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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如果不是赶上过年,知青们很难得结伴回家。归心似箭,青年们忙活完手头的事儿,三三两两的奔火车站啦,谁也顾不得等谁了。门台到沈阳交通方便,从堡子到火车站,超捷径走“腰道”有大半拉点儿的路。三台子到沈阳的火车随时都有。 赵瑛陪杨达洲写完最后一条春联已是掌灯时分,俩人匆匆往火车站奔。刚走到堡子外的防风林天就黑了,几颗星星不知啥时候悄悄挂到了天上。从门台到三台火车站走大道是十里地,从大地的腰道走有七八里远,夜幕漆黑,脚下的小道儿依稀可辩,远处看得见火车站的那排灯光。俩人从腰道儿一前一后地奔火车站走,杨达洲步子迈得大,一段路把赵瑛拉下了十几步远。赵瑛一溜小跑撵了上来,你走得咋这么快呀,你想把我扔大野地里啊?她刚一拽他的手,脚下一滑哧溜了个屁股墩儿。她坐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声在原野上飘得老远。杨达洲拽起赵瑛,赵瑛止住笑拥进杨达洲怀里,俩人搂抱了一会儿,又手拉手地朝前走。火车晚点了,晚了好几个钟点儿。火车开到沈阳,他们走近赵瑛家门口时已近午夜。明天你就来我家吧?赵瑛说。哪儿有除夕拜年的。咱隔着一天不见面,我会想你的。我也会想你!俩人又吻到了一起。她把舌头尖儿送进他嘴里,他咬得她好痛,吻完了,她疼得直哧哈嘴。他忙去抚她的脸蛋儿,疼吗?咋不疼,你真坏!进了屋可别告诉你妈呀,你如果说了我可就不敢来你家啦。哈哈,去你的!这事儿只能告诉你,小傻瓜!小臭瓜,小笨瓜! 除夕的夜晚格外黑,各家各户屋门前挑起了灯笼,贴上了春联,门台堡子笼罩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大米白面和猪肉分到了各家各户,人们都忙着包饺子,做年夜饭,男女老少喜气洋洋。门台的耕地大多种植的高粱、玉米,赶上过年过节,为了能让社员们吃上顿饺子,生产队要用几斤粗粮换一斤细粮。生产队里养着猪,家家户户也养着猪,统一归生产队管理,哪头该出栏哪头该宰杀都是队里说了算。大人们忙着年夜饭。一群孩子凑在小桥的宽敞处燃放鞭炮,爆竹声声,天空沁慢了好闻的火药味儿。 知青点的三间砖瓦房格外冷清,房前屋后一片黑咕隆冬。往常这里的笑声最高,堡子里的男女老幼都喜欢凑来消愁解闷儿。此刻里,它跟堡子里的喜庆气氛形成了强烈反差。人们都知道知青回城过年了,谁也不过这边儿来。知青点屋里的黑暗中躺着一个人,高梦女,她是天擦黑时蔫俏儿进屋的。她没拽开灯,摸黑儿躺到了炕上,她要在黑暗里静静地挨过这个夜晚。离开家的时候她有饭吃不下,走了这么远的路肚子饿得咕咕叫了。高梦女从身边的旅行袋翻出手电筒,又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掏出饭盒,里头装的是饺子。她抓起一个送嘴里,拔凉拔凉的,它冻了一路已变得硬梆梆了。她又把饺子放回饭盒里,哀伤的泪水一下子淌到了脸颊上。她有心凑把火熘熘饺子,可又不敢开灯,怕的是屋里一见亮把人给引过来。埋藏在她心里的秘密像颗苦涩的果子,只能由她自己伴着漆黑的夜咀嚼。 早年高梦女的家境很好,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一九六八年掀起了知青上山下乡的热潮,初中、高中毕业没毕业的学生都被卷到了农村。高梦女是扛着“上山下乡干革命,广阔天地炼红心”的大旗走进辽北农村的。豆蔻年华,天真烂漫,英姿勃发,壮志冲天。也许正是她的眉清目秀给她播下了灾难的种子,她到农村落脚就被那里的生产队长相中了,队长算是穷乡僻壤的“土皇帝”了,那队长让高梦女做他的儿媳妇。他有他自己的逻辑:知青扎根农村干革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扎根儿就是结婚。知青与农民相结合,就是男知青娶农村姑娘当老婆,女知青嫁乡下的小伙子做丈夫,当队长的有权有势,自然是可以捷足先登。那队长多次提亲,高梦女没推也没就。这个队长的家庭不地道,村里的人都知道他家亲兄弟俩用一个媳妇,儿子的爹是谁说不清叫不准。真是应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理儿,那队长的儿子缺心眼儿,长得肥头大耳唠嗑颠三倒四。那年春节,上边号召知青过年不回城与贫下中农过“革命化春节”。白天里,知青们忙着往土房、屋门、土墙上贴春联、标语,巴不得把乡村的天和地也涂抹上“革命”的色彩。除夕的晚上,知青们分派到老乡家里吃住。高梦女和两个男知青派到了那队长家。热闹了大半宿吃过了年夜饭,男知青喝多了酒往炕一仰便打起了呼噜。高梦女也觉着头重脚轻,她就和队长的小闺女住进了东屋。高梦女脑袋挨枕头就睡着了,不知啥时候她被阵沉重的压迫弄醒。她朦胧地睁开眼睛,身边的小姑娘不见了,那队长裸着身子压在了高梦女的胸脯上……她的每根神经都要炸裂了,羞耻的感觉让她忘记了喊,她只是使劲推他,用吃奶的劲儿推他。她推不动他,他按在她胸前的两只手像铁钳似的掐住了她,她在他身下犹如被狼擒到的小羊,她挣扎了几下力气用完了,无论怎样也无济于事了。随着下身一阵疼痛她无力地垂下了手脚……后来,那队长得到了处理,高梦女摆脱了那个环境。可她的思想却解脱不了,那个除夕夜留给她的恐怖太深刻了,简直就是刻心铭骨,记忆像幽灵一样的缠住了她,让她怎么想摆脱也摆脱不掉。这就是她不喜欢过年、诅咒除夕夜的原由。腊月二十九高梦女回到了家人身边,大年三十了又告诉家人要返回门台。多少个月没回家,到家了屁股没落稳就要走,急得妈妈直掉眼泪儿。这时候,高梦女觉着挺对不住家人的,这是辞旧迎新普天同庆的日子呵!窗外,北风呼啸。几个灯笼在灰管桥那儿闪烁,传来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爆竹声。高梦女想着想着便潸然泪下了:偌大的世界里也许只有我如此的凄凉,孤独,身边没有温暖,没有欢笑,空着肚子倾听着北风的呼啸,在黑暗里迎候新一年的到来。她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还能燃起火柴在光明里憧憬,而她只能在黑暗中瑟瑟发抖……高梦女轻轻地啜泣了。屋里没有热气,玻璃上连霜也挂不上,窗外的情景看得真真切切,那帮没有愁忧的孩子嘻嘻哈哈,惬意的欢笑声又传了过来,让她好生羡慕。过了好长时间,小桥上静了下来,渐渐地,灯笼的光亮也消失了,高梦女止住了哭泣,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高梦女又回到了沈阳的家里,她又见到了家人们的笑脸……她贴过了年画剪窗花,“鲤鱼跳龙门”活龙活现,“吉庆有余”栩栩如生……震人心魄的鞭炮声响成了一片。她觉着饿得慌,夹起一块儿肉充饥,肉是凉的。她又把囫囵个儿的饺子夹进嘴里,热气腾腾的饺子凉得她牙根儿打颤……她扔下了碗筷,回到自己的屋里躺下。被窝儿里咋也彻骨的冷?我咋陷进了冰冷的世界里?啊!那个坏队长啥时候进来啦?他朝她的身子压了过来,她想跳起来与他厮打,可是手脚不听使唤。她拼命挣扎……啊……啊……高梦女惊叫着从睡梦中醒来。天亮了,是米拉来到了她跟前。 “梦女呀,你干嘛这样苦苦糟蹋自己啊?你还真的自己回来了呀!”米拉的话带着哭腔,她俩手捧着她的脸,心疼地把脸贴在高梦女颊上,两个人额前的碎发、眼眉上都沾着白霜儿 。米拉一口接一口地冲高梦女的脸上哈气,恨不得把自己周身的热量都传给伙伴。米拉除夕晚上就来到了高梦女家,听说她返回了门台米拉也往车站奔,晚车开走了。米拉回家又呆了一个晚上,大年初一坐早车就赶过来啦。“梦女啊,我若是再晚一趟车回来呀,你还不得冻成了冰棍儿啊!” “哦,是米拉啊,我在作噩梦……”高梦女睁开眼睛,她一脸的愧色。她好想当米拉的面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她勉强地抑制着自己,可眼泪还是落下来了,“真不好意思,大过年的把你给折腾来了……米拉小姐,谢谢你。” “哎哟,姐妹们儿,你可没有白过年白长一岁呀,学会说客套话儿啦!谁忍心扔下你一个人在这儿啊。若是你跟大伙儿明说了在门台过年,保准大家都能陪你在这儿过!”米拉在高梦女的脸上、身上摩挲了一阵子,见她脸上有了点儿乐摸样又开始挖苦她,“你也真是的,人家过年,你在这儿冻肉,是怕过年的肉不够吃呀?快起来吧,我给你熘熘饺子吃,我从家带来的。你猜是啥馅儿的?骆驼肉的,吃了能长大个儿呢!” 高梦女不好意思的笑了。她笑靥的酒窝儿深邃可爱,闪烁着泪花的眼睛更加明澈晶莹,摸样儿也更加妩媚动人。 “梦女,你长得真美!”米拉凝视着高梦女,“呵呵,我若是男的呀,非跟你搞对象不可!” “米拉小姐……”高梦女的笑容一闪又消失了,“你不是想知道我的故事吗,今天我就讲给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