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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四节水鬼出海
“什么叫同舟共济?在咱这百十来吨的高速炮艇上你才能真正明白同舟共济的含义,三十八个人全部都在这三十八米长的铁壳壳里,一起生活,一起训练,要死也都死在一起。” 马炮长感慨地说。苏泰阳、曹丹河和陈玉珍他们这些新兵正在听他“吹牛”。 “都是当兵的,但咱们水兵和他们陆军不一样,打仗时陆军讲究散兵线,可咱们水兵往哪里去散?弹药舱?锚链舱?格老子的就怎么点点地方,你哪里都躲不了!要是真的打起来,你只有死拼到底,大家与舰艇共存亡!你们别小看这高速炮艇,这可是咱们海军的主力!当年八六海战靠得就是咱们高速炮艇,美军、蒋军的舰大,可他们经不住咱们围上去死拼!格老子的他们要是敢来,咱们就贴上去打他个狗日的!” 马炮长一番生死与共的英雄气概令新兵们颇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咱们艇上的干部和战士的关系不错,跟那些机关干部完全不一样。你看咱们谢艇长、唐指导员,天天和咱当兵的厮混在一块甲板上,保养时还和咱们一起刮锈、刷油漆,尤其是摔锚链子,多重的活啊!他们还和咱们一起干,可他们的年龄比咱们大,真够受的,这就叫做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可就是这水兵的日子有点难熬哟!过几天就要上船排去刮海蛎子了,格老子的那才是活受罪哟!船底漆有毒,再热的天也得穿出海服,还要戴风镜捂口罩,就是这样也难免有漆掉到脸上和脖子里,刮完船底你就看吧!个个脸皮都跟峨眉山的猴屁股一样。” 马炮长说,海蛎子对舰艇还算是客气的,码头下部的水泥柱子被层层海蛎子裹得面目全非。水性再好的人在码头都不敢下海游泳,海潮随时会把人推撞到海蛎子上,海蛎子的壳象刀刃般锋利,人肉一蹭再经海水一浸,那滋味你就琢磨去吧! 马炮长对机关大院里的“四个兜”有一种不加掩饰的鄙视。在马炮长眼中,机关大院里的人根本就不是在当兵,他们是一群养尊处优的大院贵族。为了证明他的看法,他说有一次在风浪中演习,因为推进器多次露出水面打空车,主机发出异常响动,机电班长一再向艇长报警,站在艇长旁边的一个参谋沉不住气了,他竟然说,主机有问题为什么不启动副机?格老子的,副机是发电用的他都不知道?说他们是“瞎参谋烂干事”一点也不冤枉!不过后来马炮长承认,这个故事是他听来的,反正不管怎么说,那些“瞎参谋烂干事”都是一群废物。 靠着码头的226艇忽然间喧闹起来,只听见乒乒乓乓敲打甲板的声音乱成一片,官兵们又喊又叫地在舰艇甲板、舱里舱外上蹿下跳,手里还挥舞着笤帚、棍棒和各种工具,原来是一只老鼠顺着缆绳从码头溜到艇上,这小东西上舰艇可成了不小的麻烦,舰艇里管道密布,犄角旮旯是其藏身的最佳之地,而水兵们是绝对不会容忍那个“编外成员”到海上去兜风的。震耳欲聋的敲打声把那只小贼搞得晕头转向,最终没能逃脱被逮住的下场。有人想将它扔进海里,但老兵说码头的营房里老鼠成群,应该想办法彻底灭绝,否则一只老鼠闹翻一艘舰艇的事情还会发生,于是一个老兵把泡过水的黄豆硬是塞进老鼠的屁眼里并用线缝死,然后将其放生。据那个老兵说,那只老鼠回窝后因为肚胀会发疯,然后会把自己的同类全部咬死。 今天码头上演了一出人鼠大战的好戏,水兵们恨不得天天有戏上演,也好为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 今天二中队的216艇也在港湾里,但它没有226艇那么幸运。由于昨天出海训练,回港时只能排在外面与别的艇“搭帮”,用缆绳互相串在一起。216艇的后甲板围了一圈人,昨天出海训练时,二炮手踩击发感到有些异样,今天新兵正在听后炮班杨炮长讲解拆卸炮栓的基本要领。 “大家注意看,整个身体一定要压在右臂和簧盖上,如果击发簧弹出来可就要了你的小命了……” 蹲在甲板上的杨炮长边说边示范,炮栓已从炮膛里拆出来了。新兵们都睁大眼睛盯着杨炮长。 “看清楚了吗?好!你们谁来试一下?” 杨炮长昂头问大家。 新兵们面面相觑,怯生生的没人上前。 “唉呀没有那么互(复)杂啦!杨炮长你不要吓唬新同志,看我地!” 站在外圈的海南老兵黄不二一副英雄气概。 黄不二的名字属海南人特有,黄不二中间的“不”字还带着一个“女”字旁,也许他的父辈是个学问大家,只有选择《康熙字典》上的冷僻生字才能表现他们黄家与众不同。广东人“黄”、“王”不分,“黄不二”念快点就变成了“王八”。北方兵问他: “不二老弟,你叫什么不行,干嘛叫这么个怪名?是不是你的兄弟里还有叫不三不四的?” “没办滑(法)啦!是爹妈给地,我要改名他们还不和我拼命!” 但没人真管他叫“王八”,因为黄不二人缘不错,而且他是大队长的老乡。 黄不二分开众人,蹲下身去摆弄炮栓。 “黄不二,你老弟昨天喝多了还没醒吧?” 杨炮长不无担心地问。 “没关系啦,炮长你晃(放)心!今天我要当一回老西(师),也让大队长看一看我地厉害——” 黄不二的“害”音拖得很长,好象预示着不太吉利的事情将要发生。他上去就卸簧盖,虽然身体也压住右臂,但动作太快又精力不集中,只见他的肩膀晃抖了一下……“嗖”的一声,击发簧箭一般射出,正中黄不二眉心,黄不二应声倒地,登时昏了过去! 216艇后甲板一下子乱成一团,大家七手八脚地抬着黄不二在舰艇之间传递着,象搬运口袋那样把黄不二抬到了码头上。信号兵的旗语打向水警区作战值班室: “216艇有人受伤,请速派救护车。” 不到10分钟,水警区卫生队的救护车呼啸着冲上码头。卫生兵简单处理了黄不二的伤口,将他抬进车厢又掉头奔去。 “黄不二有福气!虽然吃不上海灶,可躺在医院里有女娃伺候,好安逸哟!” 游武趴在护栏上眯眼看着远去的“红十字”。 如果不出海,水兵们就终日困在码头和舰艇上,活动范围仅限于警铃声的区域之内,新兵更不知道港湾后边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天天面对海浪和港湾,令人感到乏味。 傍晚时分,海风渐起。晒了一天的白胶码头有了一些凉气,码头上的水兵比白天多了一些。548艇除了值班的官兵以外,几乎都在码头上散心。码头上有钓鱼的,“吹牛”的,理发的,还有钻到别的艇找老乡的。但马炮长没走远,他正在前甲板和几个老乡“摆龙门阵”。根据他的经验,周末傍晚往往是作战值班室搞“突袭”的时候,离得太远可能会有麻烦。游武早就躺在铺上“补觉”去了,一周难得有放松的机会。他那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的神态使人想起窗台上打盹的猫。可这只懒猫也有绝活,因为他是在江边长大的,和谢艇长一样天生不晕船,这种水兵再刁蛮也有人替他说话,因为出海时若遇到风浪,关键时刻还真得靠他们。 曹丹河、陈玉珍正在请老乡理发。头发已长得埋住耳朵,唐指导员早就催促他们打扫个人卫生了。 太阳已经落下海平面,天边一抹红霞映在平静的海水上,大海象火烧一样,美极了。 陈玉珍的头已经理完,但曹丹河因为理得晚,加上老乡手中的推子总是夹头发,搞得他龇牙咧嘴只理了一半。 “咦,小老乡,你这头皮怎么是花的?” “嗨,别提了,在新兵团让胡蜂给亲了几口。” “嘴馋去偷蜜啦?” “蜜?我操,要是有蜜吃就好啦!” “呜——呜——!” 白胶码头突然响起警报声。 码头登时乱成一锅粥,人们扔下手中的活计撒腿就跑,地上的板凳、扑克牌、毛巾甩得到处都是…… 曹丹河顶着个“阴阳头”在人群中慌不择路地乱撞,没留神被一个胖子一膀子撞了个“狗吃屎”,他用手摸着自己的“阴阳头”趴在地上大骂: “我操你姥姥!你这只肥猪瞎了眼啦……” 游武头戴钢盔已站到炮位上。什么时候都可以犯懒,警报一响可要打醒精神来不得半点含糊。他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桅杆,上面并没升起出海旗。 “格老子的!又是演习,这些瞎参谋烂干事就会拿我们当兵的涮坛子。” 游武眯眼看着码头上乱糟糟的人群,他心中有些幸灾乐祸。 曹丹河风风火火地冲向炮艇,这是他第一次跑“一级战备”。丘田新兵团虽然也组织过演习,但那是打背包走夜路,和舰艇出海是两码事。 此时正置退潮,548艇的艇身已沉下去一大截,有经验的老兵没走桥板,而是直接纵身跳到甲板上。曹丹河不知有省事的办法,仍慌慌张张地踏上倾斜的桥板,只见他象扭秧歌一样在桥板上晃悠,忽然间他的身体偏向一边,两个手臂象转轮一般地划着圈子,可惜这“手臂转轮”无济于事,只见他后腰一折,竟一头栽进了海里……这一下麻烦大了!且不说码头柱子上结满锋利无比的海蛎子,如果海潮把成排的舰艇推向码头,曹丹河会被挤成肉饼! 548艇立刻炸开了锅!马炮长指挥着前炮班赶紧用碰垫隔开码头,谢艇长抄起救生圈投向水中,通讯班长打开信号灯来回照射。只见水里曹丹河的“阴阳头”随着海浪一沉一浮,他的双手在拼命抓挠,可就是没看见头后的救生圈。他穿着呢料冬装,时间一长,人就撑不住了! “他快不行了,快另想办法吧……” 苏泰阳急得想跳下去救人。 “你当这是洗澡盆哟?下不得!” 马炮长让众人用腿拼命撑开码头的间距,再把一根撇缆绑在一个救生圈上,然后放下去找曹丹河的手。这一招果真灵。曹丹河一把抓住撇缆,接着就一头钻进了救生圈中。马炮长又放下第二根撇缆,并冲下面大喊: “小曹,别怕!抓紧撇缆!” 待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曹丹河弄上甲板时,曹丹河已筋疲力尽了。只见他的衣服被划开道道口子,双手的肉翻卷着,却没有血。当曹丹河把头扭向一边大吐海水时,围在四周的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信号灯的光柱中一颗黑白分明的阴阳头在甲板上来回摆动着。 “我操,……疼死我了……你们还笑……” “曹丹河,这海水澡洗得可不安逸哟!海龙王的闺女没看上你这个水鬼哟!” 马炮长边说边去拉曹丹河。 “哎哟,我的腚……” 当马炮长帮助曹丹河慢慢翻过身时,大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只见曹丹河的裤子从外到里被割成条,屁股上的肉白花花的张着口子。谢艇长知道曹丹河伤得不轻,他转身命令通讯班长: “快向值班室要车!” 信号灯的把手“噼噼啪啪”地响着,雪亮的光柱射向作战值班室: “548艇有伤员请速派救护车!” “又有伤员?他们是不是搞错了?问问他们是真的还是假的,乱弹琴!” 值班室的信号灯闪烁着射向白胶码头。 “告诉他们,没人跟他们开玩笑,快点派车!” 信号兵出身的谢艇长没等通讯班长“翻译”就再次发话。 水警区卫生队的救护车第二次开上了白胶码头。 一个星期以后,548艇出海返回白胶码头,唐指导员带着通讯班长和苏泰阳到海湾医院看望曹丹河。 外科病房宽敞明亮,216艇的黄不二和548艇的曹丹河都在这间病房里。还有一个病号是高炮独立营的小尚,他是急性阑尾炎导致肠穿孔,抢救了3个小时才算平稳下来。相比之下,黄不二和曹丹河是轻伤员。 看见海湾医院的舒适环境,苏泰阳不由地想起了芦汉的县医院……。 黄不二头上缠着纱布,双眼和鼻梁仍有些青肿,眉心正中的纱布底下隐约透出暗红色。曹丹河侧身躺在床上,头已剃得溜光,他的屁股上缝了三十多针。见到548艇的战友,这个昔日的车把势竟一头扎进被子里: “我咋这么倒霉呀!……海没出就进了医院……,这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操他妈的那些小女兵成天骂人……” 看见曹丹河苦痛的样子,唐指导员凑上前说: “小曹,你算是走运的。你掉下码头划伤的是屁股,顶多缝几针。你要是上码头时掉到水里,嘿嘿,那可就不是屁股蛋子的事啦!” “咋的?” “你想想……” 曹丹河的眼睛渐渐瞪得滚圆。听了指导员的点拨,他的头皮直发麻:退潮时上码头人是面朝水泥柱子的,一失脚掉下去,那可就开肠破肚连脸皮都给你豁开!曹丹河下意识地用缠满绷带的手摸了一下大腿: “我的蛋子还在……哎哟我的妈呀!……我差一点变成太监啦!” 病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大队长和几个女护士推门而入。 “黄不二,你不是说要让我看一看你的厉害吗?我来了。” 大家没想到大队长亲赴医院,纷纷起身迎候。 “我看你可以到印度去了,红心点眉,好漂亮嘛!” “哎呀大队长,又拿咱们当兵的开心啦……” 黄不二腼腆地笑了。 “他的伤不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但是如果打偏一点,眼珠子可就打爆了。” 护士长付娆指着黄不二。在大队长面前,巾帼大丈夫由“白衣天神”变成了“白衣天使”。她转身又指了一下曹丹河: “这个小曹那天晚上送来时,吓了我一跳!这家伙居然剃了一个阴阳头。他犯了啥错误啦?小当兵的也成牛鬼蛇神了!你们大队整人也太狠了点吧?” “怎么回事?谁给你剃的阴阳头?” 大队长有点莫名其妙。 “报……报告首长,是……是我自己剃着玩的。” “水鬼”曹丹河不想出卖老乡。 “自己剃的?不可能吧!你是哪里人啊?” “河北的。” “在家里是干什么的呀?” “大队长,他在家可是个担剃头挑子的!” 黄不二乘机在一旁敲边鼓。 “好家伙,是不是在自己头上练手艺啊?” 大队长打趣地说。 “报……报告首长,他瞎说!我不是……” 曹丹河恨不得掐死黄不二。 唐指导员在一边笑着,但是没吭声,若不是那个值班参谋一声警报,他的战士也不会躺在这里。 苏泰阳默默地站在一边。自从走进医院大门,他就没说一句话。联想往事,他的眼中仍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郁。他对大队长的慰问挺感动,并没留意病房里几个女护士正在悄悄地注视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