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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年底,我国与南边某邻国的关系突然紧张起来。云南的各个机场降落了从内地调来的大批作战飞机,光巫家坝机场就停了二百多架各种型号的作战飞机。陆军部队也在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运兵。战事一触即发。前线部队已进入一级战备。我们部队也是如此,每天都全付武装在机场待命,箭在弦上,随时准备升空作战。部队取消了休假,疗养,探亲,并把在外边的飞行员都电召归队。在这种形势下,我和孙晓晖的婚事只好推迟。

  二月十七日,战事开始了。驻扎在云南的我陆军部队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跨过了红河。我们空军的飞机也频频起飞,前往边境领空执行作战任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刀真枪的机会终于来啦!我和孙晓晖都很兴奋,以为空战的机会来了,都剃了光头,宣了誓,想驾驶歼—6在空中与敌机比量比量,大功小功也立上一个两个的。可开战那段时间升空执行作战任务根本就轮不上我们这个级别的飞行员,升空执行任务的都是师长、副师长和团长。我们这些低职务的飞行员看着直眼馋,也难免发些牢骚。师长知道了就说:“想争头功啊?现在还轮不上你们。等我们打没了,才能轮上你们,懂吗?”

  三月十六日,我陆军部队在某邻国作战达到了预期目的,全部撤回我国境内。各个机场从内地赶来参战的飞机也陆续飞回去了。大规模的战事暂告一段落。但两国军队还处在对峙状态,边境上小规模的武装冲突不断。这个时候,我和孙晓晖才轮上了升空巡逻的机会。每次飞到边境线上空,我和孙晓晖都极力寻找空战机会。可是敌机很狡猾,见我们的飞机来了就干脆不起飞,避免与我们在空中短兵相接。夏季到了。敌机改变了策略,常常趁黑夜窜到我国领空进行侦察和骚扰。我们团随即就开始了夜间战斗值班。但空战一直没有发生。看来这种胶着状态要长期持续下去。部队依然不准休假,探亲,疗养。我和孙晓晖鉴于这种情况,决定八月一日在巫家坝机场举行婚礼。然后,在前线机场过一个战斗化的蜜月。蜜月之后,我和孙晓晖留在机场参加战斗值班。非常时期,非常办法。

  我们的想法立即得到了团长的称赞。团长说:“好啊!这能给我们充满战火硝烟的机场增加一道美丽的风景,我坚决支持。到时候我要做你们俩的证婚人。”我和孙晓晖就马上给郑一霞和苏娟写信,谈了我们准备“八一”建军节这天在机场举行婚礼的想法。郑一霞和苏娟立即回信响应,说她俩七月二十八日晚在杭州动身去昆明,一言为定。

  七月二十九日晚,是我和孙晓晖战斗值班的日子。这一天,距离我们婚礼的日子还有三天时间,我们俩都显得很兴奋。当日我们接到上级敌情通报,说夜间敌国两架米格—23可变翼战斗机有起飞侦察任务。有敌情啦!我们俩都来了精神。夜空晴朗,宁静。我们俩走在去值班室的路上,跃跃欲试,好像立功的时候真的到了。这将是送给婚礼的最好礼物。我们一走进值班室,就特别留意挂在墙壁上的警铃。只要那警铃一响,我们就会快步冲向起飞线。当远处的钟声响过十二下后,我戴上了飞行头盔。孙晓晖也把头盔戴上了。我们都盯着墙壁上的警铃,谁都不说话。这是最后的时刻了,该进“一等”了,再不响,大概就不会有戏。这样想着,警铃竟尖利地响了起来。值班参谋也大叫起来:“一等啦!一等啦!”我和孙晓晖抓起飞行图囊 ,撒腿就往起飞线奔。我爬进座舱,拉上座舱盖,向地勤人员挥了一下手。这时,耳机里传来塔台指挥员的口令:“746,757,开车。”

  绿色的信号弹从塔台车旁升起,划破夜空。跑道灯和联络道灯“刷”地一下子都亮了。红的,黄的,白的,纵横交错,遥相辉映,像黑暗中突然浮现出一座霓虹闪烁的不夜城。我和孙晓晖同时开车。顿时,马达轰鸣。宁静的夜空也躁动起来。我随长机从停机坪滑出,拐进联络道,再滑上起飞线,刹住车,等待塔台指挥员的命令。塔台指挥员说:“检查仪表。”长机回答:“746明白,一切正常。”我回答:“757一切正常。”“746起飞!”“明白!”

  我们俩同时松开刹车,加满油门。两架飞机呼啸着在跑道上腾空而起,像两支利箭射向了神秘的夜空。飞过导航台,就是抚仙湖。银色的月光洒满湖面,鳞波闪闪。我用余光看着抚仙湖在我的翼下闪过。我们按照领航参谋给的航向、速度和高度,很快就飞到了边境。我们警惕地在夜空中搜索着,不时地作着机动转弯。很快,我们就发现了两架窜到我国境内进行空中侦察的米格——23飞机。几乎在同时,狡猾的敌机也发现了我和孙晓晖,掉头就往回跑。我们的歼六飞机飞行速度比不过米格——23,我和孙晓晖就打开加力追赶敌机。狡猾的敌机也打开了加力拼命逃窜,很快就飞过了国境线。我和孙晓晖只好在国境线上空作盘旋,密切注视夜空中的敌情,随时寻找新的战机。巡逻的时间到了,油量消耗的也差不多了,指挥员命令我们返航。我和孙晓晖这才依依不舍地调头返航。

  我们驾驶飞机通过机场上空时,我突然发现长机的尾喷管里突然喷出火团来。我马上说:“746,你的飞机尾部起火了。”孙晓晖急促地说:“我的飞机抖动得厉害,连驾驶杆都握不住了。”这时,他的整个飞机都起火了。塔台指挥员果断命令:“746,立即跳伞!”

  说时迟,那时快,孙晓晖已经从滚滚烈火的飞机里弹射出来。随即,飞机凌空爆炸。接着,一朵白色的蘑菇云绽放在夜空中,孙晓晖的降落伞打开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压坡度调头。这时我才发现下面是抚仙湖,湖水闪烁着银色的鳞波,神秘而又诡谲。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此时,降落伞带着孙晓晖正以每秒七米的下降速度接近湖面。我在抚仙湖上空盘旋,眼看着孙晓晖操纵的那张白伞落进了湖里。我就驾机着陆了。

  一落地,我迅速从飞机座舱里爬出来,搭上一辆汽车,向抚仙湖奔去。

  深夜的湖面上很平静,看不见人,也看不见伞。我们从老百姓手里借来几条木船,在湖面上一边划着,一边呼喊:“孙——晓——晖——!孙——晓——晖——!”湖面上静悄悄,无人回答。我们在距离湖北岸四百多米的湖面上找到了降落伞。人却没找到。

  第二天一早,海军来了七名潜水员,潜入湖底,在抚仙湖北部水下展开拉网式搜索,寻找孙晓晖。军长、师长、团长,还有我们这些飞行员,都怀着沉重的心情站在湖边焦急地等待。

  上午,郑一霞和苏娟在昆明火车站下了火车。我没有去接站。此时,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我不想见到她们俩。我是与孙晓晖一起升空的,可我回来了,孙晓晖却没回来,到现在连人也没有找到,我无颜面对苏娟。

  下午,一辆绿色救护车停在了抚仙湖北岸,从车上先下来几个年轻的女兵,接着走下来的就是郑一霞和苏娟。我慢慢地向她们走过去。走到郑一霞和苏娟面前,我站住了。她们俩的眼睛都红肿着,苏娟脸色很憔悴。我想,她们已经知道孙晓晖出事了。对视一会,我说:“苏娟,你要坚强些。”苏娟向我点了点头,郑一霞也向我点了点头。

  我们在抚仙湖北岸搭起了帐篷,日夜守在湖边。苏娟的身体已经挺不住了,一边躺在单架上望着湖面,一边接受输液。郑一霞一直守在苏娟身边,这让我感到些许安慰。

  海军来的潜水员在水中搜索到第五天,孙晓晖的遗体从湖底下漂了上来。人已面目全非。苏娟看到孙晓晖的遗体,顿时就昏倒了。

  孙晓晖的追悼会开完后,我和郑一霞在机场举行了简朴的婚礼。我们的蜜月也只有短短的三天。第四天,师、团善后工作组要动身去哈尔滨孙晓晖的家乡慰问他的父母,并把孙晓晖的遗物和骨灰盒带回去。郑一霞陪着苏娟也跟工作组一起去了哈尔滨。郑一霞和苏娟走后,我就立即投入了夜间战斗值班。

  我和郑一霞的三天蜜月,让我们有了后来的儿子张翔。

  我想起了那次在天目山,我和孙晓晖当着郑一霞和苏娟的面说的那两句话。

  我说:“如果我们都生了男孩,长大了就都去当飞行员。”

  孙晓晖说:“如果我们生了一男一女,就结亲家。”

  现在,孙晓晖的话已经不能实现。

  但我的话可以实现。我有儿子!我感到我们飞行员的生命力非常强盛。我感到祖国的飞行事业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