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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五节辛港锣鼓
当得知司马凯旋和苏泰阳即将离开炊事班时,司务长和炊事班的弟兄们心中有些失落。平时有这两个“爷”在,三连的人对司务长和炊事班有一种敬畏感,如今这两个“爷”突然跑到台地那边去了,司务长担心往日那种歧视的眼光又会重新扫到“闲塘”这边来。看见司务长闷闷不乐的样子,苏泰阳和司马凯旋商定在“八一”节这天代表炊事班出个节目露一手,也为炊事班提提气。头天晚上预演时,苏泰阳仰望着房顶的茅草,满含深情地唱道: “带镣长街行, 告别众乡亲。 砍头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 杀了我一个, 自有后来人!” “不行不行,这首歌太悲壮。大家想的是过节放假,你给他们唱什么‘砍头不要紧’,这不是让人家扫兴嘛!你得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的。” “马爷”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出其不意的?行,那我就给他们朗诵一首普希金的《致西伯利亚的囚徒》—— “在西伯利亚矿坑的深处, 望你们坚持高傲的忍耐的榜样。 你们悲痛的工作和思想的崇高志向, 决不会就那样徒然消亡。” …… “还崇高志向呢,你快拉倒吧!你还指望着他们去学你那个俄国贵族?他们知道什么是十二月党人吗?他们除了肉包子还懂个啥?” “马爷”一痛阴阳怪气的挖苦,顿时让苏泰阳瘪了: “我操!是你说的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那你准备表演个啥?” “嘿!到时候你就瞧我的吧!” “八一”节晚上,当大葱猪肉包子和茄子羊肉饺子端上饭桌时,三连人的脖子都不约而同地长了一截,有人为了这顿晚宴从昨天就绝食让肚子腾地方。但指导员却按惯例坚持要营造节日气氛,硬是逼着三连官兵一首接一首地高唱革命歌曲,搞得众人在包子面前更是急火攻心。偏偏“马爷”不识民情,自动请缨说是要朗诵一首革命诗篇为“八一”助兴,指导员带头鼓掌,而众人却恨得牙根发痒。在指导员的怂恿下,“马爷”起身一阵抖擞,仰望着月空款款情深地朗诵起来: “啊——燕妮,我的燕妮! 即使大地盘旋回翔, 你比太阳和天空更光亮。 任凭世人把我无限责难, 只要你对我爱,我一切甘当。 思念比永恒的宇宙要久长, 比太空的殿宇还高昂, 比幻想之国更美丽, 焦急的心灵——深过这北部湾的海洋。 思念无边,无穷无尽, 你给我留下来的形象—— 象似神灵塑造的一样, 使我永远把你记在心上。 你值得思念,但思念一词 无力表达我热烈的衷肠。 可以说,思念似火在燃烧, 在我的心中永远永远激荡。 啊——燕妮,我们的鹊桥在何方? 在海湾?不,在心上!” “马爷”原指望会赢得一片喝彩声,待他低头一看,三连的官兵哪有心思听他在那里胡诌什么“啊——燕妮,我的燕妮!”,包子、饺子早已被众人风卷残云般地一扫而空,桌上只剩下一些抓不起来的破皮烂馅,只有指导员鼓着一张油晃晃的嘴问: “你……你这……这是什么革命诗篇?” “啊呀!你们没听过?这是马克思写给燕妮的!” “燕妮?谁是燕妮?” 众人一片惊愕。 “他娘的!燕妮是谁你们都不知道?她是马克思的老婆!” “不对吧,马克思也来过咱这北部湾?” “啊……” “马克思还知道鹊桥?” “这……” “马爷”没想到他篡改马克思的情诗被人识破。 苏泰阳早已笑得肚子疼,只有他才知道“马爷”的燕妮是谁,“马爷”经常在月上中天时,在他们那间破草房前朗诵这首被他篡改的马克思的情诗……。 司务长老蒋这一阵子神态有些蔫,心绪也有点烦。原本向前探出的细脖子似乎已经撑不住头颅,尖下巴总是贴在胸骨上,呆滞的眼光常常盯着地上的蚂蚁愣神,这种时候如果在他面前摆上一碗红烧肉,恐怕司务长是没有什么兴趣的,非但没有兴趣,甚至不能再提与肉有关的东西,例如包子、饺子什么的,甚至大葱、茄子也不行。 “俺也会杀羊!日他奶奶!……” 司务长冲着地上的蚂蚁吼叫着。 炊事班的人躲在远处瞄着司务长,深怕他一时想不开一头扎进“闲塘”里。 “杀猪宰羊是俺庄户人家的老本行,咋的就让马爷去操刀呢?日他奶奶的!马爷杀走羊,俺还能杀躺羊呢!有什么了不起的!早知如此,俺一定先骑着那头羊围着闲塘转三圈,再唱他一支样板戏给指导员听听……” 司务长懊恼万分,手中的旱烟管被捏得“嘎吧吧”地脆响。司务长认定,这次两位书生升官就是那顿包子给闹的,那场“闲塘大戏”让他们在全连面前大出风头,竟然把指导员逗得前仰后合,跟战士们一起在人群中起哄架秧子……。 司务长冲着地上的蚂蚁吼叫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指导员的耳朵里。也许是出于一种安抚或者平衡,指导员批准司务长提前回家探亲,而且还暗示着说,别着急嘛……司务长似乎领会了指导员的深情厚意,于是嘴角又重新向上弯起,脸上也似乎提前绽放了曙光。 临出发的前一天,司务长换了一身崭新的军装,独自在“闲塘”边迈着方步预演着衣锦还乡时应该拿捏的分寸,那一招一式大有《沙家浜》里的郭建光与乡亲们同享捕鱼捉蟹的喜悦一般。苏泰阳看见司务长的得意神色和一身光鲜,想到自己的大葱、茄子一夜之间没了踪影,便打定主意要“分享”一下司务长的喜悦心情,于是他邀集了一帮子老兵来到“闲塘”边。 司务长见苏泰阳领着一干人马走过来,预感到他们憋不出好屁,于是忙陪上笑脸打算脱身,可惜众人已将三面围住,而他身后只剩“闲塘”。 “嘿嘿嘿……你们去哪里啊?” 司务长见无路可逃,只好胡乱找话说。 “嘿嘿嘿——我们来给你老人家送行啦!” 苏泰阳的脸上隐藏不住鬼黠的笑。 “不不不……俺今天不走……” “别客气呀!有我们帮你,还怕走不成吗?” “俺是探亲,没几天还……还……还回来呢!” “别介呀,你老人家还没走,我们大伙儿就已经想你啦!” “俺……俺……厨房里还有包子……俺去给你们拿……” “不用啦!就是红烧肉都来不及啦!” “你……你们……俺可要喊了……救命啊!……” 眼看着众人越逼越近,司务长扯足了嗓门…… 苏泰阳一把将司务长拦腰抱起,众人簇拥着将两脚离地的司务长裹向“闲塘”…… 司务长拼命挣扎,但是无济于事。 “俺……俺就这一身新军装……” “新军装才该过一过水嘛!” “俺的口袋……俺口袋里有俺媳妇的照片……” “你媳妇的照片俺们看过啦!不在你的口袋里……” “每……每人一根大大……‘大前门’!” 司务长在最后关头使出了救命绝招。这一招果然见效,众人的脚步停顿了,此时离“闲塘”仅几步之遥。 “每人才一根?打发叫花子呢!” 众人又开始向前簇拥推挤。 “每人两根!” 司务长声嘶力竭。 众人的脚步又停顿了,眼看司务长的贿赂要见效,苏泰阳不想罢手: “每人两根也不行,要每人一包!” “救命啊!俺没那么多钱呀……” “扑通!”一声,司务长被扔进“闲塘”…… 苏泰阳和众人四下逃散…… 指导员老杨的资历目前在三连是最老的。他提指导员时,老对头赵连长就在三连。可如今人家老赵已从副营长升到营长了,而他老杨仍蹲在三连没动窝。是自己的年龄偏大还是没有靠山?他想不明白也理不顺气——反正有姓赵的在前面挡道,他再往上走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也罢!窝在这个海鸟都不理睬的北部湾,还不如回家种地去。想明白这一点,指导员反而平静下来。不仅如此,他还产生了一种逆反心态:你们不待见我是吧?行!凡是你们看好的,我老杨就偏不待见;凡是你们不待见的,我老杨就偏要重用! 可怜司务长不明就里,成为指导员同赵营长较劲的牺牲品,而“臭老九”司马凯旋则被任命为三连指挥排排长,唱“吼蛋歌”的苏泰阳则被提为三连侦察班班长。 按照惯例,三连被提拔的人是要在指导员那里“谈心”的。 在连部的小宿舍里,摆着三连仅有的两张钢架床,一张是指导员的,另一张是连长的。在三连的家什当中,唯有这钢架床是身份的象征,因为包括副连长在内的其他人一律睡木板床。 今天指导员盘腿坐在钢架床上,他让司马凯旋坐在床边,这是指导员刻意安排的。电影《南征北战》里的教导员与下属谈心时就是这个样子。指导员认为坐在床边可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而且给了下属一次礼遇,其中也包括一种暗示,能够坐在钢架床边与之促膝谈心的人,将来也就有可能成为这张钢架床的主人。 指导员亲切地盯着身边的司马凯旋,柔和的眼神背后透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威严,这种眼神是指导员多年练就的功夫,干政工是用心征服人,而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一个眼风扫过去,既要笼络,又要震慑。看见司马凯旋显得有些局促,指导员认为今天这场谈心的基础算是铺垫好了。 “你知道吗?这次提你当指挥排长是党支部的意见。” 指导员略微停顿了一下,作为支部书记的他在等着对方的答谢,例如说一句“感谢组织的关怀和培养”什么的,可是司马凯旋没吱声。 “人家管你叫司马九爷,不好嘛!那是对知识分子的侮辱。……你来咱们三连已经两年了吧?有什么磨练的心得体会?你说说看。” 指导员有意在引导司马凯旋开口,可书呆子“马爷”仍然是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对分到咱三连来有意见,但实话告诉你,那是上级戴帽把你发下来的。我从当战士起就在咱三连,如今整整十年了,苦不苦我最清楚,可是我跟谁去诉苦?跟仙人掌?跟北部湾?没用的。所以,凡事你不要去胡思乱想地问为什么,服从就是了,这样你就会快乐。依我带兵的经验来看,总是不快乐的是你们这些城市兵。” “哦?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不明白了。” “马爷”的火烧眼逼向对方。 “你就是不明白!我实话告诉你,在咱们三连头脑简单点好,不简单就不快乐,不快乐就会生事,所以咱们三连才有了那方闲塘。同样是在这个北部湾,你看人家辛港村的贫下中农活得多快乐?” “怎么快乐?” “你想知道吗?那我就给你讲一讲。……那天我去营部开会,路过辛港村时看见老百姓聚集在那里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红红绿绿的纸贴得满墙都是,可是墙纸上没写东西,是空白的,老百姓手里的小旗子上面也没写字。我有点纳闷,看见一位阿婆跑前跑后,格外积极,于是我就过去问她: “为人民服务!阿婆,怎么这样热闹啊?是不是毛主席又发表最新指示啦?那位阿婆说,哇!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啦!毛主席发表最新指示?我不知道,你去问我家阿牛去!于是我问她,你家阿牛是谁呀?那位阿婆说,哇!我家阿牛你都不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哇!……” “你说的这位阿婆有点意思。” “马爷”调侃地说。 “是有意思。于是我又问她,你儿子阿牛是干什么的呀?阿婆得意地说,你真的不知道我家阿牛?我家阿牛是革委会主任呢!但是你可别叫他牛主任,现在都叫勤务员,那个打鼓的就是我家阿牛!阿婆说完又高高兴兴地去张罗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去问那个带着红卫兵袖章的打鼓的汉子,我说,为人民服务!你是牛勤务员吧?这里怎么这样热闹呀?毛主席又发表什么最新指示啦?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马爷”似乎也想探个究竟。 “那个阿牛说,哇哇!你还是解放军哇?真是少见多怪!刚才上级通知我们大队革委会做好准备,我们就把革命群众组织起来啦!还用问吗?反正不是毛主席又发表了最新指示,就是中央文革的什么喜讯要传达下来。等上级的通知一到,我们往纸上写字不就完了吗?要是等上级的通知到了才写,那不就落后啦? “你看看,多朴实的老百姓啊!我当时心里就很感动。我们有这样万众一心的老百姓,一切困难都能够克服,一切敌人都能够战胜!毛主席说,虽然农民的脚上有牛屎,可他们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什么叫干净?谁不知道牛屎脏啊?但是最充分地相信组织、相信领导就是真正的最干净!辛港村的这些老百姓的心地是多么纯洁无私,多么值得依靠……” “慢着!慢着!我就有点纳闷了!这辛港村的老百姓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在那里敲锣打鼓?要是毛主席去世了,他们也欢呼庆祝吗?” “你你你?……你怎么敢……你这不是抬杠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以为自己聪明呀?你想想看,哪个领导喜欢你们这样爱钻牛角尖的人呐?……” “钻牛角尖?人长着脑袋就是要思考的,问个明白再去敲锣打鼓也不迟。大队革委会把老百姓当猴耍,心述不正!” “说你钻牛角尖你还不服气……如今大小你也是个干部了,当干部是要带兵的,就你这样成天钻牛角尖,还怎么带兵?” “那你说怎么带兵?” “反正我快转业了,今天和你说点心里话。积我多年的经验来说,其实咱们基层干部带兵很简单。凡是有文化的兵,你对他们就得板起面孔,这样他们就猜不透你的心……” “一副假面孔?有这个必要吗?” “有这个必要。你看那些中央文革的领导,个个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不管他们坐在主席台上还是站在群众当中,他们每天都面对着镜头和观众,练得就跟演员一样,你能看得见他们的真面孔吗?其实在咱们三连,每个人都需要演练,当兵的天天练操,咱们当干部的练什么?练心。而对那些文化不高的,就用得上‘慈不带兵’这句老话了,你对他们讲大道理没用,对他们就是一个字:狠!你越狠他们就越服帖!平常你可以给他们好脸看,但你心里可别当真,吃煎饼卷大葱的人懂个啥?别看他们穿得齐整,可骨头眼里还是农民。什么官兵平等,可能吗?自古以来都是当官的骑马当兵的走路,啥平等啊?别给我扯那个!要是让他们用这些狗屁玩意儿来拿捏你,和你较真,你还怎么带兵?……” “嘿!官兵平等可是我军的光荣传统,怎么到你这儿成了狗屁玩意儿了?” “你看你看……你还真的较真了,我这不是和你说实在话吗?啥自由平等……你还拿着棒槌当针(真)了!” “自由平等可不是棒槌!那是追求!那是目标!孙中山的 “民族、民权、民生”与法国大革命的“自由、平等、博爱”是一样的,与美国林肯总统的“民有、民治、民享”也是一样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搬出什么法国、美国来了!我看你就是一个臭老九!一个死不改悔的臭老九!难怪你要去考证什么国父国母的,说你是司马昭的后代一点也不冤枉!” “怎么我瞧着你就跟丘田观通站的那个指导员一个样?照你这么说,就别有什么思想信仰和理想追求了,只顺着上面吆喝就完了!” “嘿,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点不醒呢?算了,不跟你扯蛋了!永远长不熟的呆瓜!……我可告诉你,你的这些右派言论可不要在战士面前再去胡诌!你还得提醒那个苏泰阳,别总惹是生非的,我把你们提起来不容易,可别辜负我的一番苦心!” “苏泰阳这样的可不是吃煎饼卷大葱的人。” “所以苏泰阳这样的人就不适合当兵。” 指导员沉着脸说。 “那他适合当干部了?” “他更当不上干部!他比你还放肆!他居然敢跟人家司务长说什么他是一又怕苦二又怕死的人,还让人家把大粪汤当菜汤喝下去,气得司务长跑到我这里直掉眼泪。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咱三连是个收垃圾的地方,凡是从水警区机关下来的兵,没一个能提干的!你都不知道当初水警区机关给他的组织鉴定里写了些什么!说他劣迹斑斑,还乱搞男女关系!我把他提成班长,真是到头了……。这个苏泰阳也真是的,有文化难道没脑子吗?他从来不到我这里来汇报思想,清高得没边了!要不是侦察班长缺位……对了!咱高炮营来了一个新政委,是从水警区政治部调来的,苏泰阳肯定认识他……” 后来“马爷”曾仔细揣摩过指导员的那些话,他越揣摩越不明白,指导员说在三连头脑简单的人会快乐,但是指导员自己却并不简单。与指导员的“练心”相比,他和苏泰阳这样的人反而是头脑简单的人,但是并不快乐。 “接见”完了司马凯旋,下一个就是苏泰阳。 “你知道吗?这次提你当侦察班长是党支部的意见。” 指导员的开场白永远都是一个套路,显然他又想等对方答谢。 “多谢指导员的好意。” 苏泰阳心知肚明,人是需要赞美的。 指导员确实高兴,这个苏泰阳比司马凯旋识相……但是他从苏泰阳的话中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 “不必谢我,这是党支部的意见嘛!” “您是支部书记,连长是副书记,我感谢您和连长的好意。” “党支部是个集体……怎么我觉得你好象对当侦察班长有点……” “指导员,您可别误会,谁不愿意当领导啊?虽然这个侦察班长算不上什么官,但好歹也是个兵头了!知足,我知足!……只是晚了点,我当兵都快五年了,已经超期服役了。” “你什么意思?想走吗?” 指导员有点错愕。 “不想也得想啊!” “人家司马凯旋可没这么想!” “我们俩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一样的是我们俩都是半路给‘发’来的;不一样的是人家马爷本来就是干部。” “你也可以争取当干部嘛!” “指导员,这话要是搁在我刚来咱三连时还信,现在……嘿嘿……” “你就那么没信心?” “指导员,其实你比我清楚。” “噢……新来的张代政委认识你,那天营里开会,他还特别把我拉到一边询问你的情况呢!” “要不是那个张代政委,我还来不了咱三连呢!” 听见苏泰阳如此回答,指导员似乎明白了一切。但与张俊林相比,指导员从来没有感到苏泰阳是个威胁,看着眼前的新任侦察班长,指导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来咱们三连有什么不好呢?这里海阔天空,有得是机会。” 指导员言不由衷,似乎忘记自己准备回家种地去的打算。 “不自由,毋宁死。” 苏泰阳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你说什么?” 指导员又有点错愕。 “您刚才说这里海阔天空,我就想起法国大革命时的《马赛曲》了。” “马赛曲?什么马赛曲?” “噢,马赛就在法国南边,也和咱们一样天天看着大海……” “你去过?” “……看着地图去过。” “你少给我贫嘴!怎么我看你和司马凯旋一个德行!他说法国大革命,你也说,你们这两个混小子跑到三连来找自由平等吗?” “指导员,有些事我还真的搞不明白,我跟您暴露暴露我的活思想,咋样?” “他妈的!还有你搞不明白的事情?你又要放什么屁?” “别发火嘛!我这不是有思想问题要汇报嘛!……你说这自由平等博爱是虚伪的东西,可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让人打心眼里舒坦呢?有人说搅黄汤体现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可我怎么觉得那才是最虚伪的表现呢?” “真他妈活见鬼了!难怪司务长说你比马爷还坏,居然逼着他去喝大粪汤!” 指导员认定苏泰阳无可救药。但他就是要提拔这样的怪物,好给日后的高炮营埋下雷。 “我可比不上人家司务长,他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没他那个能耐。” “我捶死你!他妈的我捶死你信不信?滚——” 指导员朝苏泰阳当胸就是一拳,却突然一笑。苏泰阳朝指导员做了一个鬼脸,撒腿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