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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七节老兵的身手
今天548艇挤在群舰中间。 与548艇对头泊靠的是被水兵们戏称为“老大”的384扫雷舰。之所以叫它“老大”,是因为此舰乃五十年代的苏联木壳舰艇。如今苏联虽不是“老大哥”了,但这艘木壳扫雷舰却有一副“老大”脾气,动不动就停机抛锚,所以水警区作战室的参谋们并不指望它能列入战斗值班舰。384舰高大的舰首迎面矗立在548艇正前方,它的前甲板刚好与548艇指挥台持平,若不是拉开一段距离,384舰冲洗甲板的海水会直接灌进548艇艇长的脖子里。 在548艇前甲板的“天遮”下面,马炮长正蜷缩着身子在炮座里拆卸炮栓。从炮膛里拆下炮栓是件很费功夫的事,但为了让新兵掌握分解要领,马炮长一双油花花的手已经拆、装了两次,他的工作服早就被汗水浸透。现在该轮到装弹手重新拆下炮栓,他让游武先动手,意在让老兵再做一次示范。 黄不二拆卸炮栓被击发簧打成重伤虽然成为笑料,但真要动手拆卸,又令人手软。每当演练这个动作时,黄不二的阴影总在枪炮兵心头萦绕。偏偏明天有实弹演习,护卫艇大队的所有舰艇都要做实弹“溜膛”检查,所以必须拆掉炮栓击发簧,否则炮弹可就不是“溜膛”而是“出膛”了。前炮班需要“溜”的炮弹不多,只有20发,每个炮管10发。“溜”20发炮弹最多只用3分钟,可拆装炮栓却至少要5分钟,游武认为不值得冒黄不二那种风险。他眯着眼双肘支在护板边,懒洋洋地说: “炮长,拆它麻烦得很哟,用不着……” “啥子?你又犯老毛病!” “那……我这十发我来溜,苏泰阳那十发他去溜。” “好好好,你咋个溜?” “看我的!今天给你们露一手,我可不是黄不二!” 游武说着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特大号的螺丝刀,刀杆足有一尺半长。马炮长心里明白,游武打算不卸炮栓直接用长杆螺丝刀拨弹进膛。只要动作轻稳,也可以将炮弹“溜”进炮管,过去他们曾经用过这种懒办法,但这在操作规程中是严格禁止的。 游武一个弓步拉开栓杆,炮栓瞬间隐入膛底,炮管进口完全露出,动作干净利落。游武把炮管摇至负5度,只有这样弹身才能“溜”进去,此时炮口正对384舰舰首下方。按规定“溜弹”时炮口应朝向无人区,但游武的老乡加老兵的身份让马炮长没有再多说什么话。游武这种水兵油子与“旱鸭子”老兵不一样,舰艇上的油子兵大多属于天生不晕船的种,也正是因为不晕船,他们才有了“油”的资本,因此平日里他们偷懒放刁一般没人敢管。 游武顺手拿起一发炮弹,黄铜弹壳仍抹着一层薄薄的机油,油光光,金灿灿。游武将炮弹放进弹膛,用螺丝刀轻拨弹尾,“哗啦”一声,炮弹进膛,一切顺利。他拔出炮弹在手中颠了一下,脖子一梗,那意思分明在说: “格老子的看见没有?新兵蛋子学着点!” 游武又将第二发放入膛中,长杆螺丝刀又在弹尾拨了一下,“哗啦”一声,第二发炮弹再次顺利通过。游武一发接一发地将炮弹拨入炮膛,他脚下的炮弹只剩最后一发还没“溜”。 游武伸了一下懒腰,双手高举过头,腰肢拧着屁股歪向一边,那样子象在做一个“反弹琵琶”的舞姿。老兵就是老兵,连伸懒腰都显得那么潇洒得意。当放入最后一发炮弹时,游武边打着哈欠边用螺丝刀去拨弹尾,长长的刀杆随着游武的哈欠抖动起来。 “哐当——轰!” 随着一声炸响,炮身后震,炮口冒烟,对面384舰舰首下方登时炸开了一个洞!洞口正好开在“8”字上半个圆圈的正中心。这一炮打成10环,准极了!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马炮长目瞪口呆,游武象尊泥胎一般呆立在炮座上,前炮班的枪炮兵们个个都傻了眼。 “548艇前炮走火啦!” 狼一般的嘶喊声在舰艇之间响成一片。 码头顿时乱了营!不到一分钟,384舰甲板上两个粗大的通风口先飘出一阵黑烟,紧接着滚滚浓烟从通风口卷冒而出,烟尘遮挡了384舰的前甲板、前主炮、指挥台……泊靠在港区的几十艘舰艇纷纷拉响警铃,白胶码头一片“一等”的喊叫声。384舰舰长一边组织人员奋力灭火,一边下令解开缆绳启动主机强行挤开四周舰艇,他必须立即驶出码头,以免爆炸引发别的舰艇随他们同归于尽……。 作战值班室发现码头情况异常。 “384,你为何擅离码头?” “我舰中弹起火。” “哪里打来的?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是真的!” “美蒋特务干的吗?” “查不清,现在火势越来越大。” “那为什么不报告?” “我们只有……边走……边报……” 384舰信号兵的旗语有点混乱了。 384舰舰长仰起脖子冲着信号兵大喊: “别理他了!妈的!报告?让那个狗日的值班参谋自己过来看!” 所有泊靠在码头的舰艇主机全部启动,港区内外到处都是散开的舰艇……。216艇的干部们到大队部开会去了,艇上没有指挥员操作。解开缆绳后的216艇被别的舰艇冲开,艇身逐渐向防浪堤漂去……。后炮班的杨炮长一边让黄不二用碰垫挡住渐渐漂近的防浪礁,一边跑进海图室冲着急得团团转的航海长大骂: “都他妈这个时候了,你还等什么!快启动主机!要不推进器撞上防浪礁,全他妈完蛋!” 航海长扭头蹿上指挥台。只听一声轰响,216艇两部主机同时启动。黄不二手中的碰垫终于收上了甲板。 384舰的火焰被迅速扑灭。从548艇前主炮射出的那一发炮弹不是爆破弹。弹头钻进384舰前舱库房击中油漆桶,火头刚刚燃起,被奋不顾身冲进去的两个老兵扑灭了。他们爬出舱口时,浑身上下沾满了二氧化碳泡沫,只露出两张被烟火熏黑的脸……。 一周后,548艇的谢艇长和枪炮军士长因为失职背了一个“警告”处分;前炮班马炮长作为直接负责人受到“严重警告”处分;违规操作者游武记“大过”一次。游武为新兵们当了一次最形象的反面教员。可游武不服气: “砍脑壳的!又没出大事,咋个整人这么狠!记个大过,回家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你个龟儿子的还不服?那一炮要是打低一点就进了人家的弹药库,妈哟!那里全是七五炮弹!打着了整个码头都会飞上天!你有几个脑壳?” 马炮长说话时脸都白了。 游武一个哈欠把548艇的一帮人马吹进了丰都鬼城。 北回归线从广西梧州和广东汕头贯穿划过,把它以南77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大陆和热带岛屿送给了火毒的太阳。海南岛窝在西太平洋的一个角落里,每年4月季风环流从它头上横空扫过,最后又被北部湾西岸纵贯南北的长山高岭迎面兜住,这条中国横断山脉在中南半岛延续的长山,以海拔1500米的陡峭岩壁和险峻岬角阻隔了季风西去,逼着它把潮湿的热气沉沉地罩在三万四千平方公里的大岛之上。高温季风气候培植下的热带作物漫山遍野,琼岛特产全部与火红的酸性土壤相联。橡胶、剑麻、油棕、胡椒、香茅……这些都是海南人的骄傲,只要高大的椰树上有累累椰子,一定是海南岛的,雷州半岛虽然也有椰树,但不结椰子。 马炮长说,白胶码头的水兵很难找对象。舰艇在海面高速航行时,甲板上的海风夹裹着飞扬的水沫,带着咸味,如刀似鞭,再坚韧的面皮不出半年就糙得如同咸鱼。但水兵们情愿出海训练,海风带走了难耐的热气,只是舰艇返航刚一拐进防浪堤,你就会觉得脸上火燎滚烫,因为被欺骗的皮肤开始“苏醒”了。码头上刺眼的阳光和灼人的热浪令人涕泪横流,所以马炮长说,眼睛大的水兵在码头上是要吃亏的,而那些眼小如豆形同地老鼠的人着实让人羡煞死了。游武成天眯缝着眼睛,那是怕自己“吃”的阳光太多,他认为在这火盆里受损伤最小的人才是最英俊的。 马炮长还说,水兵们诅咒太阳,因为每一分钟都在煎熬中度过。蒸腾的码头含有一股焦糊的味道,人们不敢大口喘气,热风吸进胸腔如同吸入一团火。除了四角立着孤零零的几根水泥灯杆以外,空旷的码头象个饼铛一样被太阳晒得滚烫。每到吃饭时间,水泥杆子成了宝贝,它是码头上唯一能留下影子的东西。进餐时水兵们蹲得很整齐,纳头吃饭的脑袋全都在水泥杆子的阴影里,笔直。这虽给人顾头不顾腚的感觉,但能有脑袋上那一点阴影人们就很知足了,何况并不是所有时间都能有幸享受“灯杆影子”庇护的,如果是午饭时间,南国的太阳就在脑袋顶上,水泥杆子没影,上哪躲去?即使是早饭晚饭,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躲到灯杆的阴影下,人多影短,水兵就要论资排辈,先让当官的蹲在影子最粗的地方,然后轮到老兵,新兵只有拣剩下的地方了。但总有一半人没资格享受“灯杆影子”的庇护,只好忍着毒火烘烤,所以大汗淋漓的吃饭成了一件受罪的事情,再丰盛的海灶也成为负担,人们恨不得把饭一口扒进肚里赶紧跑上甲板,毕竟那里有一块帆布撑起的“天遮”,如果没有这个宝贝,只要晒上10分钟,滚烫的甲板都能摊鸡蛋! 马炮长告诉新兵,吃饭顾头不顾腚地躲荫凉只忍一时之热,在船舱里睡觉才是水兵们最受罪的事情。548艇狭小的前舱经过一天暴晒如同蒸笼,连龙骨都是热的。狭窄的铺位人要横着身子滚进去,一夜下来草席上留下一个汗水浸的“人影”,从头到脚十分完整。马炮长说,在舱里睡觉也是水兵必练的一种功夫。游武终日哈欠连天,那是心中有小鬼在折腾。晚上睡觉只有“四个兜”的干部才可以上甲板躲避烘烤。艇长、指导员睡在指挥台里;航海长、机电长找前后甲板有海风的地方,铺上草席就地一挺,蛮舒服。 水兵们有眼红的。一天夜里,站岗的水兵看见航海长直挺挺地躺在前甲板的锚机旁边,海风轻轻吹拂,真美!这位贼心眼的水兵拎了一桶海水,顺着倾斜的前甲板慢慢倒出,海水流向航海长的草席……。 “作案者”很快就被查出,曹丹河的大名和站岗时间清清楚楚列在值班表上。第二天一早,泡在汗水里的曹丹河还在昏睡,航海长就拧着他的一只耳朵把他从铺上拉了下来……。 清晨,水兵们完成清洁工作之后,中舱开始了雷打不动的“天天读”,通讯班长摇头晃脑地背着《为人民服务》,忽听有人抬腿“嘣”的就是一声。 “妈的,谁放屁了?老实交代!小曹,又是你……” “班长,这两天闹肚子……” 曹丹河不打自招。 “舱里不许放屁!何况这是天天读时间,你小子好大的胆,放屁也不拣个时候!” “我操!放屁也要拣时候?那有屁憋不住了咋办?” “夹着。” “我日他妈……夹着?咋个夹法?我这腚可缝了三十多针,漏气!” “那就使劲夹!” “嘿……夹不好可就把屎橛子都夹出来啦!” “你敢!妈的,反正不许在舱里放屁!这是规矩,你小子一个屁留在舱里,一整天都散不尽。” “班长,不许放屁就显得你没有见识了,‘好汉脚臭,英雄屁响’嘛!” “嘿!我日你个小兔崽子的!你放屁还放出个英雄来啦?咱家的猪放屁比你的还响呐!也成了英雄猪?你个小兔崽子的!憋不住了就上去!” “是!” 曹丹河一个箭步蹿上舷梯,半个身子刚刚钻出舱盖,只听一串响屁又迎头砸在通讯班长的脑袋顶上……。 舱中传出一片笑骂声。 曹丹河巴不得班长这一句话,他觉得有功夫上来透透气比坐在舱里装模作样强得多。让曹丹河更烦恼的是他的“蛋子”。在芦汉的夏天,曹丹河可以草帽一扣光着膀子赶大车,可现在一身军装捂得严严实实,罪可就受大了。他前胸后背长满了花花点点的汗斑,就象穿了一身迷彩服。更要命的是他裆下那一对宝贝蛋子长满股癣,红肿溃烂刺痒难耐,搞得他终日坐卧不安,走路都要趔趄着两条蛤蟆腿。给“蛋子”抹癣药水如同上大刑,疼得他龇牙咧嘴又蹦又跳,大呼小叫地象一只被火燎着的山猴子一般从甲板到信号台上下来回蹿。药水涂后,黑“蛋子”赫然变白,过一阵子揭去皮,几乎能揭下一只完整的“蛋壳”,曹丹河竟用它盛满清水四处展览: “你们看,透亮的!水鬼没要我的蛋子,他妈的这老天爷可把我治惨啦……” 更气人的是曹丹河打旗语时,手臂总是拐向下腹去挠痒: “548……B……今日……B……训练……B……” “怎么搞的?你那手干什么呢!” “班长……蛋子……” “妈的!你骂谁呐?” “我操……我……我骂我的蛋子呢!” “你的蛋子又招你啦?快发信号!” “班长……痒得难受……” 没办法,通讯班长只好让曹丹河去水警区卫生队看“蛋子”。 “脱裤子!” 女军医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她天天都要面对烂“蛋子”的官兵。 “啊?嘿嘿……大夫,给点药就行…… ” 曹丹河不想把自己的真家伙拿出来展览。 “少说废话,脱!” “唉,这……” “当兵体检你不照样都脱光了!” “那……那是男医生……” “女医生就不能看啦?凡是大陆兵,不论男女没有不长皮肤病的!你还怕羞?睾丸烂掉将来你连孩子都没有。” 女军医一番话令曹丹河乖乖地脱下了裤子。 太阳沉到海天西线近两个小时以后,白胶码头才能让人稍稍喘上一口气,水兵们可以坐在小马扎上聊一些每天都重复的话题。芦汉来的新兵们聚集在一起,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大陆的方向,寻找着那一些与芦汉的夜空相同的星。 一颗昏白的彗星挂在夜空正北方,长长的尾巴扫进天边的群星当中。 “看,那是扫帚星吧?” 陈玉珍指着天边的那颗彗星。 “啥?扫帚星?哎哟妈!我不看。听我们村的老人说,看见这种星会倒霉的……” 曹丹河把头扭向一边。 陈玉珍听曹丹河这么一说,一丝阴影掠过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