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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二节天涯遇知己
高炮独立营的官兵们说,苦累脏,看三连,树标兵,在三连。据三连的老兵说,惟独三连有“三大脏”的光荣传统:搅黄汤、晒粗盐、挖闲塘。凡是把这“三大脏”都干遍的人,才算是得了三连的真传,提个连排长算是有了基础。 且先不说晒粗盐、挖闲塘这两项,单就这“搅黄汤”一件事,听着都让人佩服创立者的“英雄气概”:三连的菜从来都是自己种。种菜施的肥都是三连人自产的有机物——人粪。司务长还是新兵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三连的人因为便秘,拉出来的屎都是硬蛋蛋屎棍棍,这些硬东西在太阳暴晒的菜地里是化不开的,于是他就有了主意——但凡没人愿意干的事,正是自己能够干出彩头的事情,种菜施肥就成了他的专项,在挑着粪桶上菜地之前,他居然用手先把桶里的粪便捏得稀烂,然后将半条胳臂伸进粪桶里把屎尿搅匀,最后才把大粪汁浇到菜地里。老炊事班长实在看不下去,让他免了这“搅黄汤”的“工序”,可他却憨憨地笑着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没有今天的臭,哪有明天的香,嘿嘿嘿……”,老炊事班长不敢打击这位“王杰”式的英雄人物,由着他去用手捏粪“搅黄汤”,只是再也不敢让他下厨房了。不久他被评为三连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尽管他只会磕磕巴巴地背诵几段毛主席语录。一年后,他因为有这最不一般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成为三连唯一的年度三等功荣立者。不久,这位“搅黄汤”的第一人当上了司务长。也许正是由此尝出了甜头,司务长把这一由他始创的三连“光荣传统”手把手地教授给新兵。他断言,谁不敢伸手到粪桶里去捏去搅,谁就一定是一又怕苦二又怕死的人。新兵初来乍到,最怕被人说怕苦怕死,只好憋气闭眼地把手伸到粪桶里去胡乱搅和一阵,以证明自己从此接过了三连独有的光荣传统。 再说挖闲塘这一项。炊事班的林子边上有一处被芭蕉、木瓜围起来的半亩见方的水塘,它使人想起那首“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诗句,可惜朱熹笔下的池塘是活水,而三连的水塘是人工挖成的,水源是积存的雨水。三连的人虽没有古人作诗的雅兴,却也给这方水塘起了一个雅名——“闲塘”。“闲塘”源自指导员的话,指导员说,在咱三连不能让当兵的闲着,一闲着就会生事,因此就有了这方水塘,而且这方水塘已经是第三个了,原先的那几方被“闲着”的兵给填平了。挖闲塘可不那么简单,在毒日头底下汗水和着泥土,人脏得象花猴子一般,刨开表层的红土以后,下面全是巨大无比的玄武岩石蛋,当兵的没有凿石开料的工具,全凭双手和绳索把这些巨型石蛋挪出大坑。每当“闲着”的兵怒吼着推拉巨蛋时,他们觉得自己暴胀的脑袋也快憋成巨蛋了。指导员看着那帮子“闲”兵用吃奶的力气推拉巨蛋时,就觉得他们是一群名副其实的紫脸“捣蛋兵”。他私下里说,别小看这水塘,凡是挖过和填过水塘的捣蛋兵,最后都他妈的老实了!如果能请功的话,这水塘少说也够个三等功!可指导员也因此背了一个 “咸糖”的外号,其意隐含独(毒)一份。只要战士们私下里说,小心让你去尝咸糖的滋味,那就等于说让你准备挨整了。指导员也听过这些议论,但他始终以为说得是炊事班的“闲塘”,因此并没介意。 “闲塘”是映照不出“天光云影共徘徊”的美景的,因为里面密匝匝地生满了水浮莲。这种海南随处可见的水生植物不仅繁殖迅速,而且蓝紫色的花串十分招眼,无论是近观还是远望,水浮莲总是现出一种昂然生机。但三连养水浮莲可不是陶冶情趣的,而是看中它的叶茎可以做猪饲料,只是猪的长嘴巴老是挑剔地把它拱到槽子外面。 头一天,司务长老蒋带着苏泰阳一起下塘捞水浮莲。司务长以自己的经历认定,凡是被莫名其妙地发到炊事班来的人,背后都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原因,因此他对苏泰阳就多了几分关注。 “小苏,哪年的兵啊?” 司务长一边捞着水浮莲一边问。 “七零年的。” 苏泰阳懒懒地答着。 “城里人?” 司务长继续漫不经心地问。 苏泰阳心中顿时掠过一丝凄凉。曾经作为“城里人”的他,如今已被扫地出门了。尽管父母和小阳已经调回北京,但是他自己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芦汉兵。 “……河北农村人。” “农村人?俺看你不象是……干过农活儿吗?” “干过。” “那就好。其实当兵和务农没啥区别,就说咱炊事班吧,除了做饭、种菜,就是养猪、放羊,俺这个司务长其实就是个大炊事班长。咱们军粮不缺,可是副食得自己想办法。这里的大米一年两、三季,没油水,和俺北方的不一样。你看这片菜地,都是自己种的,连盐都是自己晒的。” “咱们还晒盐?” “嘿!你还不知道?俺三连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盐。守着那么大的礁盘,三天能晒四百来斤呢!这可是俺三连唯一能换钱的东西。他们炮班的人咒太阳,俺可是盼着太阳好晒盐呢!嘿嘿嘿……” 司务长的嘴角向上弯得更迷人了。他一扭屁股坐在塘沿上,并示意苏泰阳也过来休息。 “有了盐就可以换钱,有了钱就可以改善生活,起码有灯了,咱们的灯比连部的都多!” “是吗?什么灯?” “油灯啊!炊事班可以每人一盏!到了晚上灯火一点,明目张胆的,可亮堂啦!” “明目张胆的?” “是啊,明目张胆的。咋,你不信?” “啊……信,信……司务长是河南人吧?” “咦,你咋知道?” 司务长的细脖子探向苏泰阳,满脸的皱纹变成一串串的问号。 “听口音呗!” “咳!俺河南人没啥大出息。” “谁说的?” “你看,汤阴好不容易出了个岳飞还被秦桧给算计了,父子两人哟!……” “被秦桧算计的人,可有不少被发到咱海南岛来的。” “啊?是吗?” “海口五公祠里的那五位被贬的大臣,其中有四位都与秦桧的算计有关呢!” 想到自己也成为被发配的对象,苏泰阳在心中轻轻地叹息。 “……不过,你们河南也出过大官。” 苏泰阳似乎在宽慰司务长,也似乎有意借调侃解愁。 “谁?你给俺说说!都说俺河南没有当大官的人。” “袁世凯就是你们河南项城人。” “袁世凯?这名字耳熟。他是哪年的兵?……项城离俺家不远。俺是周口人,离项城六十里地,到时候俺可以去找找这位老乡哩!” 苏泰阳竟一时语塞。袁世凯当兵的时候,恐怕司务长的爷爷都没出生呢! “袁世凯你不认识,那水警区后勤部的谷良华你总认识吧?” 苏泰阳只好找出一个他熟悉的“大人物”。 “谷良华?这名字咋这么熟?也是俺河南的?” “是的……噢,外号谷大头。” “咳!谷大头啊?认识!俺们都叫他谷二蛋!” “谷二蛋?啥意思?” “就是二百五、愣头青的意思。他和俺一年入伍的。那家伙属羊的,草包肚,要不是出来当兵,非把他家吃空了不可。他能把甘蔗渣子嚼出红烧肉的味来!吃包子一顿能吞四斤,两只手能叉八个包子,每个手指缝里夹一个,有名的饭桶哩!他也算大官?扯蛋!” “人家现在已是正连级的助理员了,比你这个排级司务长进步两级吧?” “啊?这这……咳……咋说哩?咋说哩?他脑袋大肚皮大,天生就是当大官的命,比俺强,比俺强……嘿嘿嘿……” 司务长憨憨地笑着。 “司务长,我看你将来比他强……” 苏泰阳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就凭司务长的这份拙朴,肯定前途无量。 “哪里哪里,你别取笑俺了!俺能当上司务长就知足,比在家里刨食强多了!……说实在的,俺们庄户人家比不得城里人,人家城里人个个都是国家干部……” “个个都是国家干部?不一定吧……” “咋不一定呢?俺那里的生产队长和会计都算国家干部哩!城里人可不个个都是国家干部?……你见过水警区司令吗?” “见过。怎么啦?” “你比俺有眼福,能见那么大的官!” “司令怎么啦?不就是一个师级干部吗?” “哟!你可别这么讲,听说他的警卫有一个连!” “水警区是有一个警卫连,可……” “你看是吧!司令一定很胖!他们天天有肉吃,大碗的红烧肉,吃都吃不完。你看咱们赵营长,体重一百八十斤,水警区司令咋的也得有个二百来斤!要不咋给配小汽车哩!” “啊……水警区司令还真是个胖子……” “嘿,司令的眼睛一定跟铜铃似的滚圆,好瞪人哩!司令的嗓门也一定很大,训话时能把人镇住。所以眼大嗓门大的人天生就是当大官的料!象俺这样的,当不成大官。” 司务长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杆旱烟管,非常熟练地在烟荷包里装上一锅烟,然后不慌不忙地划了一根火柴,吧嗒着嘴猛吸了几口,一团烟气把一张凸凹分明的瘦脸蒙得模糊不清。 苏泰阳静静地听着,他觉得眼前的这位司务长有点意思。 “司令一定是湖南人。” 司务长眯着眼非常自信地说,淡淡的烟气在他脸前轻轻拂过,那种神态有如一位长老坐禅入定。 “谁知道。……你能肯定他是湖南人?” 苏泰阳诧异地盯着司务长。 “这你就不懂了。当到这么大的官,多半都是湖南人,毛主席的老乡嘛!俺村的队干部还都是一族的呢!谁不用自家人啊?” 司务长的脖子向后仰着,好象天上的浮云在向他昭示着人间的秘密。 “老乡不一定都是自己人吧?刘少奇还是湖南花明楼的人呢!离毛主席的家乡仅六十里地,如今怎么样?人啊,连自己的老婆都可能和你同床异梦……” “这你又不懂啦!当大官的人从来不和那些老娘儿们说正事。她们头发长见识短,上不了台面的。俺庄户人常说,面是揉出来的,女人是打出来的。可是当大官的人就用不着打老婆,他们有得是女人,不高兴了就换。不然海湾医院要那么多女兵干什么?” 司务长用手抹去嘴角的口水,然后把烟灰磕在地上,他又顺手从地上拣起一根小树枝在小烟袋锅子里轻轻地搅着,非常熟练地挖着烟袋油子。看着司务长这一连串的动作,苏泰阳不由地想起了爷爷和奶奶,他们也是用这种烟袋吸烟的。苏泰阳刚从父母的来信中得知,两位老人因为不愿忍受芦汉人的白眼,早就回山东老家去了。 “你会唱戏吗?” 司务长冷不丁地问。 “不就是样板戏吗?一个唱腔恨不得拐十八道弯,咱学不了那玩意儿。” “俺家那里原先也不知道什么叫样板戏,俺只会哼豫剧,大口大腔的河南豫剧。后来才知道样板戏就是京戏,京戏就是样板戏,如今唱戏管大用哩!” “管屁用!能管饭吗?” “你不懂!管你能提干当大官,管你能天天吃上红烧肉!你看哪个首长说话不一板一眼地拉长腔,走路不一招一式地迈方步啊?那都是从样板戏里学来的。你没听说那个演李铁梅她爹的现在当上部长啦?早知唱戏有这般神通,俺就去拜师学戏去了。” 听见司务长这样一番“教诲”,苏泰阳想起张俊林平日总爱口哼小曲的那副嘴脸,内心不由地生出一丝厌恶。可苏泰阳又隐隐感到司务长漫不经心的话语后面似乎有一种东西,可什么东西他却悟不出来。 司务长抠着脚上的泥巴,似有所感地说: “你没看见,现在的妇女又兴裹小脚了,学那红色娘子军哩!” “那是跳芭蕾舞,不是裹小脚……” “这你不懂,自古以来妇女就是裹小脚的,俺娘现在还是小脚呢!红色娘子军当年肯定也是小脚。咱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那么好丢的?” “孔老二可是老祖宗,现在不是照批不误?” “他们城里人干啥事都是一阵风,可最后还是拗不过老祖宗。你等着吧,咋批的日后咋给扶起来。” “扶起来?海口有一处海瑞的墓,如今墓碑都连根拉断了,怕是再也扶不起来了。” “海瑞是古人?俺还以为……咳,那现在批判人家干啥?当官的一定是另有所图哩!” 也许司务长真的不知道三百多年前的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海瑞是个明朝的清官,如今的文革确因吴晗的一篇《海瑞罢官》而起,但是看着司务长一脸自信的神态,苏泰阳突然觉得自己象个不谙事理的小学生,一种从没有过的困惑搞得他不知如何应答。他弄不清楚,眼前这个貌似木讷的司务长内心究竟是愚昧还是一种智慧? 活计干完的时候,太阳快要沉下去了,可地面仍然是暑热蒸腾。水浮莲的碎叶和泥污沾得满身都是,被汗水湿透的衬衣紧紧贴在皮肉上,苏泰阳感到浑身刺痒难耐。他拿起肥皂朝海边走去。 “你干嘛去?” 司务长在身后喊着。 “我去洗衣服。” 苏泰阳头也不回地应答着。 “洗不了的!” 司务长的声音远远飘来。 苏泰阳并没理会司务长的劝告。他知道尽管炊事班用水比高炮班方便,但淡水是炊事班的人每天用肩膀从那口老井里一点点挑来的。 走过一片仙人掌和砂石地,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北部湾。涨潮了,夕阳把海水抹成一片金黄,象无数的火花在水面跳跃着,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海面空空荡荡,看不见渔帆,也看不见飞鸟,望向天际,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只有细碎的贝壳在潮水的推搡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好大一个澡盆!” 苏泰阳有些兴奋地洗起了衣服,可是怪了!他无论怎么用力都搓不出肥皂沫。 “见鬼了!这肥皂是假的?” 苏泰阳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澡盆”。 当苏泰阳沮丧地回到厨房时,他看见司务长衔着旱烟管蹲在水缸边,憨笑的脸上搀杂着一丝讥讽。 “海水要是能冲凉洗衣服,就没人说咱高炮兵是叫花子了。俺们一个月只发一条肥皂,哪经得起用海水搓哟……” 司务长磕掉烟灰,起身拿走苏泰阳的脸盆,顺手把缸里的淡水舀到脸盆里。 苏泰阳突然觉得自己象一个小学生一样无知。 “肥皂是用油脂和氢氧化钠制成的,属于碱性。海水含氯化钠和镁,肥皂一遇到它们就会产生沉淀,去污的作用就没有了,这是化学里的盐析现象。” 声音来自另一个角落,音调低沉得象猫喘。 厨房虽“明目张胆”地点着油灯,但毕竟光线太暗,苏泰阳睁大眼睛四下里张望,恨不得瞳孔散得象猫眼一样。借着炉火的光亮,他终于发现煤堆旁有一团东西在蠕动——那人蹲在煤堆边上便与其合二为一了。苏泰阳好奇地盯着“煤堆”,希望能分辨出说话人的脸廓,但“煤堆”只管埋首挑拣煤矸石,并不理会苏泰阳的目光。 苏泰阳走过去,蹲下身子和那人一起挑拣。 “也是被请来喂猪的?” “煤堆”终于抬起头,且话语毫无遮拦。只见他瘦长的脸颊如同劈开的干柴,没有一点弹性,久被煤烟熏烤的火烧眼肿胀着,满脸的煤末让人辨不出他的年龄。 “反正不是来享福的。” 苏泰阳低声回答。 “犯了啥事?” “煤堆”单刀直入。 “与机关干部合不来。” 苏泰阳直言不讳。 “有点意思,一听就是有个性的兵。城市知青?” “就算是吧……” “有女朋友吗?” “……认识海湾的女兵。” “有本事!……噢,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听说水警区有个机关兵把海湾的院花给搞上手了,可能就是你吧?” “煤堆”的眼睛终于闪出一道亮光。 “我们是正常交往……” 苏泰阳对“煤堆”的话有些反感。 “嘿!兄弟,你咋还不明白?海湾哪是你两个兜的能染指的?那个女儿国是水警区参谋、干事的禁地!你吃了他们的唐僧肉,那帮子机关干部能饶得了你?” “煤堆”一番饱经世故的说教顿时让苏泰阳哑口无言。 也许是蹲得太久,“煤堆”想站起身来,只见他把屁股高高撅起,好象准备挨板子一样,突然间他将两条胳膊向后一伸,做了一个时兴的“喷气式”。 “唉,累的时候来一下这个姿势,心里也就平和了……” 他似在自言自语。看来他的腰酸得厉害,不得不将两手扶在膝盖上勉强支撑着。由于身子骨干瘪,挂在他胸前的脏围裙显得空荡荡的,那件围裙本是白色,但显然不曾洗过,于是围裙、皮肤都与煤混为一色了,唯一发亮的是他脊梁上的汗珠和腕子上的手表。 此人举止有些古怪,而且还带着手表,他一定是个干部,苏泰阳对“煤堆”做了一个基本判断。 这个人称“马爷”的青年的确是个官,但那是以前。现在说官不官说兵不兵,上级说他是下放,暂时锻炼;而他自己却说是流放,永远锤炼。为什么不“捶”别人偏“捶”他?谁也说不清楚。 “马爷”的大号与众不同,叫司马凯旋。这位北京兵曾是哈军工的大二生,学的是舰艇机电专业。因他的父亲公然对“文革” 大发非议而被“请”进了“牛棚”,于是校革委会在分配时把这位老将军的后代“照顾”到了海南岛。司马凯旋最初在水警区的高速炮艇上当机电长,算是“四个兜”的排级干部。可是这位司马同志嘴巴没门,总说艇长是个土包子,高速炮艇在他手上成了“炮划子”,于是司马凯旋被“划拉”到丘田观通站的山顶上去守雷达。丘田在文昌县境,离昌洒镇的宋氏祖居不算太远,司马凯旋又心血来潮非要去考证宋庆龄的族系家谱,他说宋庆龄的父亲宋曜如本来姓韩,说不定是南宋英雄韩世忠的后代,为此他曾揶揄观通站的指导员农民意识太重,在国难当头时只知家母不知国母。指导员一纸电文将他告到水警区政治部,说司马凯旋居心叵测有危险倾向,有如司马昭。观通站的指导员让司马凯旋与一千七百多年前的魏国大将军攀上了亲戚,直到他被“发”往高炮营还懵然不知。 司马凯旋糊里糊涂地到了辛港村,四个兜的军装也糊里糊涂地变成了两个兜。直到这位“司马昭的后代”走进营部时才发现政委、营长以及参谋、干事们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自己。他情知不妙,索性来了个先发制人: “水警区的手掌(首长)把我挥到辛港村来了,不知高炮营的脚掌准备把我踢到哪里去?” 既有此话,高炮营的“脚掌”成全了他,把他一脚踢到最能“锤炼”人的三连来了。 司务长敬畏读书人,再说司马凯旋也曾有过四个兜的军装,因此他总是秉承指导员的意思安排司马同志的工作,而且每次都说,这是领导的意思,你看中不中?司马凯旋也算识相,每次总回答说,有啥中不中的?既是领导的意思,不中也得中。 可炊事班的人始终没把司马凯旋当自家人看,因为凡是大脑迟钝无法领会上级意图的,或是小脑有问题腿脚跟不上训练节奏的,都被划拉到炊事班来了,所以他们总有一种自悲感。如今来了一个“老九”,更显得他们没出息了。司马凯旋很快就发觉了炊事班的气氛,于是说:老九?真是抬举我了,杨子荣在威虎山上才是“老九”呢!也罢!既然你们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领情了,今后你们就叫我司马九爷好啦!可是大家觉得司马九爷叫起来太费事,不知是谁说的,干脆叫马爷吧!于是司马凯旋就有了“马爷”的雅号,而且人们渐渐忘记了他是“司马昭的后代”。他后来曾激愤地说,哪个王八羔子说我是司马昭的后代?真他娘的岂有此理!他怎么不说我是司马迁的后代?那才是我家的正宗呢!我要是有司马昭的能耐,早就进中央文革了! 苏泰阳在北部湾遇见了这样一位北京“马爷”,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受。直到现在苏泰阳才知道,眼前这位北京“马爷”就是秦瑶的男朋友“凯旋大哥”,只是他和秦瑶的月亮从丘田观通站的山上换到了北部湾的海上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