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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赵瑛一个人在沈阳逗留了几天好不寂寞,若不是皮鞋厂的事情缠着也跟伙伴们回门台了。皮鞋厂年假要放到初六,这几天在赵瑛的感觉里好漫长,简直就像是过了几个月,过年也提不起她的兴趣。跟杨达洲一块儿过年、一块儿吃饭看电影的打算都泡汤了,这让她好生懊恼。不但不能和恋人在一块儿,连面也见不着了。几天里她心里总惦着他,脑海里萦绕着他的影子,睡觉的时候总是梦见他。鞋厂的事上班的头天就敲定了,事情很顺当谈妥啦。厂方先期投放资金和设备扶持门台鞋厂上马;门台方面派员进厂实习、接受培训。

  赵瑛出了鞋厂回到家忙不迭地吃了点儿饭,她就忙着赶晚上的火车往门台奔。她走进堡子,知青点屋里黑着灯不见人影,房屋门顶着木杠子。赵瑛踩着窗台掀开窗户把兜子撇进了屋里就奔马号,马号西屋坐满了人,队里正召开欢迎工作组进驻生产队的大会,会场还挂上了大红纸写的横额。赵瑛风风火火地进了屋,人们都向她点头示意,她也冲人们频频点着脑袋。赵瑛蹦蹦颠颠地奔到了炕上,挤到炕头里边坐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才觉着腿脚有点酸痛,刚才从火车站往堡子奔走得太快啦。

  进驻生产队的干部叫郭容真,五十来岁,清瘦的脸庞。轮到他讲话了,他笑微微地从座位站起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他的两只胳膊交叉地耷拉着,一只手压一只手按到小腹上。

  “社员同志们,往后,我就要跟大家在一块儿打交道啦……”郭容真讲话抑扬顿挫发挥得极好,听起来既雄壮有力又贴贴入耳,给人以亲切流畅的感觉。“工作组、进驻生产队的使命,就是要把学习无产阶级理论、对资产阶级全面专政的运动引向深入!打一场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围剿资本主义的人民战争……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我们要砸开生产队阶级斗争的盖子!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得下真笊篱,动真格的,彻底地堵住资本主义的路……”

  郭容真话还没有讲完,大队的有线广播响起来了,通知郭容真马上去大队开工作组碰头会。

  “大喇叭,皮鞋厂的事儿办得咋样啦?”郭容真出了屋,方林高声大嗓儿地问赵瑛。刚才听郭容真讲话方林的心里敲着小鼓,下笊篱,割尾巴,这就是要把队里眼下要做的事儿阻止住。皮鞋厂的事儿有了眉目无论如何要马上干起来,免得夜长梦多!他这么想着。方林没顾得询问一下老关的想法就忙着追问赵瑛,“赵瑛呵,你赶紧跟大伙儿说说!事儿办得顺当不顺当啊?”

  “顺当,一切都顺顺当当!厂方要求我们尽快派人去厂里实习,接受培训。让咱们分批分期的过去,一个学期的时间是十五天。”赵瑛的脸上闪着兴奋,她的大嗓门儿抓住了满屋子人的目光。“咱们的鞋厂很快就有资金和设备投入啦,厂方扶持咱门台鞋厂上马。我们分两步走:先是承揽厂方皮革抛光、钻乌眼儿、上鞋帮儿的工序。等咱们的技术提高了,我们就可以当工人,自己出产品,把咱做的皮鞋送进市场,这样才能多赚钱。”

  赵瑛三说两唠扯把屋里的气氛弄得沸沸扬扬,人们嘁嘁喳喳地呛呛开了。

  “咱得说干就干,别含糊,免得夜长梦多啊!”皮鞋匠眼珠子瞪得溜圆,“不是有句话说嘛,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上边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

  马代表说,“咱们可不能瞎忙活呀,这年月干啥事都得多长个心眼儿,酸讲话了,别闹个‘大伯子背兄弟媳妇——绕着挨累不讨好’啊。”

  “我看工作组既然来了,咱就等等,听一听工作组的意见再说吧。”佟德元挠着脑瓜道。

  “办鞋厂的毛病那是‘秃脑瓜的虱子’明摆着的。”佟会计一脸的严肃,他拿烟袋使劲敲打着手心。“现在可是讲究路线分析,挣钱,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我们干起来啦,上边一句话下来,说你搞资本主义!这么大的帽子谁扛得住呵。……”

  “方林那,要不咱队委会再商量商量?”关队长也拿不准主意了。

  “商量啥呀,不用商量啦!”方林毫不犹豫地说,“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只争朝夕嘛。咱马上按队委会从前研究的办:东屋腾出来给鞋厂用。大黑,你马上组织人干,记明天的工分。喇叭儿,你现在就把第一批去鞋厂实习的人员定下来,明早儿出发!李大板儿,你派个车、不,还是你自己去吧。送实习的女工进城,把配给咱的设备拉回来。”

  赵瑛当场点将,她挑选了十几个心灵手巧的女工。被选上的都兴高采烈,有几个没被挑中的姑娘围着赵瑛一个劲儿地央求。赵瑛劝她们道,咱们去鞋厂实习是分期分批,谁都能挨上号的。往后咱们也当工人阶级啦,你们总该讲究个服从分配、组织性纪律性啊。她这么一说,人们都开心地笑了。

  “咱……咱这么干牢靠吗?不犯毛病吗?这事儿我可觉着不稳妥。”马代表支支吾吾又开了腔,“酸讲话啦,出头的椽子先烂呵!工作组还没有拿态度哩,咱冒火喧天先干起来……到时候人家一张嘴说是资本主义咋办?酸讲话啦,咱队委会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谁吃不了兜着走啊?叫谁兜着走啊?”佟会计打断了马老头的话,“我也是队委会的成员,我才不跟你们兜着走呢。我说过啦,挣钱儿不见得就是好事情,我也赞成让社员富裕,咱要干的那些事儿啊,就像是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可‘搞资本主义’的大帽子谁扛得住?队里的主要头头儿有这个胆儿吗?敢顶着这个责任吗?你老关敢担着?”

  “你这叫什么话。光想着把旁人往风口浪尖儿推,你自个儿见风使舵啊?”老关也急恼恼地跟佟会计呛呛,“不能炒豆大家伙儿吃,炸锅就算我一个人的呀?咱队委会的人谁也不兴瞧热闹,得共同担责任!要想把咱来年的分值提高五毛钱,就得不由分说抓鞋厂,抓副业,咱不这么干,当初队委会承诺社员们的话就是掰瞎,就是扯鸡巴蛋!如果这样,还莫不如咱再召开个社员会,把咱过去的话收回来,承认咱过去说过的话全是放屁……把放出去的屁再拣回来!”

  “好啦,好啦,你们都不要说了。”方林看老关和佟会计两人叫着劲就打圆场儿地说。方林出任队长以来全身心投入,起早贪晚摸爬滚打,搏得了人们的信赖。他种大米、抓副业的勇气形成了股凝聚力。人们看好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方林对老关和佟会计说,“队委会的分工明确,我是负责抓生产的,办皮鞋厂也是搞生产嘛,我是生产队长,这事就由我来说了算好了!我把话说下、大家也看到啦,行使权力的时候我可能不够谦虚,就请大家多担待了呀,办鞋厂的事情说定了,就按我安排的干!大黑呀,马上动弹吧。”

  不知谁嗷地喊了一嗓子,接着众人都跟着嚷了起来。人们劈哩啪啦地拍起巴掌来。像起哄,像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