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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上午 8点35分 沙传泰坐在北郊监狱的值班室里。 他不时地搓一下脸。这一路上,他把车开得太快了。风把皮肤抽紧了,到这时脸上还有隐约的撕疼感。 值班室不大。一条长桌子摆在中间,两侧有几把金属折叠椅。瘦瘦的麻队长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折叠椅上。 他姓麻,偏偏脸上又长了几个麻子,人们当面都叫他麻队长。但在背地里,包括犯人在内,都叫他麻狼。因为他折磨犯人的手段十分狠毒。当年沙传泰从警校毕业,到北郊监狱实习的时候就认识他。那时他只是一个看守。 “听他们叫唤,我心里才会感到舒服。”有一天,他和沙传泰一起值班,多喝了二两酒,眼睛里便泛起网一样的血丝。一向沉闷的舌头也变得灵活起来。“用皮带不好。皮带抽起来很响,可并不很疼,你知道吗,并不很疼。而且,而且,那声音里还缺少一股钝劲。用水牛皮拧的鞭子最好,听着就够劲,那声音麻利透了,真能治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惜这种鞭子现在不容易找到了。” 沙传泰那时就猜他有一点虐待狂。当看守的当久了,多少都有一点虐待狂的倾向。麻狼的虐待狂更明显一些。他和麻狼算不上朋友。但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管辖的领地,在频繁的办案过程中,时时都需要对方帮助。互相帮着,是警察私人利益里的一种特殊权力,和一般的帮助不同。 “你想提谁?”麻狼笑着问。他笑的时候也带着一股狠劲。 “郭金林。”沙传泰不动声色地说。 麻狼愣了一下,表情里似乎有些犹豫。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沙传泰,“怎么了,干吗对这个人感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想问一个问题。” 麻狼狐疑地点点头,“好吧,我去带人。你想在哪儿审?” “就用你们的小地下室吧。” 麻狼再次愣了一下。他想问什么,但终于没问。只说:“你等着,我去把人带进去。你过五分钟再来。”他停了一下又说:“别弄成烂土豆,那样我可不喜欢。” 沙传泰淡淡一笑,“放心好了,我只是问一句话。” 麻狼走了之后。沙传泰点燃一支烟,陷入自己恼怒的沉思。他有点担心的是,那个给自己打电话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会不会给张富打电话。如果这样的话,自己的计划就全吹了。他咬着牙在心里想,他非得比那家伙早一步不可。 他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熄了烟,起身走出值班室。 他沿着走廊向里面走。走廊很长,越往里走越暗。他拐了两个弯,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进去以后便有长长的阶梯向下延伸。 他走下阶梯时,麻狼从下面的走廊里拐出来。他抬头看着沙传泰,黑黑的脸上表情暧昧,在黑暗中模糊不清。最后他呲出狼一样的白牙极淫地一笑,和沙传泰擦肩而过,向阶梯上面走去。 下面的走廊很短,不过十几公尺长。两边各有两扇小门,其中一扇是铁门。沙传泰推开铁门走进去。 他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郭金林原来是个女人。 地下室狭长而阴暗,四周都是水泥墙。中间放着一张铁皮桌子,桌上一盏台灯照亮了一小片桌面。房间的另一头,一盏强光灯把周围的灰暗照成一片白炽。那强光灯下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 沙传泰关上身后的门,站在黑暗中打量着这个女人。这女人看着右下方的墙角。但沙传泰能感觉到她正用除了眼睛之外的一切感官掂量着这个刚进来的人。 这女人中等个头,三十岁上下。一身宽大的黑色囚衣干净整齐,垂肩的长发一丝不乱地斜披下来,洗得雪白的脸上藏着十足的媚劲。他这才明白象麻狼这样的虐待狂为什么不想要一个烂土豆了。他说:你想在哪里审?原来这话里还包含着另一层下流无耻的意思。这个杂种!沙传泰心里骂道。他知道,在北郊监狱里,有几个看守极其下流。 沙传泰走到桌旁时,郭金林也慢慢地抬起头,闪闪的目光里藏着一层浅笑。显然她对审讯十分有经验,明白沙传泰的阴沉目光是为了增加犯人的心理压力,对此她毫不在意。而且她还知道打破这种压力的最好办法,就是说一句让审讯者吃惊的话。 她说:“管教,现在就脱裤子吗?” 沙传泰确实有点吃惊。尽管他已经猜到麻狼可能跟这个女人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这话被她如此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出乎他的预料。他站在桌旁,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女人。 她脸上的淫笑越发明显了,“你们干吗呀。天天陪着你们,玩也叫你们玩腻了,一大早的就来折腾我。”她撩起衣襟,一直撩到露出两个雪白的乳房。“来吧,”她说。 沙传泰绕过桌子走过去,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扯下她的衣襟,声音平淡地问:“我问你,谁是你的老板?” 郭金林愣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我没有老板。” 沙传泰没有给她任何警告或预告,猛地抡起手掌抽在她的脸上。郭金林惊叫一声,雪白的脸骤然偏到一边,满头的长发都飞舞起来,随后便沉重地摔倒在地上。沙传泰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起来,反手又是一掌。这次她被摔倒在另一边。沙传泰抓住她的衣领再次把她拖起来,把她顶在墙上,左右开弓猛抽她的脸。直到她两侧的脸变得青紫红肿,满嘴都是血沫子才停下来。他对着她的腹部又是沉重的一击。郭金林颓然跌倒在地。 沙传泰慢慢地蹲下去,抬起她的脸问:“谁是你的老板?” 她翻着眼睛看着沙传泰,喷着血沫子说:“没有老板。” 沙传泰解下腰间的手铐。麻狼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他只好用这个了。 他抓住她的右手,用力一拧,她叫了一声趴在地上。沙传泰先用手铐铐住她的右手。他铐得很仔细,把手铐铐在她手腕的关节上,并扣紧牙齿。接着,他抓住她的左手,把它从左肩上拉下来。他把她的两个手腕拉到一起的时候,她开始挣扎起来,两只脚用力地拍打着地面,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沙传泰用膝盖压住她的后背,一用力还是把两个手腕拉到一起,用手铐铐住。 这是麻狼教给他的,他说什么样的犯人也受不了这种铐法。这种铐法把犯人的关节和韧带拧屈到了极限。 这个女人真够顽强的,但半个小时之后,她终于说出了冯振德的名字,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沙传泰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毫无表情地摘下手铐,从她身旁站起来。这个时候,地下室里显得极其宁静,潮湿的空气开始悬浮不动,并且凝固起来。只剩下郭金林在昏迷中的微弱喘息。他把手铐重新挂在腰带上,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他走进值班室,对抬起头看着他的麻狼说:“那个婊子,她什么都说出来了!”他知道麻狼会从这句话里想到他所干过的那些丑事的。在郭金林最终清醒过来之前,他会担好大的心的。想到这一点,他心里便有了一种恶意的快感。 他没再说别的,转身走出了值班室。 ———— 上午 8点40分 希姑离开了罗汉山之后,叫赵建送她去海边。 汽车一上路便加快了速度,呼啸着超过前面的汽车。 斜靠在后座上的希姑感觉到了。她抬起头,漠视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物,轻声问:“小赵,怎么了?” 赵建苍白的脸上不动声色,“我得赶快回去。他们已经找到那个女人了,那个姓于的小女孩。我叫他们看好人,看好现场,等我回去。” “刚才怎么没告诉我?”她淡淡地问。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要的是戒指,没说要人。” 希姑就没有再说话。她知道她不必再为此操心,赵建是个不用她操心的人。 汽车离开高速路,驶下一条乡间土路。淡蓝色的海已出现在天边。成片的农田已被荒凉的沙丘所遮蔽,海上黑色的岛影约略地勾勒出蓝白色的天边,给天海之间翱翔的鸥鸟划出一个逍遥的范围。 三五棵手似的老树在不规则的荒沙丘上抚摸着晴朗无暇的天空,给人苍凉而凝固了的感觉。 几分钟之后,汽车绕过一个叫白石湾的小渔村,停在海堤上。这是一个小小的渔船码头。 小码头简陋而荒凉。白色的盐碱把石砌的海堤蚀成古朴的残垣,一些耐碱的野草从石缝里漫延出来,把荒沙与残壁牵连成一体。几只旧船扣在沙滩上,被海上的烈日晒成灰黄的亮色,如静物似的在零乱的沙滩上投出古怪的阴影。 四五个男女渔民坐在堤上的草棚底下,似乎永久地修理着不知名堂的渔具。他们乌黑多皱的脸上藏着海一样厚实的微笑,看着从奔驰车上下来的人。 在草棚旁边的树荫底下站着一个年青人。他走出树荫向汽车走来。希姑认出他就是海爷的孙子曹明维。 “嗨,你好吗?”她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嗨,你好,”他白净的脸上露出微笑,“我也刚来一会儿,爷爷的船就在那边。还有什么东西吗?” “后背箱里还有一个提包,帮我拿一下。我最近有些累。” 曹明维点点头,“我看出来了,到船上我帮你放松一下。”他从后背箱里取出提包,和赵建握握手,“你上船吗?” “不,我还有事。希姑,我回去了。” “行,你回去吧。有信早点通知我。” 阳光很强烈,希姑戴上草帽,跟着曹明维走上海堤。绕过草棚,就看见海爷的船了。 曹明维扶着希姑走下台阶,踏上松软的沙滩时,须发全白的海爷从船舱里钻出来,手搭着凉棚向岸上看着。在他的身后,又钻出一个长得小巧玲珑的年青女人。 海爷早已年过七十。海上的渔民们敬畏地说,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听说海爷年过七十了。海爷的年龄是他们经常议论的话题。海爷不老,却也是个不用怀疑的事实。海爷腰不弯,背不驼,肌肉仍然强健有力。黑红的皮肤在阳光底下仍然闪着火一样的光泽。全白的须发并不使他显老,反倒增添了几分威严和苍劲。 他向岸上挥着手喊:“嗨,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希姑上了船,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搂住海爷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说:“嗨,好海爷,你想我了吗?” 海爷也搂住她,嗓音响亮地哈哈大笑,“想的,想的,怎么能不想,你更漂亮了。别笑,我说的是真话。”他拍着她的后背,“走吧,咱们到舱里去坐。咱爷儿俩有日子没见了。我猜你没事就想不起老子来,是不是?” “哪能呢,海爷。”希姑笑着,一只手仍搂着海爷的腰,向舱里走去。经过年轻女人的身边时,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笑着说:“小妖精,你好吗?” 年轻女人啪地一下打开她的手,翻着媚眼说:“你少碰我。” 希姑快活地笑起来,“小妖精,你少上海爷的床,你把海爷弄亏了,我把你煮煮吃了。” 年轻女人便唬起一双大眼睛,咬牙切齿地说:“臭希姑,当心我撕你的皮!” 希姑又是一阵大笑。在海爷的船上她总是很快活。 这年轻女人叫玉珠,年龄只有二十二三岁。是四年前嫁到白石湾来的。俊俏迷人的玉珠一嫁到白石湾,就使周围的男人们陷入迷乱和颠狂之中。这狐狸精似的小媳妇是那样的令人着迷,她的腰儿啊,腿儿啊,小脸蛋儿啊,都是那么滚圆滋润,可着男人们的嘴做的。性子也是火火的撩人,对面说话,两只眼睛一眨,便放出诱人的亮光来。去年夏天,她男人出海打渔时得了急病,船没赶回来就死了。他原本是个极膘悍的汉子。 她男人的死,使平静的白石湾变得躁动和不安起来。女人们不吃不睡,紧紧盯住自己的男人。而男人们则把眼睛盯在玉珠的篱笆门上,在心里打着她的主意。有人扬言,谁挡道就宰了谁。 这里的风俗,男人死了要守寡三年。这是旧制,如今社会进步了,守寡不需这么久了,守寡三个月就行了。男人们便等了三个月。但,三个月刚满的那个早上,有人看见她从海爷的船舱里钻出来。那个时候,天刚蒙蒙亮,海面上还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据说她钻出船舱,站在船头上眺望海上的时候,身上除了一条红肚兜儿外,什么也没穿。她当时的形象让看见的和后来听说的人都直了眼。 事情只能这么定了。既然她跟了海爷,别人也就再没有心存妄想的份了。这一带的女人们都同时松了一口气。时隔不久,女人们在私下里传说,这小婊子从跟了海爷之后,倒越发变得红光满面水灵鲜活了,就跟沾了露水的小葱儿一样翠白碧嫩的。 玉珠跟在希姑的身后进了船舱,没等她坐稳就把她扑倒在床上,搂着脖子往她的脸上咬,“你说我是妖精,我就妖给你看。” 希姑吓得大叫,“海爷,你快看她呀,她要吃人了!” 海爷笑着说:“好了玉珠,去沏茶吧。” 玉珠从希姑的身上爬起来,拢着头发说:“看你再瞎说。”说完,便走到后舱去烧水。 海爷出了舱,见明维正在收船板,便说:“还是你掌舵?” 明维说行。爷孙俩放好跳板,拔起锚,发动了柴油机。明维掌着舵,船在海上划了一个弧线,掉转船头,象箭一样向大海的深处驶去。 船驶入海,犹如驶入广袤,驶入无际。在浩渺的海天之间,广阔便成了一种声音,如滑丝,如闷鼓一般地飘进心里。曹明维坐在船尾,微仰着脸,感受着湿润的海风拂面而来。领会到古人所说的“大音无声,大象无形”,把这天、地、海柔和地包容在心里。让海浪和潮涌通过手中的舵把,在心里呤诵低唱。 在船舱里,玉珠笑吟吟地哼着小曲,在希姑的身旁坐下来。她亮出手腕,“瞧,你送我的玉镯子,我已经戴上了。” 希姑斜靠在被子上,“好吗?下回我再送你一个金链子。” “真的,说话算数?” “当然。”她摸摸玉珠的脸,“海爷近来怎么样,还那么有劲吗?” 玉珠斜睨着她,噘着嘴往她的脸上一吹,“你可真关心他。” “一个星期有几回?”她捏住玉珠的胳膊。 “一回两回吧,有时候是三回。” “你当心,你要真把他弄亏了,我可不饶你。” “你得了吧,你干吗不跟老爷子说去。他棒着呢,你跟他试试就知道了。” 希姑笑了,“你少费话。”两人都笑了起来。 希姑说:“下海去游一圈,你去吗?” 玉珠嗤地一笑,“我孙子在这儿呢。我可不想让他看见我光着腚的样子。” 希姑哈哈地笑起来,“什么你孙子,真不害臊。你就不会穿上一点。我给你的游泳衣呢?” 玉珠一撇嘴。她看着希姑换上红色的三点式游泳衣,笑着说:“让我穿这么件小衣服,裤衩勒在腚沟子里,难受不难受。我说你光着得了,还少些麻烦呢。” 希姑说:“总比你只穿着红肚兜儿下海强。” 希姑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明维坐在船尾,向她点着头微微一笑。海爷正在整理着一团团的鱼线和硕大的鱼钩。他在钩上装上饵,抛进海里,把线尾拴在船帮的铁环上。希姑向海上看去,船正在海上划一个大大的弧线。 海爷说:“钓几条鱼给你吃。玉珠炖的鱼汤,哼,还真他妈的不错。”他扫了她一眼,“下海吗?” “是,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游一圈就上来,现在天有点凉了。” “好的。”希姑戴好橡胶泳帽,纵身跳进海里,象条鱼一样向远处游去。 她第一次遭难的时候,尽管离开了民兵指挥部,却正是穷途末路,无家可归的时候。又因为遭难而生了一场大病。海爷听到传闻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难民收容所的一个楼梯底下,骨瘦如柴地蜷缩在一张破凉床上,身上裹着一条旧棉絮,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 她从未见过海爷,只是听父亲提到过一两次。当她知道面前这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渔腥气的老渔民就是海爷的时候,她哭得死去活来。 那天,海爷也流了泪。这就是当年林老板的千金小姐呀。他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抱起来,当天就把她接到自己的船上。希姑是在海爷的船上养好了身体,也是跟着海爷学会了游泳。 海爷的船,是她的第二个故乡。 半个小时后,希姑慢慢地游回来。明维伸手把她拉上来。玉珠提来一桶淡水,笑嘻嘻地用水瓢向她身上浇水,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们城里人真有一身好皮肉。” 曹明维在甲板上铺上毛巾被,让她在上面躺下来,说:“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会儿我给你拿一下。” 阳光很烈,身上的水一会儿就被晒干了。细白的皮肤很快就被太阳晒成了红色。 希姑扭头问:“海爷,有鱼了吗?” “有了,一会儿叫玉珠给你炖鱼汤。” 希姑把手搭在海爷的膝上,说:“海爷,有生意了。” 海爷看她一眼,“又是什么生意,小鱼小虾我可不干。” 希姑笑着说:“找你还会小吗?好几百万呢。今晚就走。” 海爷回头盯着她,“这么急?” “都安排好了,那边和这边。要三条船,货挺多的。明晚在老地方装货,后天晚上连夜赶回来,行吗?” “海上的巡逻艇呢?”海爷望着远处问。 “也已经打过招呼了,到时候会让开道的。但天亮前必须过来,他们也要装装样子。” “行,这没有问题。”海爷扫她一眼,“没别的事了?” “没了。”她的声音里缺少干脆,她凝视着海爷迟疑了一下,终于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有这个东西,你以前也没对我说过。” “什么?” “一枚戒指,白金戒指。形状是一条龙。你知道吗?” 海爷惊愕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没有说出话来,“怎么,那枚戒指,它到底冒出来了。你见着了?” “没有。但已经有人跟我提到过它了,说是为了这个,我就必须帮他。” 海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苍老的目光凝视着海面。“那东西是你父亲留给我的。算起来已有四十多年了。离了我的手,也有十几年了。我以为它早就被人忘了,没想到还会有人记着它。那年,我也是没辙了,也不知道你父亲已经去世了,否则,我也不会给人的。那年月,丢他老妈的!明维,”他叫道,“去把我的酒拿来。我得喝一杯。” 回忆是一件让海爷烦燥的事。从前的快乐和喜悦,随着年龄的增高,已是极难再现的了。而从前的悲哀和痛苦,则时时侵扰着他的内心。到老年回首,便越发痛惜那些被荒废了的时光。世事与时光,都是去而不返的。 明维与玉珠端来海爷的老窑酒和几样下酒的菜,给希姑送来饮料和水果。明维返身回到舱里,取来自己随身带来的提包,在希姑身旁蹲下来,说:“现在吗?” 希姑点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了。”她翻身俯卧在毛巾上。 明维在希姑的身旁跪下来,稍定了一下神,随后张开十指,轻轻地插进她的头发里。先是轻轻地按摩,随后用手指扣住百会、率谷等穴,缓缓地发功。 穴在古书上又叫“腧穴”。“腧”有输注的意思。“穴”则表示空隙,为经络、脏腑和气血的输注之处。在穴位上发功,有事半功倍之效。 明维拿遍头顶,抽出手,略直了一下腰,用毛巾仔细地擦了手。他向后挪了一点,伸手解开希姑乳罩背后的系带,又把她的尼龙泳裤褪下来。此时,她已是一丝不挂地俯卧在甲板上了。 玉珠坐在舱口旁惊讶地看着。红红的小嘴在阳光下半张着。她是第一次看见曹明维这样给人按摩的。 曹明维神情专注地做着这一切。在他的眼里,看见的只是溪流般的血液在无色的管里一纵一纵地流动着,看见成缕成束的肌肉在网样的血管下面波动张驰,看见白色的经络传递着气血的明暗和畅滞。他觉得,他所要做的是如此简单,不过是导引经络、通畅气血罢了。 他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几个精美的瓶子。他先在希姑的腰背、臀部和腿上均匀地涂上按摩膏,然后从颈椎开始按摩。拿斜方肌,拿肩井,拿天宗,再拿腋窝内外肌群。 希姑双目微合,肩膀完全松驰,在明维的弹、拿、点、压之下,象水一样起伏波动。 明维双拳半握,在希姑的脊椎两侧快速滚动。原本白嫩的肌肤渐渐变成粉红色。他用大拇指逐个按压脊椎两侧的肺、心、膈、肝、胆、脾、胃、三焦、肾等各俞穴,张开双手逐节向两侧推压。古书上称此为“华陀挟背”。他用拇指扣住命门穴时,再次发功。顺势按压命门以下关元俞等穴。 玉珠的脸越发红了起来,血管在皮肤底下兔子似的跳着。她看见曹明维自腰往下,按摩白环俞、环跳穴,只觉得心脏一蹦一蹦的几乎要跳到嗓子眼里。她想象不出被人用手指顶住隐秘之处,是一种什么感觉。 按摩完后背,希姑慢慢地翻过身来。她微眯着双眼,感觉到全身的松驰和舒坦,任由曹明维推拿她的肩、肘、腕,直至每个指尖。他自胸而下,按摩她胸前的膻中和乳下时,她的呼吸也随之起伏顿抑。感觉到他的手掌每到一处,都有一阵阵的热风从掌中吹进她的身体,就象春天里的阳光一样,在她的身体里温暖柔和地流动着,吹拂着。 曹明维按摩到她的腹部时,她察觉到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朦胧之中,看见明维注意地看了她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 她内心平静,一点杂念也没有。隐约听到的海浪轻拍船体的声音,也仿佛来自蓝白色的天边。明维按摩她的腿和脚时,她几乎睡着了。只有一件事还在她的心里时隐时现,久久不去。就是那枚白金戒指,和父亲的诺言。 ———— 上午 9点30分 汽车小心地绕过一栋堆满废品的简易房,在一栋灰色的老式楼房前面停下来。赵建从车上下来,仔细地看了看周围。他开的是一辆蓝色的桑塔娜。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从不把希姑的车开到有危险的地方。 他进门上了五楼。这是公司的另一处秘密住所,于小蕙此时就被关在这里。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坐在走廊里的两个小兄弟连忙跳起来。赵建向他们挥挥手,径直走进里屋。 屋里的陈设简陋而又零乱,墙上贴着早已发黄的电影海报,索菲娅 赵建问:“怎么样?” 两个女人都摇摇头,并向他身后扬扬下巴。 璨建扭回头。在房间的另一头,于小蕙赤身裸体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注意到她的表情麻木,目光呆滞地看着脚底下。赵建回头看了看桌上的衣服,他知道从这些衣物里什么也不会发现。衣服都很单薄,衬衣、麻丝长裤、胸罩、三角裤和袜子等等。她的手提包早已被刀子割得七零八落,里面的零碎物品摊了一桌子,一双被拧掉鞋跟的高跟鞋被扔在桌角上。 一个女人说:“就这些东西,再没了。” 赵建转身走到于小蕙的面前,在床边坐下。这时他才注意到她脸上的一片青紫,看来她已被那两个女人打过了。他拍拍她的脸,声音轻柔地问:“喂,你把那个戒指放哪儿了,嗯?” 她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赵建的心里很急,但一点也没有流露出来。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希姑在等他的消息,她对他的办事能力十分信任。他想那两个女人的手再重,也不至于使她失去理智。他伸手捏住她的一个乳头,慢慢地揉着。乳头很快开始变硬,并且膨胀起来。 “如果你不说,”他的声音仍然很轻,“我一用力,你可要吃一辈子的苦了。” 于小蕙的目光在他的脸上睃巡,逐渐变得恐惧起来。她向后一缩,猛地推开他的手,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胸脯,象虾一样弓下身体,大张着嘴,沉重地喘息着。 赵建冰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身向两个女人做了一个特别的手势,说:“你们俩,再把她查一下。”说完便出了房间。 两个女人的鼻子都皱了起来,但还是站了起来。其中一个从抽屉里翻出一付医用乳胶手套,噼噼啪啪地往手上戴。 于小蕙看着走过来的两个女人,看到她们被厌恶扭歪的脸,心里更加恐惧,惶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个女人一边一个走到她的身旁,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床边,随后把她脸朝下按倒在床沿上。于小蕙喊叫了起来,并拚命地挣扎。但一只有力的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按压在床铺上。她的胳膊被拧到身后,两只蹬动挣扎的脚也被人死死地踩在地上。这时,她感到一只戴着乳胶手套的手在她的身后探摸肛门。她顿时感到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她挣出脸喊叫了一声:“不!没有哇,没有哇!”一个女人在她的脑后重重地击了一下,那打法竟和那个外国佬一样。那手指还在探找着,并且已经找到了。她拚命地嘶叫起来:“不要哇!那里没有哇!”但那手指就象一根硬木棍一样,一下子就插了进去。那里就象被火烧似的疼痛起来。 她的脑子里轰轰地乱响,眼前一片漆黑。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个时候涌上心头,她就象一下子被人扔进了深海里一样,痛苦难当。于小蕙的身体向上挺起,嘴里泛出白沫。她昏了过去。 两个女人松了手,“妈的,不禁弄。”其中一个摘掉手套扔进墙角的纸篓里,出去把赵建叫进来。 赵建看着瘫在地上的于小蕙,皱着眉问:“怎么搞的?” 他身后的女人说:“谁知道,我们也没怎么着她,她就这样了。真晦气。” “有东西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 “弄醒她,给她穿上衣服。你们两个负责看住她。”他走出去,对走廊里的一个小兄弟说:“你给我带路,去这个女人的家。快点!”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何敏家的楼下。 这里已经被他的手下人控制起来了。在街口上,一个穿牛仔服的男人摆了一个水果摊。在楼下的空地上,三个年青人坐在树荫下面打扑克。赵建知道,还有一些小兄弟在其它地方望风。不管怎么说,死了人总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那个神密莫测的戒指。 警察迟早总会知道这件事的,一次严密的侦察是躲不过的,他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尽快通知其他大经理及时采取必要的安全措施。但眼下,全力寻找戒指才是大事。 守在何敏家里的小兄弟向他介绍了他们在楼下截获于小蕙的经过。“我们还在外面傻等了一会儿,谁知道他他妈的已经死了。我们回来找戒指的时候才发现。” “怎么死的?”赵建简洁地问。 “被这个哑铃砸死的。那个姓于的把这个哑铃放在门上,他一进来……”他比划了一下,“就给砸死了。” 赵建点点头,心里对这个女人倒有了几分钦佩。他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立刻就察觉到这里已经被人搜查过一遍了。尽管看上去并没有翻动什么,却搜查得十分在行。他问:“你们已经搜查过了吗?” “没有。菜包子一死,情况就有些严重了,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怎么了?”他疑惑地问。 赵建没有回答,冰冷的目光更加仔细地打量着整个房间。他也很在行,并不需要翻动什么,他知道怎样才能找到线索。 他很快就长到了线索。丢弃在地上的一条红色的三角裤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捡起三角裤翻看了一下,那上面沾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白色膏状物,看上去很细腻。他顾不得恶心,把三角裤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一股雪花膏的香味。他的目光立刻转到梳妆台上。那里放着唇膏、香水、扑粉和睫毛油等化妆品,还有一瓶“奥琪”增白粉蜜。他拿起“奥琪”增白粉蜜,打开盖,一看到里面被人挖过的痕迹,他就完全明白了:于小蕙是把戒指藏在这里的,但这个戒指后来又被人拿走了。 他转回身,目光象刀子一样砍在那个小兄弟的脸上,“我问你,你们带走那个女人,到第二次再回来,中间隔了多少时间?” 小兄弟被他的目光吓坏了,好一会儿才算出时间来,“大约……大约半个小时吧,是的,半个小时,不会再长了。” “半个小时?”他把增白粉蜜扔到梳妆台上,“叫上你的人,都离开这里,全部离开,快一点!” 那个小兄弟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终于没有敢问,急忙出了房间。 赵建在想,这是个什么人,怎么会这么快?肯定不是自己人,看来也不象是警察,否则的话,这里早就挤满警察了。那么,是冯老板的人吗? ———— 上午 10点25分 阳光有些烈。耀眼的阳光从稀疏的枝叶中间飞舞而下,打进他的眼睛里,竟也如他的思绪一样纷繁变幻。 进城以后,沙传泰放慢了摩托车的速度。星期天,街上的车辆和行人很多。情侣们的烂漫笑容更加激起他心中郁闷和仇恨。 他驾车驶进公安局大门,在办公楼门前停下来。他下车时感到两腿和胯下有些麻木,他活动了一下,整整衣服,走进门去。 前厅里没有人。透过值班室的大玻璃窗,他看见值班的警察正低头写着什么。他无声地走过去,跨进旁边的电梯门。 整个大楼里都很安静。星期天,大部分部门都放了假。说不上为什么,他今天不想被人看见。电梯在最高层停了下来,他走出电梯向两边看了看。走廊里同样没有人,只有断续的说话声从几间办公室里传出来。他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在计算机房的门口停下来。他轻轻地敲敲门。 门锁哗哗地响了几下,门开了,一个长着团团脸的姑娘出现在门口。她的脸色红润而健康,黑黑的大眼睛闪着晶莹的光。她一如既往地穿着有浅色花朵的衬衣和蓝色长裙,而不喜欢穿警察制服。说到底她还不能算一个真正的警察。 方晴是一名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的计算机程序员,今年只有二十四岁,不久前刚刚随着新配备的计算机来到公安局。她对神密的警察和警察业务充满了女性的惊奇。 “哦,”她惊呼道,“是沙队长,你怎么,也值班吗?” 沙传泰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善一些,“就算是吧。我有一点小事,想请你帮帮忙。让我进去好吗?” 方晴向走廊里扫了一眼,小声说:“快进来吧,”她笑了一下,“我们这里管得很严,不让外人进来。”她关上门,又哗哗地锁上。她转回身时,脸色不由红了起来,眼睛也越发水灵了。她说:“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想请你帮我查一个名字。查到了,我一定重谢你。” “有批件吗?” 沙传泰摊开手,“你瞧,大星期天的,头头们都休息了,你说我到哪儿去弄批件?要不怎么说请你帮忙呢。” 小方忽闪着眼睛问:“你说你怎么谢我?” 沙传泰终于露出了笑容,“你说怎么谢就怎么谢,听你的。” 她的脸更红了,仿佛因此掌握了某种神密的权力。看来她不想急于使用这种权力,她说:“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她竖起一个手指,“你可要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 “那么,你要查什么?”沙传泰把一张小纸条放在她的手上。她看了看,“冯振德?怎么,就一个名字?没有别的了?” “没了,就一个名字。” “那可有一大串呢。在这么大的城市里,每一个名字都有好几十个人,甚至好几百人。” “一大串也没有办法,慢慢查吧。” 方晴在键盘前坐了下来,开始把冯振德的名字输入到计算机里。沙传泰能看出来她正在调入某种程序。墙边的机器猛地启动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屏幕上的文字飞快地向上翻滚,接着,打印机发出吱吱的响声,一条宽纸带从打印机的上面缓缓地流出来。 沙传泰有些惊愕地看着这一切。方晴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几分钟之后,机器停了下来。小方走过去把纸带撕下来,一反一正地叠起来,递给沙传泰。沙传泰接过来就往外走。方睛喊了他一声:“沙队长,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沙传泰回过头来看着她。她确实很漂亮,胖乎乎的。他觉得自己喜欢胖一点的姑娘,这使他在一闪之间想起了江莲莲。他走到方睛的面前,注意地看着她那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随后他俯下身来,一声不响地去吻她。他想吻她的额头,她却把嘴唇迎上来,一下子就搂住他的脖子。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嗨,我怎么觉得你就象一只狼一样。不过我喜欢你这样。” 有的时候,命运是那样奇特地用它自己的方式解释人生,让人们叹息自己的无奈。假如方睛能早一年或两年出现在沙传泰的面前,他可能就会有完全不同的命运。但一年或两年前,这种大型的计算机还没有配备到他们这个单位,使方睛没有了提前出现在他面前的必然。 这就是命运,有的时候,科技的进步也决定着一些人的生命历程和结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