐地直拍巴掌,谷良华却傻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剩下的几个河南新兵眼看自己人栽在一个书生模样的手里,哪肯甘休?他们抄起擀面杖就围住了苏泰阳。 “嘿!我操你个小妈妈的,还动了兵器了!你们敢动我们一班长?” 只听曹丹河一声招呼,在旁边早就憋着劲的十几个河北大汉“呼啦”一下子把四、五个河南人团团围住……。待连长赶来喝住打做一团的年轻人时,那几个河南新兵早已是鼻青脸肿,吃饱了拳脚。 事后谷良华心里很憋气。自己不仅在众人面前扫了颜面,更可气的是他的“小拐子”,没事总颠到那个新兵蛋子的班里去,喊他骂他都不回家。 “你再敢打俺,俺就告诉一班长去!” “嘿!你个小兔崽子,俺…… ,他不是一班长,他是你爹,俺是他孙子,中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