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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田和吹不响一掐架,干活的气氛更活跃了,知青们嘻嘻哈哈,互相扬着雪,追逐着,打闹着。细碎的雪花落在了余娟和高梦女的头发上,灌进了她们的脖子里。 “你们俩啊,凑一块儿就掐架。都别光说不做玩嘴儿把式啦。”余娟息事宁人道。这是个漂亮俊俏的姑娘,白皙的面庞,稚气未脱的脸儿。她一笑脸颊便旋出好看的酒窝儿来,她身上的装束越简朴脸蛋儿越显得俊美。余娟的嗓子好,唱歌委婉动听,刚下乡时的那次联欢会,她一首“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翻身的人儿想念恩人毛主席”的歌儿,让她成了人们眼里的歌唱家。余娟和方林俩正谈着恋爱,她整天介把幸福、娇美的笑摸样儿挂在脸上。俩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两家离的挺近便,一块儿进小学一起上中学,在学校里“全国学解放军”班级按连排编制,方林和余娟都是排干部,俩人总抛头露面,在班级里都够得上出类拔萃。虽说学校里严格禁止学生们早恋,可男女生的相互倾慕是埋藏在心里的东西。两个人的相知两颗心的相撞,就像大自然的两个原子核相遇偶然又必然。毕业时他们一起申请上山下乡,好多的同学都被分到了比较偏远的农村,方林和余娟竟一块儿到了门台来。余娟说小田和吹不响,“你俩呀,耍嘴皮子都够有一套的啦。光玩嘴儿不行,都应该向人家得水儿学习,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少说多做。是英雄是好汉,农业翻身仗比比看,俺大伙儿给你俩做个见证,看你们到年底谁能挣到四千工分!” 得水儿是个聋哑知青,细挑儿的个头,黑黪儿的脸庞,浑身的干巴劲儿。他来门台较早,是“老三届”,跟聋哑学校的一批人过来的,起先他们统一开伙,分头到各生产队干活儿,分到队里的知青除了得水儿外还有两个女哑巴,她们应名分到了队里却没参加劳动,只是每年到头来队里取口粮。得水儿是个孤儿,下乡这几年他把生产队当成了家。方林这拨儿人来后各生产队建知青点,就把得水儿归了过来。得水儿不是全聋全哑,他的耳朵好使听得见动静,嘴上还能发出几个音来。他吹得手好口琴,和弦伴奏的点儿打得蛮准。得水儿干活实惠,顶愣,无论是在队里还是在点上,从来是不藏尖不耍滑儿。拾掇雪,知青们打打闹闹地寻开心,得水儿只是不吱声不吱气儿地蔫巴干。听着余娟在夸他,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使劲儿地往手心唾了口吐沫,搓搓手更加卖力气的干了起来。 “呵呵,好了吧,咱大伙儿都别呛呛啦!该开饭了吧?”高梦女把沾在头发上的雪花儿扑拉干净。她长着胖乎乎的脸庞,眼睛又黑又亮,每当人们夸她长得漂亮,她总是羞涩中带着自豪,俺在早那才叫漂亮呢,周恩来总理都夸过我呢!那是六十年代初,朝鲜的崔庸健委员长访华,周总理陪同外宾到沈阳参观访问,那年高梦女刚九岁,她和一帮红领巾给贵宾献花。当时周总理抱起高梦女来夸她漂亮大方。高梦女也是“老三届”的知青,比这帮青年早两年就到辽北农村插队,她刚调门台青年点来不久。“下晚儿马号还有会儿,谁喜欢辩论拿社员会上说去吧。” “好啦,这雪呀,咱也收拾得不大离儿了!收工,不干啦,开饭!”杨达洲撇下手里的铁锹,他跺了跺脚,抖落净身上的碎雪。这是知青点的“点长”,管着知青点里的大事小情。他还是生产队的共青团书记,学习理论的辅导员。这是个挺文静的青年,胖乎乎的娃娃脸儿架着副近视镜,憨厚的嘴角总挂着温存的笑,给人以斯文随和的印象。杨达洲和赵瑛俩也正处着对象,常言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赵瑛和杨达洲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泼辣、豪爽不羁,一个拘谨、温文尔雅。赵瑛大庭广众下也敢放响屁,骂大街。杨达洲则在人前显得极有修养,不说一句过头话。俩人的性情如同水火,赵瑛的火暴脾气在杨达洲面前却驯服得很,杨达洲的“死性”在赵瑛面前也能平添几分活泼。人们都说这俩人的爱情牢靠,是对儿棒打不散的鸳鸯。“哈哈,吹不响、小田儿呀,我也给你俩当见证,看看你们谁出的工多,谁挣的分儿多。到时候谁挣得工分多谁请客!你们俩如果都挣到了四千工分,我请你们俩!” 知青们扔下手里的活计,雀跃似的涌进了屋。这是知青插队的第二年盖的房子,红砖红瓦,把着堡子边儿冲着旷野。房子落成后东屋住女生西屋住男生,屋棚和四壁贴裱着旧报纸,当央儿的灶间裸露着黄泥墙和檩子。 灶间里烟气缭绕,米拉忙活着往灶坑凑柴禾烧饭,她白皙的面颊让条白围巾裹得严严实实。这是个十分娇媚的姑娘,她眨动着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明亮的眸子和宽前额给人以温柔纤细的印象。米拉她不是姓米,伙伴们都说她长得像一部外国电影里那位叫米拉的小姐,高鼻梁,大眼睛,白脸蛋儿。于是“米拉小姐”的绰号就叫开了。时间一长,连老乡们也不再叫她的名字叫她米拉了。生产队分的柴火不够烧,灶坑里凑进的柴火本来就少,屋子里又四下透风存不住热乎气儿,寒冬腊月天儿墙壁挂满了白霜儿。知青们吃饭睡觉也戴着棉帽子,扎着线头巾。 “米拉小姐,你给咱大伙儿做啥好吃的了?我肚子里头可都闹革命啦,哈哈……”大喇叭进屋扔下了铁锹直奔饭锅,她伸过手就要掀锅盖,“哈哈……姐妹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啦!” “喇叭儿,先别着急嘛,”米拉笑着拦住大喇叭,“高粱米饭,白菜汤,还没到揭锅的时候呢。大伙儿吃夹生饭找你算账啊?呵呵。” 大喇叭不掀饭锅了,她开始敲起了饭碗饭盒子。年轻人吃饭也像唱戏似的热闹,大喇叭撇下饭盒又专心的敲起了饭碗,她敲着敲着就敲出了正调儿来。她把一摞子饭碗一字在炕沿排开,用筷子敲打着碗边调好调儿,伙伴们又帮着往碗里逐个儿地加水,大喇叭敲击起了“东方红”的乐曲来。 开饭了,青年们惬意地吃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开开心心热热闹闹。 “米拉小姐呀,你可真是过日子的好手哇。”小田喝着菜汤发牢骚,“这菜汤里头没有一滴哒油,你倒是多放几棵冻白菜啊。这高粱米籽儿干嚼下去,时间长了还不得把肠子刮破呀?……” “呵呵,小田儿,吃饭也堵不住的嘴呀,你说话咋那么揽玄呀,”米拉一脸的温和。生产队秋菜下来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知青点也按人口把菜领到手。点上没有菜窖白菜就搁在灶间,天一撒冷白菜就冻成了硬蛋蛋,放到沾板上像个大冻萝卜,菜刀挨上去打滑儿,说“切菜”不如说叫“剁菜”更贴切,这冻蛋蛋似的大白菜咋省着吃也吃不到年。“咱那几棵白菜得吃到开春儿哩,离咱们园子里下来菜还远着呢,不细水长流哪行啊。小田儿,俺会过日子还不好呀?会过日子总比败家子儿要强啊!呵呵。” “米拉,没事儿,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咱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没菜吃俺给你们打猎去呀!”小田笑嘻嘻的说,这小子跟谁说话都是无拘无束。说小田是败家子儿真没有曲说他,知青点伙房泔水多,养着几个猪崽儿。赶上知青点菜断顿儿,他馋急了会盯住圈里的几头猪崽儿,不管够刀儿不够刀儿,矬子里头拔大个儿,逮过来就捅,本来能长大的猪非让他当乳猪吃了不可。有谁家的鸡、鸭子在点上走过,小田都要逮住它用筐扣起来,不下出个蛋来不放行,哪只鸡那只鸭子啥时候下蛋他比鸡鸭的主人还清楚。偶尔的抓只不下蛋的鸡他给判处“死刑”,杀了后连毛儿也不褪,和两锹泥把鸡糊起来扔灶坑里,烧熟后掰去泥巴,鸡毛儿也随着剥个溜干净。这就是小田的“打猎”本事。他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不背人,吃了谁的拿了谁的准保儿嚷嚷出去,再把情补上。他还从不吃独食儿,哪次都找上伙伴儿共享猎物。“哈哈,常言说得好呵,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咱大伙儿都甭愁哇,到今年的年底咱就好了,”方林又开始给大家憧憬了。他菜汤没喝上一口高粱米饭扒拉进嘴里了小半碗,“到了年底咱就能吃上大米饭喽!咱的西大坑修成了养鱼塘,咱门台可就成了鱼米之乡啦。到那个时候啊,咱天天焖大米干饭,炖鱼吃!” “到时候啊,我们再多养它几头猪,咱吃大米饭,就着鱼、再炖一大锅肉……”吹不响也跟着叨咕,他的脸上比着别人还多了几分正儿巴经,“到那个时候啊,咱就再不用留恋市里的日子喽。还可以叫着市里的亲戚朋友来咱这儿改善生活哩!” “不怕风大把你的舌头煽了就可劲儿吹吧,”小田接着念叨,“我看咱这样,鱼呀,咱过油儿吃,过了油儿红烧。肉呢,咱一码儿清蒸,来肥的……哎,还不行,有句话说,宁吃飞禽一口不吃走兽半斤,我给你们逮家雀儿、抓鸽子,咱烧着吃……” “死小田儿,就你的嘴巴好使呀?快别念叨啦!”大喇叭使劲儿喊了一嗓子,她嗔怪小田,“你再念叨,我这哈喇子就淌饭碗里啦。哈哈……” 姑娘们扬起阵欢快的笑声,大喇叭自个儿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笑啥呀,人家大喇叭说话不掺假,是英雄所为嘛。”方林喝了口菜汤说道,“咱们现在是精神会餐,像纸上画的花,可望不可及。以往咱逢年过节时用几倍的粗粮换大米吃,这就好比塑料做的假花,有形没有味儿,等咱们靠自己的劳动创造出大米和鱼肉蛋来,那才是真花儿,色香形味俱佳……达洲呀,晚上的社员大会你还给大伙儿白话那个‘赶大集’‘割尾巴’啊?你这套嗑儿都念叨这多天啦,烦不烦呀,我真的怕你把大伙儿的心给搅和散了……” “方林,没事儿少发点牢骚好不好!”杨达洲没好气地呵斥方林。这俩人是很要好的朋友,可谓世交,俩人的父亲在同一家企业里上班,杨达洲的父亲是“当权派”方林的父亲是工人。“文革”中当权派挨了批斗、被“抄家”,“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挺身而出呵护了当权派。患难识知己见真情,两位父亲相处得亲如兄弟。事有凑巧,俩人的孩子又一同下乡分配到了一块儿……杨达洲和方林说话唠嗑没遮没挡儿,从没有红过脸,可自打搞运动俩人时常话不投机,没短了打唧唧。“方林那,你小子刚当上队长,得悠着点儿干那,脑袋长点觉悟不行呀?你张罗把咱队里的旱田改水田还行,张罗修养鱼塘、又要办皮鞋厂,鼓励匠人单干,还有你那什么长远规划,这可都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啊!你可要小心,到时候别‘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的嘛。方林呀,你就像咱屋外边堆的雪人儿,有鼻子有眼睛,就是没有思想!大冬天戴着草帽子不合时宜!”余娟也挖苦方林。她也是理论辅导员,思想上要求进步,生怕自己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她也巴不得让自己的心上人从思想到行动适应形势的发展。“你啊,好好的学习继续革命的理论吧!让正确思想占领头脑阵地,可别当了顽固不化的典型哦……” “我是总觉着让社员们扔下活计不做,男男女女唱大戏喊口号不那么地道,把咱发展经济的措施都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这不是要把咱建设农村的事业给毁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