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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三秋会战的活计整装儿,每天里打场,扬场,发放口粮交公粮。佟德元身子觉着很轻松,脑子却觉着十分的累。他带着个打稻子班,十几人儿,干四个钟点歇十二个钟点儿。佟德元想,生产队的局势在朝着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一年的工作接近了尾声,队班子要调整,老关即使不被打倒权位也得排我佟德元的后头,给坐头把交椅的我打打下手。佟德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总觉着心里不舒坦。余娟住进了公社的卫生院,这事儿让佟德元很懊恼,筹划了多少日子的美事全完蛋了,虽然他跟踪余娟的事没人知道,他也后悔自己的卤莽,本来可以耐住性子成就的好事儿,经他自己一折腾,永远的不能挽回了。几天来他吃饭不香,睡觉不塌实,余娟那凄惨的叫喊声总萦绕他耳边,咋驱赶也驱赶不走。佟德元在场院忙活了大半天,跟家人围着炕桌子吃晚饭了,却撩不起他的一点儿食欲。 “德元那,这两天里,你除了打蔫儿就愣神儿,究竟是咋回事呀?”佟会计感觉出了儿子情绪不对头,他禁不住地问佟德元,“余娟住院了,你怎么不去看看她啊?” “我不想去。从前我那么上赶着要和她好,她拿拿捏捏地不同意。”佟德元小声嘟囔,“哼,她不愿意跟我搞,倒跟树楂子搞上啦……现在我还不要她了呢,俺得要儿子呢……她的身子都废啦……” “哼,算你小子还有心眼儿,那你更应该去看看她!要叫着工作组的老郭一块儿去。懂吗?”佟会计给佟德元支招儿,“想着给余娟买点东西哦,钱从队里出,得知道拿着河水洗船的理儿才行哩。” 冬雪来得真早,场院的稻子还没打完它就飘然而至了。枯萎的树枝让雪压弯了,乡间的土道让雪盖住了,踩上去脚下吱吱作响,大车走起来则连成绵长的吱吱声儿,像永远没有完结的休止符。三台镇通往门台的乡道上,杨达洲赶着一挂大车走在雪地里。余娟受伤在公社卫生院住了十几天。树茬儿直接刺进了她的阴道,扎得深流血又多,手术缝合了十八针……今天可以出院了,杨达洲赶着大车、带着米拉和高梦女来接余娟。余娟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大车不敢撒欢儿跑,太颠簸,出公社卫生院有一个多小时了,门台堡子遥遥在望了。一路上,余娟还是病恹恹的一脸愁容,时而有泪珠儿顺着脸颊悄悄的流淌。她蜷局在大车上半躺着,沉默无语,她依偎在米拉的怀里,俩人一起靠住了高梦女。住院的这些天里人们走马灯似的来看望她,公社的赵书记来了,李主任领着干部们来了,郭容真、佟德元也来了,知青们都来了。树木萧条了,田野荒芜了,瑟瑟的小北风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余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身为女人的那最宝贵东西毁了……身体的巨创和生活的骤变让她心灰意懒。 “余娟呀,干嘛那么深沉呀,高兴起来嘛。”米拉极力想调整余娟的情绪,她把她的脖子搂得紧紧的,“余娟,咱知青又要抽调啦!这次你可别再发扬风格了,回城吧?” “余娟,听说这次抽调的人很多,老知青也许连根拔,都走人呢。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回城,兴许能分配到同一个工厂里呢。”高梦女脸上罩着兴奋,她亲昵地攥住余娟的手轻轻地摩挲,“我们的生活就要翻开新的一页啦!马克思说,最先投入新生活的人,他们的命运是令人羡慕的!” “哎,梦女呀,知青抽调能有那么多的名额吗?俺可有自知之明,你们谁都比我干得好,”米拉显出了几分灰心丧气。“如果不是老知青连锅端,抽调轮不着我的份儿。上次郭师傅找我谈话,谈半截腰儿我就跟他吵起来了……他准会对我有成见的呢。” “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呀,人家郭师傅能跟你一般见识呀?米拉,你就放心吧,有我们走的就有你走的,这话可是郭师傅说的。哎呀,光听咱俩小沙弥的啦!米拉,我们别白话啦,咱都听‘党’的吧!余娟,你说话呀,快说说你的心里话?” “如果有可能,我也回沈阳。从前,我想得太天真了,总以为改造农村、缩小城乡差别,非得靠咱们这些人奋斗不可。其实,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左右不了大海的咆哮……”余娟还是乐不起来。她想着上次抽调自己踌躇满志地留下来,而今几个月的光景,她仿佛过了几年,今非昔比几端感慨,不知觉的几颗泪又在她颊上流下来了,她忙揩去眼泪跟杨达洲搭讪,“达洲,你是咋想的?回城当工人还是等着推荐上大学?知青回城有上大学的名额吗?” “有的,有的,肯定有!”高梦女抢话道,“现在工农兵上大学是大势所趋,达洲呀,你上大学的理想一定能实现的,我听说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比招工名额还要下来得早哩。门台早晚能摊上去大学深造的额儿!到那时候非你莫属呵,郭师傅会保送你的。” “若说我是咋想的呀,不是说嘛,咱们是向国家交了青春的人。那么,既然是交了青春,青春如何派用场,就由国家说了算好啦,咱无怨无悔!我一唠嗑呀,就有人说我唱高调儿,是阳春白雪。俺没有这样的感觉,青春的血本来就该是热的嘛!我若是被推荐上了大学呀,毕业了还来建设农村。” “哎,你们看那!这片萝卜长得多好!”米拉惊喜地指着道旁一片萝卜地嚷了起来,“庄稼没有啦,大树打蔫儿啦,只有它旺盛,精神!” 白皑皑的大地上,萝卜缨子沾着白雪,它仍然是湛绿湛绿的,不屈不挠的焕发着勃勃活力。萝卜籽儿撒地里,接着就是出苗儿,土里生萝卜地上长缨子,它们由小到大……否定之否定,周而复始。而人呢,逝去的就不会再来,失去的就不会再有,生活的创伤也无法弥补。因为,时不再来,生活在不断的变换着自己的内容。 “车轱辘响,大萝卜长。越是下雪,萝卜越是有精神呢!”杨达洲借题发挥道,“可真是的,那些诗人、作家们总是赞美松树啊、梅花呀,却没有做文章赞美大萝卜的。余娟,你来写写咱门台的大萝卜吧?写它迎风傲雪,挺拔坚强,在严寒里本色不改……” 大车轱辘轧在雪地上吱吱作响,余娟也让伙伴们撩起了几分兴致。 “达洲,让大车跑得快点儿呀。” 杨达洲使劲甩了下鞭子,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大车颠簸着跑了起来。把几个姑娘的唏嘘、惊叫和笑声洒了一道。 场打完了,分红了。日分值比去年高出了五毛四分钱,队委会完成了当初对社员们许下的承诺。各家各户多多少少的都分到了钱,往年欠账儿多的二木匠家也平了账,分到了百十块钱。人们笑逐颜开,兴高采烈。庄稼院又有了空闲。这天傍晚,劳力们又聚会到了马号,说好了是要政治学习,不大会儿工夫老关就宣布散会了。他告诉人们,明天全体社员进城,队里请客,看戏去!戏的名儿叫“杜鹃山”。他还叮嘱人们,都要穿上最扎眼、最漂亮的衣裳,把挣的钱都揣兜里好好的风光一下!戏开演的时间是晚上六点钟,为了给人们充足的逛街机会,队里的大车早晨五点钟就全部出动,拉着大伙儿进城。杨达洲说,不动用队里的大车了,知青点已经安排好啦,是市里的两辆大客,天一亮就来接乡亲们。新知青下乡插队是“厂社挂钩”,门台的青年都是市里一家大企业职工们的子女。厂家情愿出两个客车为老乡们服务,接乡亲们进城看戏送乡亲们回家。这让老乡们欣喜若狂,时间节省了,坐车舒坦了,档次提高了,人也风光啦。次日早,天蒙蒙亮,两辆大客车就开进堡子了。车开进城里时还不到六点钟,人们走大街逛商场,玩了个不亦乐乎。玩累了就下馆子,吃饱喝得了才来到剧场。直到晚十点多钟才回到了堡子里。这一天人们太高兴啦,这高兴劲儿持续了多少天也没有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