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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九节冲进七洲洋
“上怕七洲,下怕昆仑,针迷舵失,人船莫存” —— 明。费信《星槎胜览》 今天白胶港区没有舰船,空荡荡的水面上满是滚滚如雷的风吼声。 当白胶码头的水面舰船刚刚疏散到各个避风港以后,8号台风以雷声、雨声、风声的隆隆脚步趁夜扑进海峡,它以宽达三百公里的气旋之手来回摇撼着所有的障碍物。它席卷民房,掘拔大树,呼啸着将木船高高抛起,又怒吼着把它深深砸入海底撕成碎片再扔向岸边……。8号台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把一切能带走的东西卷拔干净,然后又猛然回头,发起第二波,第三波的吞噬和扫荡。白胶港的防浪堤冲起铺天水墙,直落而下的巨浪把堤坝撞得地动山摇,防浪堤苦痛地呻吟着……。 一天后,8号台风降为风暴潮,海上仍是大浪汹涌。白胶港区象个大垃圾场,到处散落着树枝、木片、衣物,一片狼藉。白胶码头遭到毁灭性侵袭,它被雷霆万钧的巨浪拦腰击断,厚重的水泥板被掀入海底,全身碎尸万段。水兵们赖以遮阳的水泥灯杆不见了,基座上只留下几根黑色枝条无力地弯折在海水里……原来那就是灯杆——它被巨浪击倒后一头栽下码头,海浪竟把水泥啃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钢筋。 正当水警区司令员眉头紧锁透过窗户注视着被摧毁的白胶码头时,舰队司令部一道命令让他心头一颤: “七洲洋海域一艘外国商船搁浅,立即派出舰艇抢救!” “我现在没有大舰,只有扫雷舰和护卫艇,那么大的风浪,恐怕扛不住啊!” 司令员在电话机前争辩着。 “现在只有你离七洲洋最近!” 舰队司令不容争辩。 “其他大舰为什么不能去?我们的护卫艇只能扛住五级浪,可今天的浪至少有七级!” “派护卫舰去?七洲洋的水那么浅,他们去了也会搁浅!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你立即执行命令!” 对方挂断了电话。 水警区司令员疾步走到地图前,用手重重地敲了一下右上角: “妈的七洲洋!无风都三尺浪啊……” 七洲洋水浅流急,自古以来被航海者视为险境。郑和船队曾数度穿越七洲洋,七洲洋的惊涛骇浪给这位海军统帅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据《郑和航海图》记载:“船到七洲洋及外罗等处,船身不可偏,船身若贪东,则海水黑青,并鸭头鸟多,船身若贪西,则海水澄青,有朽木漂流,多见拜风鱼。” 七洲洋连水的颜色都一日三变。在海峡周边,无论是水兵还是渔民,都对七洲洋心存敬畏,但是有人偏不知厉害。 8号台风刚过,一艘停靠在香港来自加勒比海的万吨商船打算穿过琼州海峡到越南海防港。尽管台风后的涌浪很大,但自负的船长以时间紧迫为由,断然从香港拔锚。船长是个老航海,加勒比的东北方就是百慕大群岛,他的巨轮不知多少次穿过那片魔鬼海域横跨大西洋,无数惊涛骇浪都经受了,何谈小小的七洲洋? 但七洲洋从不骗人。加勒比的万吨商船启航不久就偏离航线,它被巨浪推上七洲洋的浅滩。24小时过去了,两次涨潮都退不下来,船长握在船钟把柄上的手松开了…… “发求救信号吧……” 船长低垂着脑袋,脸上苍白无血。 “嘀——,嘀……” “SOS”通过高高的天线发到中国南海,发到西太平洋,发到所有能收到这个国际求救信号的地方。 广州港,湛江港,海口港……,七洲洋周边海域内,几乎所有舰船和港口都同时接到加勒比商船求救的电波,包括在香港避风的那艘曾经闯进过琼州海峡的美国第七舰队的驱逐舰。 雷沙港海面白浪滚滚,港湾里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舰艇。 系在水鼓上的548艇在海面上来回摇晃着,水兵们茶饭不思,昏昏沉沉,他们在这里锚泊避风已经两天了。 “去七洲洋?妈哟……” 马炮长听完唐指导员的动员,呆呆地立在炮座上。 “七洲洋在哪里?” 苏泰阳边穿出海服边问脸色蜡黄的马炮长。 “七洲洋?好地方!那里的大浪比他家那尊大佛都高!浪头够不着,你只能舔浪脚哟……” 游武幸灾乐祸地瞥着身边的“小川马”。只要一有风浪,游武的神情就特别亢奋。 下午5点钟,由6艘舰艇组成的编队从雷沙港朝七洲洋开进。指挥旗挂在893扫雷舰上,548艇担任突击任务。 琼州海峡起伏着7级狂浪,8号台风发威的劲头稍减,但是大海仍然疯狂。台风扫过的洋面上,滔天巨浪演变成高山深谷般的巨涌,它以排山倒海之势和极大的落差在海峡里翻搅着。海底泥沙卷进浑浊的波涛,绵延如沙丘一般在海面滚动扫荡着。6艘舰艇如同柳叶漂浮,一会儿被推上峰顶,一会儿又被吸进谷底,眼看着前面的舰艇被深深地压在水下,转眼间又被大海吐出来顶上涌峰。海水早已飞上雷达帽,推进器时隐时现地露出水面打空车,发出异常的响动。在如此恶劣的海况中航行,舰艇已进入非常危险的状态,但他们别无选择。 在香港避风的那艘美国驱逐舰已经驶出维多利亚港,也朝着七洲洋缓缓开进。 海面象滚动的丘陵,一波波,一轮轮,将舰艇随心所欲地抛上压下,海上大涌起伏,很少翻出浪花。光滑的峰脊浪谷发出令人恐怖的闷响,有如把船压在深渊之下的那种揪心慑魂的感受。 893舰艇编队迎着凶险涌浪冲进七洲洋,仅仅用了一个小时。 美国驱逐舰仍在公海上晃。台风后的涌浪毕竟引发了美国大兵的肠胃和喉管痉挛症,这滋味可不象嚼口香糖那么爽快。 海天渐暗,太阳早已从西太平洋滑到印度洋上去了。海面没有鳞光,浑浊的海浪颠弄着已经减速并在海上兜圈子的扫雷舰和高速炮艇。6艘舰艇把一座“小山”团团围住,信号灯从四面射向目标,把百米外的“小山”照得通亮——黄褐色的万吨商船向左倾斜躺在那里,船首英文“FLORA”若隐若现。四周的舰艇被涌浪抛压着上下起伏有如海鸟在飞舞,与岿然不动的大船形成鲜明对照。893舰打算赶在美国人到来之前,以最短的时间解救“FLORA”的船员,因为这里离公海太近。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奉命营救你船,请在左舷做好准备。” 893舰的国际信号灯光闪烁着射向加勒比商船。 加勒比商船的信号灯立即回复: “我已做好准备,我的23名船员正在左舷集合。” “FLORA”的甲板上已有人影在跑动。 893舰直接“靠帮”,它想以自己高大的舰桥接住“FLORA”上的船员。但是当舰、船接近时,狂涌象疯汉一样猛然把893舰托上涌尖,舰桅从“FLORA”左舷擦过……第一个航次失败了。893舰不甘心,掉头转了一圈,第二次又靠近“FLORA”,但离船舷太远,船上的人下不来。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均告失败。893舰改变战术,舰上的大队长命令548艇和216艇轮番上阵,前艇和后艇在两个涌浪之间,总有一艘可以靠上去。但高速炮艇压不住巨涌,“FLORA”的船员面对巨大的落差不敢往下跳,急得他们趴在舷边大喊大叫。6艘舰艇搏斗了一个多小时,天色已昏暗不清,再干下去很可能会出意外。坐镇值班室的司令员断然下令: “暂停救援。放出两艇警戒,其余舰艇原地待命,围住加勒比商船!” 司令员的意图很清楚:七洲洋里的事,我们自己干! 美国驱逐舰已赶到公海边缘,他们指望中国舰艇知难而退放弃救援。美国人确信,600余吨的扫雷舰和100余吨的小炮艇在七洲洋的涌浪中坚持不了多久。令他们吃惊的是,一个小时过去了,893舰艇编队毫无返航迹象;两个小时过去了,雷达荧光屏竟然出现两艘小艇朝公海方向驶来,这显然是警戒舰艇。 “我的天啊!难道这些中国水兵动过耳前庭手术?他们怎么个个都不晕船……” 美国驱逐舰舰长无意在漆黑的大海里玩捉迷藏,再这样耗下去已没有意义,于是他下令掉头返航了。 893舰艇编队却刚刚开始与茫茫夜海搏斗。从雷沙港出航到暂停救援,6艘舰艇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已奋斗了近4个小时,筋疲力尽的水兵们仍要留在海上等待6个小时后的黎明才能开始第二轮救援。在台风扫过的七洲洋里守夜!这种煎熬就连经常和七洲洋打交道的渔民都无法想象。 海面风势趋减,但涌峰座座,滚动不息,海妖对生灵的折磨正处在最疯狂之时。548艇的水兵们怕涌不怕浪,因为浪是硬的,能扛过去,而涌是“软”的,它能把人揉晕晃散,艇上除了游武这样的老水鬼,几乎个个吐得死去活来。苏泰阳靠在中甲板的炮座旁边,尽管穿着出海服,但里面的军装早已湿透,海水仍没头没脑地灌遍全身,舌头苦咸麻辣,喉咙象火烧一样难受。他胃里的东西早就吐光了,吐出来反倒觉得好受些。但没过多久,肚腹又是阵阵收缩,脑袋天旋地转,疼痛难忍。 马炮长、苏泰阳、洪光三个人挤靠在一起。 “格老子的,那条大船上的人现在倒舒服,我们却在这里喝海水。” 马炮长抹掉嘴边的残物,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舰队那么多护卫舰,偏让我们这些小炮艇出来,他们也太偏心眼了!” 二炮手洪光低垂着头,整个身子半躺在甲板上。 “护卫舰是舰队的宝贝……所以才派咱们这些小炮艇来,可经不起这样的大浪哟!格老子的,七级都不止哟!一个落差都在十米,要摔死我们哟!” 苏泰阳没说话,仅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他知道只要一开口,腹肌就会收缩,可胃里是空的……。 除了驾驶台里的值班人员外,甲板上只剩下前炮班的几个人,其他人全部钻进中舱去了。由于前舱是颠簸最厉害的部位,马炮长不愿进去。可是在茫茫夜海中还要挺住6个小时,舱面无论如何太危险了。苏泰阳刚才跑到海图室看钟点时发现摆度计已指向35度,在这样大幅摇摆的甲板上,人员随时都会滑落大洋,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没办法救援。苏泰阳跌跌撞撞朝前甲板走去。当他拉开前舱盖时,一个大浪兜头压下,海水一股脑地灌进舱中。苏泰阳一跃而下,重重地摔进舱里,洪光和马炮长也跟着跳了进去,他们带着一身海水不管不顾地滚上床铺。舱中全被海水打湿,衣物、暖瓶、书籍散落一地,但没人理睬。在这种时候就是浣纱的西施姑娘坐在身边,他们都没精神睁眼看一下了。 几个人躲进舱里却躲不过惊涛骇浪。涌峰把艇身抛上半空再狠狠摔下,海水冲击舷壁的声音就象千万把钢锤一起砸向钢板,那种金属的脆响声震耳欲聋,恐怖得令人心惊胆颤,龙骨在涌浪的挤压下“嘎嘎”作响,似乎顷刻间炮艇就要粉身碎骨!仅仅两三个小时,舷外的油漆已成片脱落,露出了白花花的钢板,海水的冲击力比金刚石砂轮打磨都要强劲得多!七洲洋已经惩罚了藐视它的加勒比商船,吓退了美国驱逐舰,现在它要折磨敢来挑战的南海舰队的水兵们。 但是893舰艇编队不肯低头。他们宁可倾其腹囊吐尽胆汁,也要在七洲洋的涌浪中死死坚守,因为他们知道不远的加勒比商船上有23名海员眼巴巴地等待着他们。893舰艇编队的水兵们就是以这种方式陪伴在“FLORA”身边,从傍晚开始,直到第二天黎明……。 谢艇长让已经值守了4个小时的副艇长下去休息,眼看将近天亮,下一个突击即将开始。他抖了抖出海服的海水,趁艇身跃上涌峰时,他看见东方已现出一片灰白色。谢艇长虽然不晕船,但疲惫的神经使他的头昏沉沉的。他有意不去叫唐指导员,他知道此时的指导员肯定趴在小舱里人事不省。 天已放亮,风力减弱。除了滚滚海浪,就是滔滔水声。548艇和216艇已进入公海,他们的任务是外围警戒。 黎明,阴沉沉的天,灰蒙蒙的海。 突然,东南方的天际传来飞机爆音,由远而近,似雷声轰鸣。 谢艇长意识到敌机随时会飞临头顶,他果断地拉响了战斗警报。当苏泰阳爬上炮座脱去炮衣时,两架灰黑色的战斗机超低空朝548艇和216艇的右舷呼啸而过,接着掉头又朝炮艇左舷飞掠,宽大的机翼上美军的标记十分清晰,座舱中两个飞行员的头盔都看得清清楚楚! “妈的!F4。” 洪光低声吼了一句。 在公海上绕着别国舰艇兜圈子,是一种公然的炫耀和挑衅。谢艇长命令所有炮位进入“一等”。 F4超低空反复飞掠。 唐指导员忍着剧烈的晕船反应爬上指挥台,一把抓过扩音器话筒,有节奏地呼喊: “打倒——美帝!打倒——苏修!” 548艇所有能腾出手的指战员全部举拳向美机挥舞: “打倒——美帝!打倒——苏修!” 这是唯一能表示的抗议举动。苏泰阳边挥拳边吼叫,他全然忘记腹肌收缩给胃部造成的挤压,可他又觉得这种抗议方式有点滑稽。洪光掏出已经湿透的小“红宝书”机械地在头顶上挥舞着,小尖嗓门不干不净地骂到: “操你妈——美帝!操你爸——苏修!” 低空盘旋的两架F4飞行员不知道中共炮艇的水兵们有节奏地挥臂是什么意思。大概是一种礼节?啊——,这是公海,不是越南战场……。4个美国飞行员同时向与大浪搏斗的中国水兵频频行着美式军礼……。海空相持了5分钟,两架F4掉头朝南飞去,再也没有回来。 大队长命令548艇和216艇折返“FLORA”搁浅海域,七洲洋第二轮营救开始了。 当548艇接近加勒比商船时,已有部分船员被893舰救出。海上还有两条救生船仍在涌浪中搏斗,他们正被2艘高速炮艇渐渐夹拢,可凶险的涌浪使他们无法靠近…… “548,你去靠帮,我让弗罗拉放下救生船,贴上去救!” 893舰的信号灯射向548艇。 谢艇长命令打舵,让艇身从“FLORA”船尾平行贴近,但雷达帽蹭上大船左舷,第一次“靠帮”失败。 548艇绕到大船右舷,可是根本没办法接住救生船。谢艇长令舵尾一摆再绕到左舷强行靠帮,在涌浪平缓的瞬间好不容易贴了上去,可救生船却没降下来,“靠帮”再次失败。 548艇围着“FLORA”反复兜圈子,不断寻找机会,却总是被迫错开。七洲洋的恶浪不想轻易放过加勒比人。 “砍脑壳的!放,放,放下来!” 游武侧身半躺在前甲板上,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朝吊在救生船里的加勒比船员凶狠地挥手。他腰间系着撇缆,另一头拴在炮座底部。加勒比船员虽然听不懂中国水兵骂娘,可终于看懂了游武的手势,待548艇又一个航次重新靠拢时,吊在半空的救生船迅速放低高度……就在548艇刚刚贴近“FLORA”高耸的舷壁时,涌峰忽然将548艇顶起,救生船船底向548艇右舷狠狠撞去……游武侧身躺在甲板上还没反应过来,救生船的龙骨冲他当头压下…… 马炮长一个“前扑虎”抱住游武,两人同时滚向锚机……只听“咔嚓嚓”一阵脆响,548艇右舷的栏杆全部折断了…… 生死之间“小川马”救了游武一命。 就在救生船撞向前甲板的瞬间,苏泰阳和洪光一起扑向救生船。洪光紧紧扒住救生船的船帮,苏泰阳把沉重的缆绳甩进救生船,他拼命示意船员固定缆绳并揪住缆绳往下跳,但七洲洋并不给他们更多时间,大涌又将548艇深深吸入谷底,苏泰阳和洪光两人被高高吊在救生船的船帮上…… “别松手!” 马炮长和游武在下面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救生船里仅剩的3个船员拼命抓住这两个中国水兵,此时已分不清谁在救谁……。 七洲洋不让人喘息,强劲的涌浪再次将548艇推向峰顶,救生船又重重撞向甲板…… “快跳!快跳啊!” 谢艇长急得拼命大叫,他必须尽快打舵闪开,否则他的战士和炮艇都会被撞成重伤。救生船与甲板刚要碰撞,苏泰阳、洪光和船员连滚带爬地扑向甲板,谢艇长猛推船钟把柄,548艇怒吼一声向左窜开……。 “FLORA”的23名船员全部获救了,893舰艇编队迅速返航。 七洲洋仍不甘心,狂涌恶浪不停地扑打着倾斜的“FLORA”,海面上4条空无一人的救生船被无情地拨弄着兜着圈子……,但中国水兵不再理睬发疯的七洲洋了,只有加勒比船长阴郁的眼光仍流连在渐渐远去的“FLORA”上……。 一个星期后,白胶水警区颁布命令: 548艇前炮班荣立集体三等功。 游武瑟瑟发抖的双手捧住立功奖状,泪如泉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