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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3)
———— 下午 14点35分 沙传泰很恼火,他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冯振德。 他先按地址找到了他的家,但他家里没人。他住在一栋高层公寓的八楼上。沙传泰乘电梯上去,他向弯曲的小走廊里看了一眼,里面没人,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走到冯振德的门前,侧耳听了一会儿,屋里很安静。他掏出一张硬塑料卡片,插在门缝里,几秒钟后他捅开了门锁。 他小心地推门进去,这是一个四室一厅的大套公寓,但房间里的装修和摆设庸俗而零乱。床上的被子没有叠,地毯上扔着几只绣花拖鞋,一些穿过的脏衣服扔在沙发上和椅子上。 屋里有一股怪味,他疑惑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大麻味。他没想到他还有吸毒的嗜好。 他在屋里检查了一遍,他没指望在这里会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确实没找到什么。 他顺路去了冯振德的旅游公司。这是一间临街的小门面,但里面装修得很精致。铝合金的门窗,茶色玻璃,墙上是正流行的多彩喷涂。黑色的羊皮拐角沙发和硬木茶几被擦得一尘不染。柜台上放着鲜花和电话机,墙上贴着往各地旅游的线路图和价格表。三两个年青人认真地看着那些图表。 柜台里的漂亮小姐笑容可掬地说:“真抱歉,冯经理不在这里。他不常到这里来。你要有什么事,可以上楼和刘副经理说。” “谢谢,不必了。”沙传泰尽量露出一点笑容来。他估计这里的人未必会知道冯振德的底细,冯振德也不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他们。他骑上摩托车离开了这里。 他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现在是否到冯振德的运输公司去。毫无疑问那里是冯振德的黑窝,而那个李队长,可能还有其它的人,是冯振德手下的帮凶。沙传泰把这些情况掂量了一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把自己的这条命搭进去。他决定先去找张富那个老家伙。 他从工业干道绕过去,过铁道口进入货栈街,不一会儿便到了货栈北街。这条偏僻的小街仍是那么冷清,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到了218号附近,他减小了油门,尽量不引起周围人家的注意。 他把摩托车推进院子里,张富立刻从里面迎出来。 “是沙队长,请屋里坐。” 沙传泰走进屋里问:“这里有外人吗?” “没有,没有,我这里不会有闲杂人来。”他开了一瓶汽水放在沙传泰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有事呀?” “没事,这两天冯老板有电话来吗?” “没有,我也正奇怪呢,有两天没来电话了。” “莲莲呢?”他忍不住问。 “也没来。你前天走后她就再没来。我给她打个电话?” “不用。她住哪儿?” “她住麻石街六栋楼上十四号。她那儿有公用电话,一个电话她就来了,快得很。” 沙传泰摇摇头。他突然想起来,冯振德的运输公司不就是在麻石街上吗。六栋?那是在运输公司的斜对面呀。他心里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就在这时,他有一种极想见到江莲莲的愿望。他想起前天她被他捆绑起来时的样子,和她那双任人宰杀的哀怜的眼睛,心里便有一些歉意。他说不上他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说到底,这一年来她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她并没有成为他心里的负担。 张富眨着小眼睛说:“我瞧出来了,你准是对江莲莲腻味了,那女人偶尔玩玩儿还行,长了就不行了。怎么样,我给你再介绍一个?保证叫你满意。我这儿有一个,才十八岁,还没人碰过呢。呱呱叫的‘白斩鸡’,”他用手在下身比划着,“剃得干干净净的,嫩着呢。要不要?” 沙传泰眯起眼睛看着他,心里的恶意一阵阵地往上顶,“老张,”他阴冷地笑着说,“你给多少人拉过皮条了?” 张富咧开胡子拉茬的嘴,露出黄黄的牙齿,嘎嘎地笑着说:“那可真有不少呢,都是大人物。有掌权的,也有趁钱的,都能叫他们满意。他们做生意,嘿嘿,全靠我用女人开路呢。” “你的本事还不小呢,是吗?” “那还用说吗。”他嘎嘎地大笑起来。 他的嘴巴还没合上,沙传泰猛地抡起胳膊,用手掌外侧砍在他的喉咙上。张富的身体向后飞去,撞翻了后面的纸箱子,沉重地跌落在地上。他的身体抽搐着向后反弓着,眼睛几乎从眼眶里鼓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点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几秒钟后,他的身体松驰下来。 沙传泰走过去,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进储藏室。他看见墙角有一个大木箱,便掀开盖子,把里面的旧衣服等东西掏出来。他回头把张富拖过来,塞进箱子里,把旧衣服塞在尸体的周围和上面,用力盖上箱盖。他回到外屋,把碰倒的纸箱重新放好,看看周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才推着摩托车离开院子。临走的时候,他把房门和院门都上了锁。 半个小时后,他找到了江莲莲的家。 这是一栋旧楼,走廊里烟熏火燎四壁皆黑,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旧木箱、破凉床和火炉子。走廊里没有人。他敲了敲门,门开了。江莲莲一看见门外的沙传泰,顿时吓白了脸,恐惧地向后退去。 沙传泰轻声说;“你别害怕,我不会怎么你的。”他走进屋里,在身后关上门。 江莲莲渐渐地松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 沙传泰打量了一下周围,他看出来她并不富裕。家具都是旧的,墙壁有许久没有粉刷了。屋里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十四寸的彩色电视机。令人感到舒服的是,房间里收拾得很整齐。 他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就你一个在这里住吗?” “是的,”她说。又补充说:“我父母都住在乡下。乡下太穷了,后来托了人才嫁到这里来的。” “你男人呢?”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地说:“死了,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们也没有孩子,所以就剩我一个人了。”她动手把床上已洗净晾干的衣服叠起来。“你知道我没什么正式工作,所以有时候出去打打临工什么的。” 沙传泰明白她说的临工是什么,但心里并没有厌恶她的感觉。“你别害怕,我不会怎么着你的。” 江莲莲回头望着他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她想了想说:“说到底,我们这些人是最不值钱的,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可万一惹着谁了,我们可就要倒霉了。有些人又要找我们陪,又怕这些事露出去,弄死我们是很容易的事。所以,有的时候,我们也是提心吊胆的。刚才你一进来,我看你满脸的杀气,就以为你是想来……” 沙传泰冷冰冰地盯着她,“我刚才杀了张富。” 江莲莲顿时吃了一惊,“什么,你真的杀了他?” “是的。” 她的脸色完全变了,攥紧的拳头微微有些颤抖。她盯着沙传泰问:“这么说,他真的死了?” “死了。你不高兴?” “不!”她尖声叫了起来,“他死得好。那个老杂种,该杀!真该千刀万剐了他!你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欺辱我们这些人的。天,对我们他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他平时给我拉客,总是先收钱,事后只是给我一点点。他说,婊子,你还想要多少!这个杂种,我真恨不得咬他一口!”她说着就哭了起来。她转过身去,把手蒙在脸上。 沙传泰移到她的身旁,拉着她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他拍拍她的脸,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好了,别哭了。他已经死了,别去想他了。” 江莲莲掏出手绢擦着眼睛,感激万分地看着他,“谢谢你给我出了一口气。”她转向墙角呆了一下,轻声问:“你不嫌我吧?我就是那种女人。” “为什么要嫌你?你对我那么好,也没对我耍过心眼。再说,我也早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要说呢,谁也不容易是不是?” 她感激地看着他笑了。 屋里很安静。他们挨在一起坐着,不时地互相看一眼。沙传泰去摸她的脸时,她捧住他的手吻着。 这时她想起一件事来,很突然地说:“你知道吗,我会开车,也许我能帮你呢。” 沙传泰眯起眼睛看着她,“你能帮我什么?” 江莲莲严肃地看着他,“我猜想,你在找一个人,是吗?” 沙传泰点点头,“就算是吧,那又怎么样?” “你想杀了这个人。”沙传泰盯着她没有说话,“你别这么盯着我,我就是这么猜的。我想他一定是你的仇人,你要杀他。那天,你把我捆在储藏室里,你问张富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找一个叫冯老板的人,是吗?” 沙传泰点点头,“是的。” “那就对了。也许你还不知道,昨天下午,我在这个窗口看见你了。你就坐在路边的树底下。那时,我还以为你是在找我呢,要杀我,所以我今天看见你才那么害怕。现在我明白了,你是在找冯老板。你捆我,把我藏在储藏室里,是怕我也被牵到这件事里来,你是为了我好,是吗?你说话呀,我说的对吗?” 沙传泰冷冷地盯着她问:“他在哪儿?” 她用下巴指指窗外,“他不在这儿,现在不在。他怎么你了,你这么恨他?” 沙传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要糟蹋我的妹妹。” “你还有一个妹妹?” “是的,她是个残疾人,腰以下截瘫。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这个姓冯的还要糟蹋她。” 江莲莲小声问:“你没结婚?” “没有,就因为有这么一个残疾妹妹。” 她晃然若有所悟地看着他。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我没想到,象你这样的公家人,也有这么多的难处。我要不是这个样子,我会为你做一切事的。” “快告诉我冯老板的事。” “好的。他不常到这里来,知道他的行踪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姓李的队长。他是冯老板的心腹。” “只有他知道吗?我去找他。”他站起来就要走。 江莲莲急忙拉住他,“你现在不要去,姓李的现在也不在,我看见他出去了。你别急,他到夜里肯定会回来的。他们那里是个黑窝。姓李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天天夜里在那个黑窝里,不是赌钱就是玩女人。他们那里的事我知道一点。这楼里有一个姑娘去过那里,差点被他们弄死,回来时身上被弄得不成样子,全是伤。他们给了她点钱,还包了她的医药费,叫她不要往外说。说了就杀她。她只对我说过。”她勉强笑了一下,“她和我都是干这一行的。” 他拍了拍她,“好了,别想这些事了。我该走了。晚上我会去找他们的,给你和你的朋友出这口气。” 她急忙问:“你还来吗?” “不。” “我真的能帮你。” “不用。你要是掺进来,非死不可。”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一下,“多保重,好吗?”他拉开门走了。 江莲莲站在门口,有些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看着他在楼梯口消失了才回到屋里。她咬着牙想了好一会儿,开始急急忙忙地穿衣服。 ———— 下午 18点20分 一切正如他估计的那样发生了。 宁佩云瞪着他的眼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脸色也完全变了。她把手里的碗放到桌上,难以相信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童振远低声说:“佩云,别生气。” 可是她终于发作了起来,她猛地把饭碗推到地上。饭撒了一地,碎瓷片四处乱飞。她喊叫的时候,长发也在脸前飞舞起来。“你说得可真轻巧,叫我别生气。我怎么能不生气!还吃什么饭,还吃什么饭!”她一挥手把桌上的菜盘子统统扫到地上。一片声响之后,菜汁都溅到了墙上。 她跳起来,踢开身后的凳子,冲进卧室里,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并从里面锁上。 童振远呆呆地坐在桌旁,手里还端着吃了一半的饭碗。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下碗和筷子。 他不能不把窃听器的事告诉她。他非告诉她不可,这是他做人的原则。但吃饭的时候,他把他所做的事告诉她之后,就弄出这么一种局面来。他知道她会生气的。他想他或许能用几句玩笑话化解她的气恼,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她的火爆脾气就上来了。 有些事往往就是这么微妙。同样的事,他可以不必告诉王庭臣,那是另一回事。而且,即使要告诉他,也只需说,我从旁考察了你。仅此而已。但对妻子怎么说呢?说我对你使用了窃听器?老天,再温顺的妻子也会发火的。 他一个上午都坐在监听台前,听着从耳机里传来的各种各样的声音,甚至连她们的喘息声都能听到。他听到了她和小丽说的每一句话。小丽尽管还是个孩子,但她们之间说的话,是男人们根本想不到的。他觉得小丽太爱提问题了,而佩云在回答这些问题时未免过于详细了一些。 他想,她发这么大的火,这可能是原因之一。但他知道,更重要的是他在感情和心理上伤害了她,或者说是一种人格上的伤害。此时他有些后悔做了这件事,或许他必须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做,不要去拨那个小开关,至少他应该对她讲清楚。但是,这样的话,他心里的疑问就可能永远也不能消除了。 他通过那些声音,跟随他的妻子走过了半个城市,想象着她们到了哪儿,想象着她们正在干什么。事实证明,她是清白的。而随后出现的问题是,他应该如何向她解释这件事。 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推了推,门锁着,这是意料中的事。他敲着门说:“佩云,别生气了,开开门吧。我告诉你这些,不就是为了向你道歉吗。” 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知道她准是躺在床上生气呢。他回头看了看零乱的厨房,拿起扫帚和簸箕,开始清扫地面。随后他用了十分钟才用墩布把那些菜汤和油迹都清洗干净。这时,他听到卧室的门哗地一声被打开了,佩云脚步蹬蹬地从里面走出来,径直走进书房里。 他喊:“佩云,别生气了好吗?” “是,”她拖长了声音说,“我怎么敢再生气。” 他站在书房门口,内疚地向她说:“以前我跟你说过,这是我的职业病,你该理解我。”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飞快地拨着号,“请你少说这些话吧,我不想听。以后也不想听了。我明天就走,我何必要在这里招人怀疑。没想到我在这里成了大特务,大间谍,你干吗不把我抓起来!”电话通了,她擦擦眼睛,竭力用正常的口气说:“喂,是陈处长吗?你好,我是宁佩云。是的,我挺好的。麻烦你给我买一张明天上午去北京的机票好吗?我只有请你帮忙了。是的,我明天回北京。不,不,我也该回去了。这里我也呆够了。什么?”这时,她捂着话筒回头瞪着童振远,尖刻地说:“你很沉得住气是吗,巴不得我早点走才好是吗。你还算是个人吗?你怎么不过来和我抢话筒,叫我明天不要走,再住个一天两天什么的?” 童振远苦笑了一下,摊开手说:“我猜你早已拿定主意了。不过说真的,我真不想就这么让你走了。” “什么我早已打定主意了,你可真不愧是个好警察。” “好了,佩云,你就原谅我这一次不好吗?也别说什么警察不警察的话,你不也是一个警察吗?” “我这个警察不够格!”她提高了声音说。“你既然知道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就趁早过来接电话,陈处长要你开口才肯给我买机票。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呱呱叫的好警察,耳朵一伸就知道我们夫妻俩吵架了。”她把电话递给丈夫。 童振远接过电话说:“老陈吗?你好。是的,请买一张明天上午的机票。不不,我们一切都很好,谢谢你的关心。好的,明天上午我们到你那里去拿机票,然后直接就从那里上飞机了。好的,就这么定了。再见。”他放下电话,心里仍然觉得很难受。他知道佩云是个很放得开的人,但就这样分开,还是叫他感到不安。他想,也许在明天早上之前,他能叫她改变主意。他看着宁佩云笑了笑,“好了,已经说定了。” 佩云瞪着他,“什么叫‘我们’呀。” 他说:“你回北京,我总要送送你嘛。” “我还能劳你的大驾吗?你是不把我监视到底就不算完是不是。”她一撇嘴,掉头就走。 童振远紧走几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拦腰把她抱住,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松手。他说:“你怎么说这种话。你的小脾气也发得够了,我要不治一治你,谁知道你还会说出些什么来。” 他抱着她进了卧室,俩人一起倒在床上。好一会儿,她才安静下来。 她注视着他的脸,轻声说:“你的疑心重得叫人害怕。” “是的,这我知道。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紧张。从那个小窃听器里,我们已经知道,美国佬已经和林希湘的人接上关系,他们明天就要见面了。我们现在已经泄密了,如果再泄密的话,就要前功尽弃了。不怀疑不行呀。”他亲了亲她,“再说,我现在要改行也晚了,不会干别的,甚至连一顿象样的饭也不会做。顺便说一句,今晚的菜,你做得棒极了,可惜我只吃了一两口。” 宁佩云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她推开他站了起来。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向厨房里走。 “哎,你去哪儿?”他问。 “去做饭。”她头也不回地说。 童振远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重新回到书房里,拿起电话拨了一下,“王庭臣吗?明天的行动布置好了吗?”他听了一会儿说,“好,就这样。今晚把人都集中起来,安排好之后,任何人都不许离开。明早天亮之前,必须全部到位。”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希望这次行动能成功,连人带货都抓到手。明天上午我要去机场,九点多钟我就能赶回来。我想,那个时候他们正在去会面的路上。这之前如果有什么事,立刻和我联系。我不是在陈处长那里,就是在车上。好,就这样,明天早上再见。”他放下电话,又把整个行动考虑了一下,他觉得一切都很周全。 ———— 下午 18点45分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希姑扭亮身旁的落地灯,淡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屋里的几个人。 核心会议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明天上午,希姑和蓝伯将要和那几个美国佬见面,谈判那笔走私黄金的生意。今晚他们要对是否接受这笔生意做出决定。 公司的核心成员只有六个人:希姑、蓝伯、余叶玲、涂和强、杨怀轩和赵建。这种核心会议在公司的历史上是极少召开的,一万多两黄金毕竟是一笔大买卖。 希姑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在心里盘算着。 杨怀轩反对接受这笔生意,“这批黄金数量太大,我们犯不着为这些美国佬担这么大的风险。我不相信这么大一批黄金集中到这里,会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他是个精还差不多。说不定警察早就盯上了。这几年我们比较安稳,就是因为我们不做太显眼的事,我们不能为了这事和警察发生直接对抗,那不好。” 涂和强和余叶玲却是主张接受的。 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涂和强说:“三哥谨慎得太过分了。” 他已五十多岁了,皮肤黝黑,身体强壮有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经营自己的生意时,是越来越谨慎了。除了少数几个亲信之外,无人知道他的行踪。他总是通过很复杂的渠道,给他的手下下达命令。但他对这次的黄金生意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他说:“只要计划得周密一些,屁事没有。我说,他妈的这种生意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在这方面咱们也有些关系,花不了太大的代价,就能赚上一大笔,为什么不干,我他妈的还想给自己弄几块呢。” 余叶玲吱吱地笑着,捅了他一把,“你别那么财迷。” 她站在涂和强的身后,就象十几年前她意外地和涂和强翻脸时一样,把胳膊支在他的肩膀上,悠闲地磕着西瓜籽。涂和强总想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来,都被她一甩手挣脱开。 涂和强笑咪咪地回头看着她,“怎么着,咱们就不能弄他几块吗?咱们什么时候那么清廉过,这是看得起他。” “你还大老爷们儿呢,这么小鸡肚肠子。要吃咱们就全部吃过来,把冯振德那个狗杂种做掉。” 涂和强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也太黑心了,咱们这个道上可没这个规矩。还是应该照规矩做生意。” “什么他妈的规矩,老娘狠起心来,连那几个美国佬一起做掉,让他们哭都找不到坟头子。”说完,连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她知道这不过是气话,想做掉冯振德就已经出了格了。她向希姑扬扬下巴,“我说,这个生意咱们能做,没什么了不起的。蓝伯,你倒是说句话呀。” 蓝子介无声地坐在角落里,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他思谋的事要比他们远得多。按他自己的考虑,他是赞成接受这笔生意的。公司最近的资金比较紧张,单是为了把一个公司的小经理弄出监狱,就花了近五十万。上半年,为了打点各方面的关系,又撒出去两百多万,今年的价码比去年翻了一倍。另外还有几项大的投资,包括楼下的服装生产线改造。为了购买布料,要向罗汉山贷款四百多万,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情。公司里很需要钱。这笔生意是一笔快活,用两个月做好安排,打通各处关节,货一上路,这笔生意就算齐活儿了,公司的资金也能活络一些。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希姑可能会拒绝的,很有可能。这两年来,希姑也谨慎了许多,把公司的大头逐渐转移到杨怀轩的企业上。这不能说不好,蓝子介自己也是希望安全一些好的。他感觉到希姑从一开始就对这笔生意有心理上的抵触。她不能不履行父亲留下的诺言,但这个诺言被冯振德利用了,使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说到底,她之所以会拒绝,是因为那枚戒指至今还没有出现,也因为冯振德有点逼人太甚了。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把话说过头。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慢慢地说:“要说干呢,咱们还是干得了的,船上、码头上,都有咱们的人。和边检、海关方面的关系,一直也还不错。” 杨怀轩打断了他的话,“蓝伯,关卡还多着呢,任何一点都会出麻烦的。我首先对冯振德那帮人就信不过,他的手下人跑了水,会把咱们也淹了的。”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蓝子介点着头说,“所以我的想法是,在明天去见面之前,先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弄清楚,如果有漏洞的话,咱们趁早就离远一点,以免沾上腥气。” 在座的大经理中,只有赵建始终不说话。在任何时候,他都不表示自己的意见,这是他的原则。所以也就没人会费心去问他的意见。他只执行希姑的命令,这也是他的原则。在大多数情况下,希姑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够了,然后就是他的不露声色的行动。 会开到中间的时候,他出去给他们弄来晚饭,然后依旧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他们争论。他知道,在这种会议上,票数不起作用,最后都是希姑说了算。 希姑坐在落地灯的旁边,灯光照耀在她穿着丝袜的腿上,她的脸却隐在灯罩的阴影里。她吸着烟,细长的眼睛眯着,听着他们的议论,在心里考虑着这件事。 从内心里,她不喜欢这桩买卖。三哥说得对,他们虽然也做非法生意,但凡事都有一个限度,不能过分。和警察的麻烦只能是不痛不痒的。接了这个生意之后,和警察之间的麻烦就会变成全面对抗了,那是很严重的。 但是,从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她又必须接受。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大经理中至少有多数是赞成接受的,她不能不考虑大多数人的意见。其次,这笔生意的利润毫无疑问是会非常可观的。公司需要钱,能这样大笔赚钱的机会确实不多。最后一点,是她几乎摆脱不掉的,就是那枚戒指。那上面有父亲的诺言,有海爷的诺言。事实上,那里面已经难以避免地有了她的诺言。无论怎么说,她都应对此有个了断。 她抬起头,在烟灰缸里拧熄了香烟。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她就要作出决定了,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她轻声说:“那个戒指,我始终没有见到。” 房间里一阵寂静,大家都在琢磨着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涂和强说:“这不用问了,既然我们没有搞到手,那肯定是被他们搞走了。” 希姑明白,事情很可能就是这样,因为没有第三方。 蓝伯问:“希姑,你的意思是……” 她明白,她该作决定了。她在心里已经决定拒绝这笔生意了,这里面的危险确实太大了。晃然之间,她忽然意识到,她要拒绝这笔生意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郑光楠。 下午,他们分手的时候,郑光楠对她说:“你想过没有,智者千虑,也会有一失的时候,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说:“我知道,我们只能尽量避免。” 他说:“希湘,我决没有让你怎么样,或者不让你怎么样的意思,这个主意要由你自己拿。我只是希望你,多做善事,就算是为了我吧,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再进到那个里面去。”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睛都红了。 她点着头,她完全能理解他的这片诚意。此时此刻,他说这话时的样子就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看着周围的人说:“我想,我们不应该掺到这件事里去。” 屋里一时沉静,大经理们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余叶玲首先做出了反应,“等等,希姑,如果他们拿出那个戒指来呢?那可是你父亲留下的呀。” 这是希姑最烦恼的事。海爷曾经明确地告诉她,希望她兑现诺言。那个戒指救了海爷的一条命,他很看重这一点。 她静静地想了一下,说:“如果这是父亲留下来的,父亲也不会让我面临危险。这里还有海爷的一层关系,那由我去向海爷解释。另外,我还要设法找到那些曾经接受过这个戒指的人,给他们补偿。但这个生意,我们不干。” 涂和强摇摇头,他正想开口,但一看到希姑的日光,便闭上了嘴。对希姑,他有一种特殊的敬畏之情。 余叶玲继续高声说:“我还是认为咱们应该接受。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咱们这么多年,不就是从危险中闯过来的吗。有钱不赚,是不是太傻了一点呀!” 希姑有些不悦地看着她,“好了,你不必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好吗?” 余叶玲正说在兴头上,张口就说:“这种生意不做,我看你真是有毛病了,操你!” 希姑瞪了她一眼,说:“今天就这样吧,都回去吧。”她盯着余叶玲说:“你留下。” 蓝子介、涂和强和杨怀轩先后离开了烟雾缭绕的会议室,他们经过余叶玲身旁的时候,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但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余叶玲没有走,她脸色有些发白地站在涂和强曾经坐过的椅子后面,有些不安地看着希姑。她看见希姑正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她。 希姑静静地走过去,无声地盯视着她。余叶玲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希姑爱抚似的托起她的下巴,余叶玲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还未发出声音,就被希姑一个耳光打在脸上,她呀地一声惊叫低下头,半边脸已经红了。 “你做过头了,黑鱼。”希姑静静地说,声音里含着冷峻。 余叶玲完全被震慑住了,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对不起。” “不要总是图一时的痛快,这很不好。不然的话,你会吃苦头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是,我明白。你别生气,我是一时冲动。” 希姑冷冷地盯着她,许久才说:“你还有话吗?” 余叶玲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不过我还是认为赚这笔钱没有什么不好。” “但不能把命赔进去!”希姑厉声说,眼睛里露出不可抗拒的威严。“这事已经这么决定了,你不必再说了。你也走吧,回家去吧。” 余叶玲垂下了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