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入
确认

已经增加书签

确认

已经汇报章节错误

第二十一章

  知青点开过了晚饭,青年们三三两两出了知青点,只剩下了米拉洗涮碗筷。这段日子马号没有会,知青们乘着空闲去窜门儿,走“堡垒户”,为自己的抽调回城拉关系。米拉心里有数,知青抽调还轮不到她的头上,自己工分挣得少排不上先进。旁人都为回城的事儿奔波,她用不着。米拉洗好了碗筷腾出手,她又织起了她那个围脖来。这条浅黄色的晴纶巾她用过了几个年头,她总是把它拆了洗洗了织,花样不断地翻新,颜色也越发娇嫩几乎成了白色。三间房里只剩下了她自己,这倒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恬静,她可以心地塌实地想自己的事情。

  方林、余娟和杨达洲搭伴儿走过了灰管子桥,方林说,达洲,你们去大队开会吧,我去和李大板儿商量商量明天耙地的事儿。旱田改种水稻的头一年,耙地是最叫劲的活儿,大田的垄沟垄台凹凸不平,连地块儿的楂子都没刨净。要把坑坑洼洼、软硬不匀的旱地侍弄成一马平川的稻田,可得费一阵子周折,费一股子好劲。杨达洲告诉方林,今天的会是研究抽调知青的事情,青年儿回城的事很快就有眉目啦。你想啥事也该活泛点儿,别脑瓜子总像就长着一根筋儿似的。到时候陷在事情堆里想拔出来都难。

  方林拐进李大板儿家,扬达洲和余娟奔大队去了。

  高梦女顺河堤走上罗锅桥,她在桥头遇到了吹不响。

  “你这是要去马代表家啊?快向后转吧,”吹不响挥着手告诉高梦女,“我刚从马代表家出来。他上大队开会去啦。”

  “那马丫呢,她也不在家啊?”高梦女显得有几分不自然,“我没事儿,只想去找马丫玩儿的。”

  “丫蛋儿也叫郭师傅找走啦,理论小组也有会儿。这年头谁都是大忙人儿呀。”

  吹不响和高梦女顺着河堤又走近了青年点。透过亮灯的玻璃窗,看得见米拉对着镜子比试着那条白围巾。高梦女要进屋,吹不响拦住了她。

  “梦女,我还有话和你说呢。陪着我溜达一会儿吧,可以吗?”

  “哎呀,你这人可真是的,有话就说呗,有啥可以不可以的,干嘛那么客气呀。”

  俩人踏上青年点后窗的小径。小河流水潺潺,晚风裹着无数绿色生命的香气拂在脸上,令人心旷神怡。吹不响和高梦女在大树旁的草坪坐下,他把她的一只手攥住了。

  “梦女呀,知青就要抽调了,这几天里就要搞民主评议。”吹不响的话开门见山,“我想跟你拉瓜儿一下,咱俩结盟成‘统一战线’,怎么样呀?……”

  “啥统一战线呀?”

  “你还不明白呀?看见了吗,青年点的人都成双成对的,可咱俩呢,你是后来的,我是跑单帮儿,到时候不会有人替咱们说话的。我这样想,评议会上我替你评功摆好,你呢,抓住说话的机会,也要替我‘挣口袋’。咋样啊?”

  “哦,你是说……我们两个人互相吹捧啊?”

  “是啊,你真聪明!”吹不响突然抓住了高梦女的手,“梦女,听我的话没错儿。知青抽调的名额有限那,百分之二十,咱点上好说能挨上三、四个,不动点心眼儿咱就只是当‘分母’的份儿。哎,还有个事儿你听说了吗。……现在有人在我们俩身上做文章……你听到舆论了吗?”

  “没有哇,啥舆论啊?”

  “唉,反正,反正……不怎么好听……”

  “哎呀,你就别兜圈子啦!到底有啥舆论啊?你到是说话呀!”

  “人们都在议论,说我们俩在搞对象。还有人说,看见了咱俩在青年点的炕上亲嘴儿……”

  “哎呀,别说啦!这些人真无聊。”高梦女猛然从吹不响手里抽出手来,“你听到这样的混话咋不反驳啊?”

  “梦女,你咋这么糊涂呢。这种事儿你越躲,它越往你身上贴,莫不如干脆承认下来。这样,反倒可以堵住大伙儿的嘴。”

  “怎么!你承认啦?这是啥光彩的事情呀,没有影儿的事你干嘛要承认啊!”

  “不承认咋办,越怕越出鬼。”吹不响又抓住了高梦女的手,“梦女,别急,你听我说。我之所以承认,一来是为了堵住人们的嘴。另外……我也是真的喜欢你。”

  “不行,你可别有这想法!”高梦女急了,“全堡子的人都知道你和马丫搞对象,传出去我成啥人啦!”

  “梦女,你要相信我。我根本不可能和马丫好,我心里只喜欢你。真的,我可以把心掏给你……梦女,你能让我真的亲一下吗?只一下,我自己都已经承认过的……”

  “不,不行!”

  吹不响把脸往高梦女脸前凑,她一闪没躲开,还是被他搂住了。吹不响在高梦女颊上硬是亲了一口。

  下雾了,“十雾九晴,不晴沟满壕平”,一场大雨终于给盼来啦。

  下雨前援水来就泡上了地,雨水把不少的田埂给冲了,一条条土坎儿躺在白涟涟的水里像睡着了的大泥鳅。插秧显得不跟趟了,前段时期缺水的秧苗太矮太小,秧不能插只能移栽:把苗子从苗床上带着泥铲下来,再三五棵三五棵地掰开栽到水田里。队里所有的劳力起早贪晚,晌午饭也吃在地里,干挨累不出活儿,一下雨,费劲巴力栽的秧苗让雨水一冲又漂浮起来不少。

  夜色还没有完全散去,晨雾很大,出工下片儿的人们已走出了村口。方林、关队长、丁大黑走在前头,后面是稀稀拉拉、还没有散去困意的人群。

  “嘿嘿,可真叫沟满壕平呵,这场雨可把咱们成全啦。”关队长望着大面积足水的田地一阵喜悦,他跟方林和丁大黑念叨,“水的事儿总算解决啦。前些日子里我还琢磨呢,咋,咱旱田改种水稻错啦?还得改回去?嘿嘿,现在总算甭愁啦!”

  “可咱插秧的进度不跟趟儿啊。照咱这样的速度干,这秧要插到啥猴年马月呀。”方林还是满脸的焦躁,“不是说‘会战红五月不插六月秧’吗,这眼瞅着都五月下旬了……”

  “咱家的秧苗也忒它妈的差劲了,又细又矮,天生的软骨病!”丁大黑一个劲儿发牢骚,“人家是插秧咱是栽秧,人家的苗壮实、轻飘飘往水里一插就完事儿,咱还得把苗带着泥铲下来,再栽到地里。简直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咱倒想快,‘牛犊子逮家雀——有劲儿使不上’啊。”

  “那咱也得抢进度,好许城边子的稻子都缓青儿了。下步咱得求外援搞会战!”关队长显得胸有成竹。他使劲儿地吐掉嘴里的烟屁股,“咱多雇些个人手,队里开大锅饭,忙个十多天也差不多。不插六月秧儿这话不准成,应该是不插夏至秧,咱头夏至把秧插上就赶趟。咱可不能‘老鸹衔牛逼认准一个门儿’噢,从今个儿起咱不移栽了,咱先捡着能插的苗子拔,把那些操蛋的、不成气候的苗儿都铲下来直接扣到地里!糟践点儿操蛋的苗子犯不着心疼,秧苗不够咱到城边子买去!这叫做‘丢车保帅’,知道吗,这是电影‘龙江颂’的招法。”

  “行,行!高,实在是高!”丁大黑嘿嘿地笑着,他冲老关竖起了大拇指,“头些天里我们忙得脚打后脑勺儿,你在外边作报告看电影的。还行哩,你这电影总还算没白看那。”

  “嘿嘿,你们以为我出去是躲清净呢呀?可把人糟践稀啦,”老关的门牙又龇到了嘴外边,“俺在外头也惦着家里啊,甭说看电影了,猪肉炖粉条子俺都吃不出香味儿来!”

  “买秧苗?有那么现成的吗?”

  “苗会找到的。谁家育苗也不能可丁可卯,咱队里的秧如果出齐了,不也是用不了的用嘛。”

  “那咱就多找几个地方,‘别指望在一棵树吊死’。”

  “把城边子的插秧机也给请来吧?”方林说。

  “那不行啊,咱比不了人家。人家是老年儿的稻田地,一马平川插秧机得施展。咱的地高低不平,硬的硬暄的暄,插秧机到咱的地里非打误儿不可,咱就甭惦着那个高口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