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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会散了,知青们回到了点上。新知青插队人多了,三间房又住满了,东西屋南北炕没有了空窝儿。杨达洲赌气似的奔到了女生屋找米拉。 “米拉呀,走啊,陪哥们儿到老关家窜门儿,我跟你一块儿通风报信去。” 米拉爽声应着,她披了件衣裳跟杨达洲出了知青点。俩人心照不宣,无非是点上的知青把米拉去老关家的事儿反映给工作组的。生活动荡不安,人们的远近亲疏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方林和吹不响之间有了隔阂,米拉和高梦女这对儿好朋友也像有了距离,杨达洲和米拉俩人倒是心贴得更近了。他们出了知青点没去老关家,顺房山头踏向了后窗小径尽头的高粱地。他们在地头停下脚,四周静悄悄的,偶尔的,从高粱地深处传出几声庄稼拔节儿的声响儿,它告诉人们,高粱要上熟儿了。 “米拉,真对不起,都怪我,让你去老关家……给你添了乱子。”杨达洲坐到了田埂上。他把只鞋垫屁股底下,把另一只搁身边让米拉也坐下来。“还生气呢呀,米拉小姐? “这帮混球儿!……”米拉的胸脯起伏着,依稀见得两只隆起的乳房在颤抖。她还没有从刚才会上的气氛里解脱,她的嘴唇儿抽搐了几下,使劲儿咬着想把委屈抑住,可终究没有抑制住,她扑在杨达洲的怀里嘤嘤地哭了。“呜……达洲……” 米拉在杨达洲的臂膀里哭得很畅快,很舒服。她觉着他是风,她是风中的云片儿;他是山,她是山中的小溪;他是水,她是水里的游鱼。他那男性的气息裹着她,让她的身躯禁不住地颤栗,那是种无比幸福的陶醉。 “米拉,这个时候咱更得把腰杆儿挺起来,做硬骨头!”杨达洲拥着米拉,他替她揩去眼里的泪,“我现在越发看明白了,方林和老关他们是对的。这场运动真让人琢磨不透,它在革命的名义掩盖下,否定人们的正常生活。我欣赏你今天在会场上的态度,我们就是得敢说敢干。种地别听蝼蝼蛄叫唤,反正关系都明朗话了,用不着躲躲闪闪,越怕越出鬼。走,咱现在就一起去老关家!” “不,达洲,你听我句话。”米拉从杨达洲的怀抱里挣出来,“你犯不着跟他们明火执仗地干,现在明朗化的是我,他们现在还得团结你,你毕竟是知青的代表,你明显站老关这头不行,这样不但保不住老关,你还得陷入被动里。你还得站郭师傅、佟德元一边,耐性子跟他们周旋吧。这样,对你、对老关都有好处。去老关那儿还可我一个人来,现在我啥都不怕了,让那帮人儿生气去吧!” “哟,米拉小姐,你还真懂得策略性哩,好,我听你的!” “取笑我呀?你真坏!”米拉呵呵笑了,“达洲,尽管我今天很生气,可我觉着肚子里的话说出来也挺痛快的。畅快淋漓,荡气回肠。我问你,人话说得多好还是说得少好呢?” “中国古时候有个大学问家叫墨子,一次他的学生问他,人生在世,多说话好还是少说话好,墨子说,蛤蟆和苍蝇总不停地叫唤,但没人喜欢听它们的,反而厌烦它们的声音。鸡只在黎明啼鸣儿,把人们从睡梦里吵醒,可谁都听它的,它一叫,人们就知道天亮了。这就是说,话不论说多说少,得挑着有用的说。拿你今天会上的话说吧,句句有劲,所以才有了轰动效应。” “呵呵,你的故事真有意思。咦,这么说,你也是大学问家啦?” “跟我屁儿呀?”杨达洲端详着满脸稚气的米拉,“哈哈,你敢挖苦我!” 他突然搂住了她,迅速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杨达洲和米拉回到了知青点,三间房子黑着灯,屋前的门大敞四开。屋里没个人影,厨房里的二十来斤马肉也不翼而飞了,黑老虎死,知青按人头领到的马肉还没来得及吃竟丢了。米拉一脸的着急,这些天里接二连三地出令她气恼的事儿,去抱柴火,不知谁往柴垛屙上了屎;去打水,压水井上的压杠没了影儿;饭碗天天见少,不知谁吃饭连饭碗也往肚子里咽……归其都飞进了菜地。 “做饭的活儿我干不了啦,”米拉垂头丧气,“这不是存心找我的别扭嘛,马肉丢了怎么向大伙儿交代呀?唉,搞运动搞得人们互相拆台,离心离德。这活儿还咋干呀。” “别上火了,俺这十几人的小点也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啦,”杨达洲劝慰米拉,“把咱的炊具粮食都归到大点去吧,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炊事员。” “不,饭我不做了。我要跟队里的女工们干活儿,这样接触社员的机会多,我和她们一块儿秋收,打场,搞运动……” 马号院门口。方林和余娟在夜色里相遇了。 “方林,你怎么回来啦?人家郭师傅让你参加会儿你不来,会开完了你倒回来了,你这个人啊,一点儿不注意影响,”余娟埋怨方林。她有点儿吃惊,也有几分欣喜,她拽住他的手朝着堡子外溜达。“你又去李大板儿家啦?他现在是队里炸眼的人物,让人知道你不参加会去李大板儿家窜门儿,不又该做你的文章啦呀。” “俺都‘高丽裤子一堆到底’啦,我才不在乎呢。李大板儿病啦,我赶回来看看他。他是为黑老虎死,才着急上火生病的。” “咳,简直是浪费感情!对人讲人性论还得批判呢,何况是对牲口。你可别抓住这点事儿不放,当心人家说你别有用心。”余娟故意撅起了嘴,她心里有个事儿,想告诉方林,知道他心绪不好就没说。佟德元在打她的主意,他明知道她跟方林要好,却半截腰儿插杠子,私下里散步说,亲不亲线上分,说方林和余娟走的不是一条道。余娟珍重她和方林的感情,容不得旁人玷污。方林这多天里摊的事儿多,她一直跟着心悬着,“方林,我不让你破罐子破摔。我正想会着米拉去下片儿看你的。明天,我要去区干校学习了,得半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我真不愿意离开你……这段时间里,你要少和那几位敏感人物打连连,一定要注意。方林,工作上的事情我不便和你多说。个人感情方面的话我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心里只有你,什么风浪也拆不散我们!现在啊,人都不知道咋了,都像吃了枪药似的,动辄发脾气,想不到米拉小姐也会动肝火了,” “米拉她跟谁动肝火了呀?” “米拉到老关家的事儿佟会计在会上说了,他说米拉跟老关搞串联,米拉把会计给骂了。” “骂得好,活该!这帮人欠骂!干啥像特务似的搞盯梢儿,他们有啥权力干涉别人的行动?早知道会开得这么热闹呀,我也来参加啦。” “你就别跟着搅和了,你就当好你的护青员好啦。”余娟很严肃地跟方林说,“方林,这场运动比咱想象的要严峻得多呵,咱们都年轻,可不能栽跟头犯错误呵!” 方林心里涌起丝柔情来,他眼里闪出几分缠绵。他把余娟的手攥在手掌里,揉捏着,他捧起她的脸蛋儿,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远天响起沉闷的声响,空中飘起混浊的云。伴着响声儿,闪出了一道光亮,天变得迷惘不清了。 “方林,是天又要下雨了吧?”余娟问。 “不是,那是露水伞,咱下片儿的稻子要熟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