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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上午 7点50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使沙传泰完全来不及多想。 那辆车并没有停下来,仍在很快地向前滑行,只是从里面打开了车门。江莲莲急速地向他招着手。 他忍着肋下的伤疼,急跑了几步,抓住车门跳进车内。 这是一辆日本尼桑,棕色,豪华型。发动机马力大,如果道路平坦空旷的话,起动后三十秒钟之内就可以加速到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 汽车加快了速度。江莲莲把着方向盘,向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沙传泰在座位上坐好,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她一边开着车,一边说:“我知道你肯定会到这里来的,昨天你向我打听这里的情况,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到这里来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光想着你了。天快亮了的时候我呆不住了,我想我也许能帮你,就起来了。这是小毛她男人的车。我跟他借了车就到这里来等你。我到大门口去看过,门锁着,但我知道你准在里面。是吧,你果然在里面。” “你不该掺到这件事里来。”沙传泰有些忧郁地看着她。说真的,她说这些话的模样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她笑了笑,“不,我愿意掺和进来,”她笑着看他一眼又说:“我真的愿意。对了,你去哪儿?” 沙传泰看看前面,说:“这一带的人少,你下车吧。你别掺进来,这样对你没好处。我很感激你来接我,停车吧。”说着,他把脚伸过去踩刹车,但被江莲莲用膝盖挡住。他伸手去接方向盘,她却固执地把着方向盘不放。 汽车在公路上左右扭摆起来,轮胎在柏油路上发出吱吱的尖叫声。后面响起猛烈的笛声。 沙传泰喊道:“你不要这么固执!你掺在这件事里一点好处也没有!” 江莲莲不知从什么地方,猛地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沙传泰伸过来的胳膊上。那是一把很大的折叠式水果刀,刀口很锋利。 “你不要和我抢!”她尖声地喊叫起来,“你放开手,听见没有,你放开手!”她的脸变得苍白而古怪,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我不下车,你别想让我下车!” 沙传泰松开手,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他慢慢地握住她拿着刀的手,把刀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合上刀刃,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有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都看着车的前面。 沙传泰终于说:“咱们去白云饭店。” 江莲莲忍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你要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能做一点就行。” 沙传泰转向她,“我知道。我是怕连累了你。” “我不怕,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别哭了,好吗。” “我没哭,我就是有点忍不住。”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有些难为情地说:“好人儿,你摸摸我,摸我一下。” 沙传泰侧过身来,把手放在她的腿上,轻轻地划动着。她向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全身都松驰了。她喃喃地说: “好人儿,你和谁都不一样。小毛说她一直都怕你,她说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她笑了一下,“我也怕你,但和她不一样。我愿意怕你,我愿意让你弄我。我觉得你可靠,我相信你。实说吧,我接触过的男人很多,但让我心甘情愿的,只有你一个。所以,别赶我走。无论你去哪儿,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愿意跟着你,是死是活都跟着你。” 沙传泰收回手,“莲莲,你跟着我可能要受罪了。” “我什么都不在乎。”她回头直视着沙传泰。 前面就要到白云饭店了,江莲莲放慢了车速。沙传泰仔细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看上去这里很平静,一切都那么正常,他想这本该如此。门前的小广场上的人不多,两排出租汽车整齐地停在广场上,几个司机靠在汽车上闲聊,一些旅客在饭店门前进进出出。再往旁边一点,是一个漆成蓝色地冷饮车,车上支着蓝白相间的布凉蓬。 沙传泰的目光凝视了片刻,他记得卖冷饮的应该是个老太婆,但现在却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旁边还有一个年青的姑娘。他又向在周围散步的人注视了一会儿,便意识到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有某种危险存在着。他想了一下自己所要干的事情,便把这些危险置之脑后了。他所要干的事非常简单,他只想找到冯振德,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就不在乎了。他知道没人能阻拦他。 他指了指前面,“莲莲,把车停在第二排出租车的边上。对,就是这边的尾巴上。” 江莲莲平稳地把车停下来。这里的视野很开阔,无论是进出饭店或是从街道上来往,这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好了,”他说,“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他露面。” 江莲莲平静地看着他,“我陪着你等。对了,你饿了吗?后面的座位上有包子,早上才买的,可能有点凉了,不过这里有开水,我给你倒一杯。” 沙传泰向后面看了一眼,他真的有点饿了。他从后座上的塑料袋里拿出包子咬了一口。他说:“你想得真周到。” 江莲莲笑着往暖瓶盖里倒了一点开水递给他。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二十五分,他想,很好,一切都很好。 ———— 上午 7点55分 当沙传泰跳上向前急速滑行的尼桑车离开麻石街的时候,安东尼 早上的餐厅里,就餐的人不算很多,大多数的餐桌都空着。他们向餐厅里打量了一下,约瑟夫 从餐厅一开门,约瑟夫就坐在这里了,他小心地观察着窗外,看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情况。他们将从这里出发去见面。按照计划,他要在安东尼后面离开餐厅,坐另外一辆出租车跟着他们。 安东尼也看见了托马斯 安东尼和康拉德往餐厅里面走去时,看见了他们正要找的人──冯振德。他坐在一个角落里,不引人注目地吃着一份简单的早餐。他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如此平常的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到饭店里来的,约瑟夫没有通知他,但他既然已经在这里了,安东尼的心里还是感到很高兴的。他想,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正常。 他们在一张空桌旁坐下来。服务小姐走过来,他要了咖啡、煎鸡蛋和三明治。康拉德则多要了一杯雪利酒。他说,今天早上值得喝这么一杯。 安东尼喝了一口刚刚送来的热咖啡,问道:“康迪,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早餐吗?”康拉德问。 “我是问感觉怎么样,对周围的感觉。” 康拉德笑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有点紧张,我想是自然的。我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你呢?” 安东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一点,气氛有点紧张,可能有情况。但愿这是我的过虑,不过我的嗅觉总是很灵敏的。我们会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至少我认为没有。我们不过是一些游客,我们不过是在这个城市里到处逛一逛。即使我们出现在某一个人的家里,和某一个人见面,这也算不了什么。”他笑了一下说,“我们是在促进中美之间的友谊呢。” 安东尼笑了笑。他看了一眼手表说:“咱们也许可以开始了吧。现在是八点五分,开始吧。”他抬头向坐在门口的托马斯看了一眼,作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 托马斯看见了。他喝掉杯里最后一口酒,然后起身走出了餐厅。他走得不快不慢,就象一个刚刚吃饱了的游客一样走出去。 在饭店门口,门卫走过来问:“先生,你要车吗?” 他摇摇头,含糊不清地说:“不,我自己会找的。”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台阶。 他向门口的出租车扫了一眼,挑选了一辆位于第一排末尾的蓝色的奔驰车。他觉得那辆车的位置非常好,他漫不经心地向这辆车走过去。 司机正坐在车里看着一本杂志,他看到走到跟前的这个大胡子外国人,便问:“先生,要车吗?” 大胡子点点头,伸手拉开车门坐进来。 “你去哪儿?”司机放下杂志问。 “去海边,可以游泳的海边。不过要等一会儿,我还有两个朋友,他们一会儿就出来。” “那么,现在就要计费了,行吗?”司机很精明地说。 “当然,请吧。一刻钟多少钱,由你说了算。” 司机立刻露出了笑容。 这个场面,坐在地下指挥中心的王庭臣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个人是安东尼的保镖,他立刻指定专人注意这个人,并且交待了注意事项。因为这些,他们对几分钟之后出现的一辆棕色的尼桑车都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托马斯移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些。随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那是一种细而长加工精细的雪茄。他抽出一支递给司机,“请抽一支。” 司机被这种特别的烟吸引了,高兴地接过来。托马斯替他点上火,并且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这时,雪茄从司机的手里掉了下来,头也慢慢地垂到了胸前。托马斯及时地扶住了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烟,拧熄后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确信周围没有人注意他后,便让司机慢慢地倒下来,让他倒在自己的脚下。他自己则移坐到司机的位子上。他掏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然后检查了一下汽车的状态。 这几乎还是一辆新车,公里数不高,油箱是满的。他确信,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 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那辆刚到的棕色的尼桑车。 尼桑车停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车上的人没有下来,这一点特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透过后视镜观察了一下,开车的是一下女人,胖乎乎的很妩媚,这让他觉得很有趣。再有一点是,女人的身边坐着一个很健壮的男人,他看见他正在大口地吃着东西。很明显他不是乘客。那么他们是一对情人喽,他很浪漫地这样猜测着。于是,他就再没有向他们多看一眼。 不用说,这就是沙传泰和江莲莲。 ———— 上午 8点05分 希姑在窗前整整坐了半个小时。 她心里有事的时候总要静静地坐一会儿。她看着外面的天空由青灰而浅蓝,直至如水洗的一样透明湛蓝。她始终在考虑着今天上午的这次会面。 她很清楚,人在江湖,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已的。她很不愿意接受今天的这个现实,她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烦,更不喜欢张扬。但她也不能让冯振德这个小人给她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端来。她首先想的是如何摆脱这种不利的局面,其次便是设想退路了,退路是她每次行动前都要先考虑好的。 她看了一下表,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正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她起身去开门,门开了之后她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才认出眼前的人竟是余叶玲。 “老天,”她惊讶地说,“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余叶玲露出疲倦的笑容,“我猜你就会这么问的。”她走进门,在沙发上坐下来,“希姑,我看上去是不是象一个鬼一样,青面獠牙的。你想不到是不是?” 希姑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出了什么事?” “我给弄伤了,被黄立德那个王八蛋,我差不多是被他强奸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她勉强笑了一下,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出来。她讲了那些可卡因胶囊,讲了黄立德野兽般的疯狂,“这回我真的被他弄伤了,真他妈的!” 希姑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我说你该清醒清醒了。我从来没有深问过你,我总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用不着别人对你的私事多嘴。但你这次确实太出格了。你竟然玩起毒品来了!” 希姑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在吸毒!你开始学着吸毒了!你想给我们大家惹麻烦是不是!” “希姑,别说了,我自己也很后悔。” “就为了床上的那点快乐?你怎么就不好好的对待自己,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你简直是……不害臊!” 余叶玲低着头,默默地摇着头。 “我和蓝伯就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要黄立德那种人?那家伙根本就是一个痞子。” “嗨,别提了。”她摇着头说,“我那个时候很傻,整天都无聊透了,只有床上的事才吸引我,要求也特别强烈。离开和尚之后,总是满足不了。我又不愿意回头去找那个混帐东西,我就是那个时候遇见黄立德的。” 希姑惊讶地发现,她的脸竟然渐渐地红了。 余叶玲自己也感觉到了,她用手捂着脸,很突然地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他那个东西……”她笑得流出了眼泪。她用手捂着眼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那个东西那么长,那么大。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愿望总是特别强,一天没有人陪着我就受不了。就是这样我还是感到不满足。我在这件事够随便的了,但我不能对那些人说我还没过瘾呢,我怕他们拿我一手。有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就象一个……婊子,只是没跟他们要钱罢了。其实我自己想想,我真的不是个烂货。我看着象,其实我不是,我自己知道。我真心喜欢的人有几个,和尚就是一个。有一阵,我还真想给他当老婆呢。可他那人也是个没人性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希姑有些怆然地看着她。她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她还是第一次把自己最隐秘的事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比较起来她们是多么不一样呀。她以前对这些事厌恶透顶,她的这些就象被封在笼子里一样。有了郑光楠就完全不同了,一切都变了过来。她也在惦念着他。被他抱着,被他抚摸,被他扑倒在床上,竟也是很愉快的。她忍不住就要想,我惦念他,难道就是为了这些吗?不是的。她觉得自己和余叶玲还是有些区别的,郑光楠带给她的还有非同一般的感情,这才是最重要的。 余叶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泪水还挂在她的脸上,“我现在对这件事真是厌恶透了。过去的那些男人,所有的那些男人,真是丑恶极了,下流极了。他们把那东西塞进你的身体,真是要多肮脏就有多肮脏,对以前的事我简直没法想象。我再也不想和男人干那种事了,我讨厌他们。”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痉挛地绞在一起。 “你不是随便说说的吧?”希姑问。 “不是!”余叶玲激动得叫了起来,“以后谁再敢碰我,我就宰了他!” 希姑明白了,她们都滑入了另一个极端。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也拿不准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确实希望在今后的什么时候,她也会遇上一个象郑光楠一样的好人,做一个正常的女人。但愿能够这样,她这样想。 她轻轻地搂住余叶玲的肩,让她平静下来,“好了,别哭了,把你的眼泪擦一擦。我只是要警告你一句,以后绝对不准再吸毒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对你自己绝对没有一点好处,对咱们大家都没有好处。” 余叶玲终于平静下来,她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她说:“我要喝一点有劲的,你要吗?” “不了,我一会儿要出去。” 正在这时,蓝伯敲门走进来。他和余叶玲打了一个招呼,对希姑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好,咱们走。”她回头对余叶玲说:“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等我回来,咱们再把这件事定一下。”她从衣架上拿下外套,搭在胳膊上,和蓝伯一起走了。 余叶玲端着酒杯,慢慢地踱到阳台上。楼下,希姑的车停在门口。她和蓝伯出来,先后上了车。汽车无声地向前滑行而去。她趴在阳台上,看着汽车远去。 这个时候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小街的另一头,一辆白色的桑塔那悄悄地驶出了街口。 大约三四分钟后,一阵猛烈的摩托车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看见杨怀轩骑着摩托车飞似地冲过来。一阵猛烈的刹车声,杨怀轩象疯了似的冲进楼下的门里,摩托车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对面的鸡粥店里跑出一个伙计,扶起摩托车。 余叶玲还是第一次看见杨怀轩如此紧张,她意识到准是发生什么严重问题了。她回到屋里时,杨怀轩已满头大汗地冲进屋里。 他问:“希姑呢,走了吗?” “三哥,出什么事了。”她的脸色也变白了。 “我刚刚收到一个急件,她今天见面的事已经走漏了,警察都出动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条递给她。 余叶玲展开纸条,顿时吃了一惊。纸条上写的是:“别去见美国人,白云已被监控。”底下的署名是两个边在一起的圆圈,看上去就象商品上常见的双环商标。 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但知道他在市公安局里担任重要职务。只有希姑和蓝伯和这个人保持联系。希姑今天正是要去见那几个美国人呀,这么说,警察已经设好了埋伏!她抬起头,万分恐惧地看着杨怀轩。 “她在哪儿见面?”他问。 “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没告诉我。”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到五分钟的样子。” “往哪个方向?快说!” “往西,出了街口往南。” 杨怀轩二话没说,转身冲了出去。余叶玲跑上阳台,她看见那个伙计还扶着摩托站在那里。杨怀轩冲出门,跨上摩托,脚下一踩,摩托车吼叫着冲了出去,象一股风一样消失在街口。 ———— 上午 8点25分 杨和平很焦虑。他觉得连找个人这样的小事都完不成,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十分委曲地想,人家当然不会把重要一点的任务交给你了,你连个人也找不到嘛。 他很年青,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他很清秀,文文静静的就象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眼睛里还时时流露出天真幻想的色彩。他到刑警队的时间还不到两年,但他很喜欢这个工作。他觉得这个工作确实很累人,可也够剌激。 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上上下下吱嘎乱响的自行车,奉王队长之命去找沙传泰。今天早上他已经找过了许多地方,凡是沙队长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但是谁也没有看见沙队长。他把去沙队长的家放在最后,他觉得沙队长绝不会听见电话铃响不接的。 他按地址找到沙队长住的那栋楼,把自行车靠在楼外的墙上。自行车没有锁,因为这辆车根本就不会有人要。他登上楼梯,一直走到沙队长的家门口。 他细心地核对了门上的号码之后,才举手敲门。他敲得很轻,他认为敲门过重是不礼貌的表现。但没有人来开门,屋里也没有动静。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又用了一点力,也不过是用了点力而已。他拿不准的是,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离开还是在这里等下去。他还有一点疑惑,至少他的妹妹总该在家呀。 从对面的门里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你找谁?”她问。 “大妈,我找沙传泰,公安局的沙副队长。您看见他们出去了吗?” “没见他们出去,不过他妹妹应该在家呀,你再用点力。也许她是睡着了。” 杨和平更加用力地敲起门来。 又有几个人聚集过来,包括邻居家里的两个小孩子。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拍拍小杨的肩,“我说,小伙子,你是哪儿的?” 小杨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沙队长的同事,找他有事。” 胖中年人点点头,他看着周围的人说:“我看这事有点不对头,阿静是应该在家的,平时这个时候她早起来了。别是出了什么事吧,我看应该想办法把门弄开,看一看。” 小杨看了一下门锁。锁是斯德牌的,上下装了两把,装的方式很特殊,他知道这是撬不开的。他又看了一下门缝,门关得十分严密。他想这锁是带保险的,用塑料片恐怕也没有用。他回头说:“这种锁弄不开,除非把门劈开。谁有斧子?” 胖中年人说:“小伙子,劈门就太可惜了。你看看能不能从上面的摇头窗进去。摇头窗总比门好修一些。” 杨和平想,只好这么办了。有人搬来一把椅子,他站上去弄来弄去,最后不得不打碎玻璃,并把摇头窗卸了下来。他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从那个小窗口里钻了进去。 他跳到地上,回头看了一下锁,知道这锁从里面也是打不开的。他慢慢地向里面走。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房间里很静,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的左边是厨房,厨房里收拾得很干净。旁边还有一扇门,他推开门,立刻看出这是沙传泰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单。 里面一点,是另一个房间。他推开门,在那一瞬之间,他感到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栗。一个姑娘,静静地躺在床上。起初他以为姑娘睡着了,但他一跨进房间就明白,她已经死了。 他慢慢地走过去,就仿佛一步步走进水里一样,全身渐渐冰凉,血液仿佛都不流了,嗓子里也象堵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他小心地碰了碰姑娘的手,姑娘的手已经冰凉了。他确信姑娘确实死了。 这情景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姑娘多漂亮呀!她多美呀,她看上去多么温柔呀。他凝视着床上的姑娘,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不能动了。 杨和平是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年青人。在他这个年龄上,正是年青人充满了玫瑰色幻想的时候。他爱美,尤爱美丽的女性。他认为她们是天地间的精华雨露所凝,饱含着世间的一切幸福和美好。他早就听说沙队长有一个美极了的妹妹,只可惜两腿残废了。他从未目睹过芳颜,因为他始终没有找到登门的借口。 此时此刻,他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那么平静的躺着。没有呼吸,没有生命,没有爱。她怎么会死呢?她多美呀,美仑美奂,如同玉琢出来的一般。他想我怎么现在才来呀,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来,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来挽救她! 这个时候,杨和平痛苦得心如刀绞。他咀咒天地实在不公,直到此刻才让他踏进这个门。如果早一天来,他肯定会让她活下来的,他会呵护她,疼爱她,让她幸福,让她快乐。瘫痪怎么会成为他们中间的障碍呢。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不断地流下脸颊,他转身走到门外。 胖中年人一直站在门外的椅子上,不停地喊叫着。他喊道:“小伙子,她怎么了?” 杨和平哭着说:“她死了,她死了!你还问什么呀,她已经死了呀!” 胖中年人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他慢慢地爬下椅子,嘴里低低地嘟囔着:“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死了呢。” 杨和平进了沙传泰的房间,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他对着电话喊:“队长,队长,她死了,她死了呀……” ———— 上午 8点30分──10点15分 在这一段时间里,事态的发展完全失去了控制,其结果,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 克里斯蒂安 他径直走到安东尼的桌旁,坐下说:“我接到电话了。” 安东尼点点头,“好,他说什么?” “他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说完他就挂断了。” “很好,”安东尼指了指康拉德,“快点吃。既然是这样,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克里斯蒂安又问:“他也是咱们的人吗?他也是个美国人,他怎么会知道情况有没有异常呢?” 安东尼笑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来保证这次行动的安全了。你们以后会知道他是谁的。咱们走吧。”他放下餐巾站起来,离开了餐桌。 康拉德紧跟在他的后面向门口走去。克里斯蒂安利用点香烟的机会拖延了一会儿,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在餐厅的角落里,冯振德一边用眼角注视着安东尼等人的去向,一边仔细地和小姐结帐。他把帐单塞进口袋里,也向门口走去。 安东尼走出饭店大门。外面的阳光很好,门前的广场上停着两排出租汽车,一些行人在不远的街道上匆匆地走过。他虽然感到紧张,但一时还找不到什么不正常的迹象来。 守在门前的侍者走过来问:“先生,您要用车吗?” 他说:“是的,请帮我叫一辆。”他想,既然是随便叫一辆车就行,那么他倒真想看看他们能把这件事安排到什么程度。 侍者向远处招了招手,正在聊天的几个司机中,有一个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同伴,钻进自己的汽车。 在这时候,后走出来的克里斯蒂安超过了他们,径直走下台阶,向托马斯所坐的汽车走过去。他在楼上等电话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托马斯上了前排第一辆汽车。他的任务是和托马斯一起,在后面保护安东尼,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安东尼和康拉德走下台阶时,冯振德也从后面跟了上来,他们恰好走成一排。他们准备上同一辆汽车。 ————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们走下台阶,向出租汽车走去。 二十九寸的大屏幕监视器很清楚,虽然里面的人很小,但王庭臣完全能分清谁是安东尼,谁是康拉德。他注意到两个在商亭前买东西的刑警正在回头张望,那模样就好象他们是地下党的高级领导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他想这两个蠢蛋实在太明显了,等任务一结束,他非得好好地教训这两个人不可。 有人碰了他一下,“老王,你看是不是都出来了?” 他说:“还没有,那一对上了年纪的人还没有出来。” 正说着,只见约瑟夫 他看着他们悠然自得地走下台阶,他想,他们计划得多好呀。他拿起话筒问:“各组都看见自己的目标了吗?” 扩音器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组看见了。”“二组看见了,汽车已经发动了。”“三组呢?”三组过了一会儿才有了声音,“我们有点疑问,我们的目标上了第一辆出租车,但现在车里看上去只有一个人,不知道那个出租司机怎么了?” 王庭臣的头皮一阵发麻,老天,这恰恰是他没有多加考虑的问题,他们会不会把司机干掉了。老童说过,他们是黑手党,他们到这里来绝不会是来挣小钱的,何况本市最大的两个黑社会组织都掺进到这件事里来了。他知道有人被害,就一定是他的麻烦事。 他身边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他立刻就听出了是小杨的声音。他的头皮再一次发麻,并且引起全身的一阵颤抖,他瞪起眼睛问:“什么!她死了!你他妈的哭什么!是什么毒?” 这时,有人推着他喊:“老王,你快看,是沙队长,那不是沙队长吗!” 王庭臣猛地扭回头,慌乱之中,他只看见有人指点着一个刚从汽车里钻出来的人。他对着电话里面喊:“你留在那里,保护现场!”他扔下电话,紧盯着屏幕。 老天,他在心里叫道,那果真是沙传泰。 接下来,他从沙传泰的动作里看出来,他正在掏出手枪。他忍不住大喊起来: “沙传泰,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 杨怀轩吱吱叫着刹住摩托车,他摘下头盔猛地砸在仪表盘上。他把目光尽量往远处搜索,但没有看见希姑的汽车。 他明白,他肯定是追错了方向。他已经追了有十分钟了。他拚命思索着希姑可能会在什么地方和那几个外国人见面。这条路直通她以前的家,她曾在那里和冯振德见面。但显然今天的见面地点不在那里。那么会在哪儿呢? 他想着“公司”的几个秘密住所。会在其中的一个秘密住所里安排见面吗?看来不太可能。他自己也不会把见面安排在那里进行。这时,他想起了尚瑞安的“粤岚居”餐馆。他想相比之下,那里更合适一些,环境更自然一些。 他掉转摩托车,向另外一个方向急驶而去。 他明白,他已经损失了不少时间,他必须抄近路才行。他小心地估量着时间,估量希姑会选择哪一条路,此时会到什么地方。于是,他驱车拐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向前急驶。 几分钟之后,他上了另一条街,他更加快了速度,摩托车吼叫着向前猛冲。在闯红灯的时候,他高举起一只手,硬从急速的车流中横切过去,在路口造成一片混乱,喇叭声响成一片,许多汽车拥挤在一起。 猛然之间,他在车流中看见了那辆熟悉的汽车。他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希姑的汽车。他向汽车里挥挥手。蓝子介认出了他,摇下车窗。杨怀轩把那个小纸团扔进车里,向他们挥了挥拳头,便掉转车头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了。 蓝子介从地上捡起纸团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出问题了。他展开纸团看了一眼,急忙递给希姑。希姑看了一遍,沉吟片刻说:“取消今天的安排。”她拍拍赵建的肩膀,“小赵,咱们回去吧。从白云饭店门前绕一下,看看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赵建点点头。他从前面的路口向东拐过去。 没过多久,白云饭店就出现在前面。赵建放慢了车速,希姑和蓝子介都看着窗外。 白云饭店门前看上去很平静,旅客三三两两地进出饭店,不时地有出租车驶进饭店前面的小广场。汽车快要过去的时候,猛然之间,他们听到二声枪响。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饭店门前已变得一片混乱了。有些人四处逃跑,而另有一些人则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冲到了广场上。眨眼之间,几辆亮着警灯的汽车鸣叫着出现在街道上。紧接着,从饭店门前那里又传来几声枪响。 赵建连想都没有多想,立刻加快了车速,从几辆汽车之间冲了过去,很快就开远了。 ———— 在这之前的时间里,沙传泰始终坐在汽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云饭店。当他看见冯振德从饭店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由咬紧了牙关。 他扭回头时,正看见江莲莲不安地看着他。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别紧张,没有你的事。你在车里别动,我去一下就回来。”他推开车门,就象一个刚刚抵达目的地的旅客一样下了车,向饭店门前走去。 江莲莲真的不安起来。她明显地知道他要干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种感觉使她紧张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说不上为什么,她扭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好,随后她接通了点火开关。发动机微微地颤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响声。江莲莲踩着离合器的脚忍不住瑟瑟地抖了起来。 ———— 托马斯 他看了看左右,随后把目光移到后视镜上,他要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他立刻注意到,坐在后面的尼桑车里的那个男人正从车里走下来,并且不慌不忙地向饭店门前走过去。他想,这一对情人终于分开了。他没有太看重这个细节。接着,他听到那辆尼桑车也发动了起来,他再次向后视镜里看,他看出这辆车只是空转着,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紧接着,他看见了车里那个女人的紧张的脸。 他这时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头了。他再次注意那个刚刚从自己的车旁走过的男人,他从他的步态上看出这是一个经过训练的警察。他努力在猜想这个警察正准备干什么。他的脑筋不是特别好使,为此他花费了大约两三秒钟的时间。他想起安东尼总是对他说:“汤姆,你可不是一个平常的保镖,你要记住你有一个高贵的姓,德斯蒙德是欧洲贵族的姓氏,所以你要聪明一些,灵活一些,反应要快一些。宁可先发制人做过了头,也不要因为犹豫而受制于人。托马斯是时时都记着这个教导的。 托马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枪。这是一支装达姆弹的点二二口径的短筒枪,小而结实。在五公尺以内的距离里极其准确,每颗子弹都能在人体里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来。他推开车门下了车,把手枪紧贴在体侧,跟着前面的男人往前走。但他却忽视了身后的那个女人。 江莲莲在紧张中看见从前面的出租车里下来一个外国人,这本来就使她感到意外。接着,她看见了他贴在体侧的手枪,她顿时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作为一个女人,她此时此刻的反应要比托马斯快得多。她既没有考虑的时间,也没有在这上面多做考虑,完全凭借着本能的驱使。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间里,她也完全没有看见沙传泰在干什么。她只是看见那个外国人正举起手里的枪,向沙传泰瞄准。她只觉得腹部一阵猛烈的收缩,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喊叫。她的喊叫是这样的尖而长,以至于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有了极其短暂的片刻的停顿。 在这个时候,她的脚离开了离合器。尼桑车突然地向前滑去。她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踩下了油门,并转动方向盘,汽车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向托马斯的身后撞去。 ———— 那是一辆黑色的桑塔那,车顶上的出租车标志十分显眼。它平稳地滑行到饭店的前面,停在一条距台阶还有五公尺的白线后面。司机从里面打开车门。这一点和美国的习惯很不一样,在美国,司机们总是下车打开车门的。 安东尼这样想着,走下台阶,并向出租车走过去。他很想看看司机的相貌,但看不清。他不敢断定这就是安排好的那个司机。 此时,走在他身边的康拉德正向周围打量着。而走在他左边的冯振德则和他保持着两公尺的距离,他的目的很明显,是准备绕到出租车的另一面去上车。他感觉到冯振德突然放慢了脚步,随后他发现冯振德正紧张地注视着一个从侧面走过来的人。那人也正用一种异常严厉的目光盯视着冯振德。 冯振德立刻就认出走过来的人是沙传泰,他从沙传泰的目光里看出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的是,沙传泰已经杀了他的妻子和她的小情人,也不知道他已经袭击了他的运输公司。他只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他有些恐惧地停下脚步。 沙传泰冷酷的眼睛里闪着寒光。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整整折磨了他两年多,他此时只想用一颗子弹了结这一切。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他不慌不忙地从腋下抽出手枪,并向冯振德瞄准。 这举动是如此公开,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他。他第一枪就射中了冯振德的胸口。冯振德刚刚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喊叫立刻嘎然而止,他的头低下去,双手捂住胸口,整个人向后退去。第二枪射中了他的头顶。血喷溅出来,就象在空中撒开一张红色的血雾。他仰头向后裁倒下去。 安东尼愣住了,他完全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个杀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会是我吗?为什么?他勉强站立在原地,怒视着这个人。康拉德则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弯下腰,做出随时准备躲避的姿态。 但沙传泰并没有向这两个人多看一眼。相反,倒是并不在他的视野之内的克里斯蒂安却意外地送了命。他和康拉德一样都弯下了腰,随时准备躲避,所不同的是他不必要地喊叫了一声,这不过是出于一种想吓阻敌人的动物本能,但他的这种姿势再加上这一声几近疯狂的喊叫,使沙传泰误以为他要扑过来,掉转枪口向他射了一枪。 一切都只发生在几秒钟之内。但从他一举枪开始,他就仿佛听到一阵尖锐剌耳的喊叫声。这喊叫声是那么严厉的一种警告,警告在他的周围有某种危险,他出于本能地低下头。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脑后传来一声吓人的枪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他扭回头,他所看见的事情就象慢镜头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身材粗壮、满脸胡子的外国人,手里握着一支左轮手枪,向下移动着枪口向他瞄准。而江莲莲的尼桑车就象一台推土机一样无声无息地碾过来,撞在他的身上。那个外国人向前摔出去的时候,他手中的枪口冒出一团火光,子弹在沙传泰的脚下炸出一个很深的坑。枪飞了出去,车轮蹦跳着碾过他的身体。 沙传泰完全出于本能,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汽车滑行到他的身边,车里的江莲莲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如同疯了一般。沙传泰拉开车门,猛地把她推到里面去,自己坐到方向盘后面。他用力把油门踩到底,使劲向一侧打着方向盘。尼桑车喷着青烟,吼叫着急转弯,向大街上冲去。 ———— 王庭臣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见的。这个他相处多年的同事,竟会连杀几人之后,驾车逃跑。他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来呢!他把他的整个计划完全破坏了!王庭臣愤怒得无以复加,一拳砸在桌子上。 地下指挥中心的人都回头看着他。他向他们喊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看着我干什么!赶快通知各组,原计划取消!”他想,这是童处长一年的心血呀,全被这个沙传泰给破坏了。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他接着喊道:“命令三组赶快去追沙传泰,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抓回来!命令一组和二组包围现场,把现场所有的人都控制起来,是所有的人!”他想了一下又说:“对外国人要客气一点。赶快,叫他们赶快行动,一秒钟都不要耽搁!” 刑警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把他的命令传达出去。 王庭臣重新在显示器前坐下来。在这段时间里,许多守候在附近的刑警跑到饭店门前。又有三四辆警车冲上小广场,警察们很快控制了小广场上所有的人。另有两辆警车沿着大街向东追去。他想了一下,又说:“通知各个路口注意一辆棕色的尼桑车,一发现立即报告。启动各路口的监视器,注意观察。通知交警大队,请他们和我们配合。通知医院尽快派救护车来。”他说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继续说:“通知局长,今天的行动没有成功,请尽快到指挥中心来。通知省厅和市局外事办尽快派人来,负责处理那几个外国人。”他全身难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他猛地站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回头对一个中年人说:“老刘,这里你负责一下。”说完就冲出了指挥中心。 在公安局门外,停着一辆待命的警车。王庭臣跑出大门,跳上汽车说:“走,去白云饭店!” 警车发动起来,冲上大街。 ———— 飞机场里总是那么骚动不安,即使在陈处长的办公室里也是如此。门外总有一阵阵噪杂的声音传进来。 童振远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暴躁和不安。他知道他不能把这一点流露出来,他已经看出佩云脸上的歉意。她只是因为自尊才没有说出来。 他已经对着电话喊了好一会儿了,但那边一直没人接电话。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从话筒里听见那边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他再次后悔自己今天到机场来送行。可是,他不来送行又怎么能行呢?嗨,说到底,他真是昏了头,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老婆,用什么窃听器! 他用另一部电话往市局打,但都占着线,显然那边正是最忙的时候。 那边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是指挥中心的老刘。老刘简要地汇报了那边的情况。童振远感到心里的火再次涌到头上,他万分恼火地一捶桌子。 宁佩云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童振远再次克制住自己,他拍拍妻子的手,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他对着电话说:“老刘,你一定要安排一个人守着电话,不要离开,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老刘答应了。不一会儿,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传过来。 ———— 街上的交通被沙传泰冲得大乱。 他冷冰冰地盯着前面,把油门踩到底,汽车象飞似的从来来往往的车辆中间冲过去。 一辆卡车为了避让,撞在路边的树上。许多骑自行车的人纷纷跳下车逃到路边上。尼桑车的轮胎在柏油路上猛烈地磨擦着,发出嘶嘶的尖叫声。 沙传泰知道,大多数路口都有摄象机监视着。只要尼桑车一出现,警车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让尼桑车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钻来钻去。 从他一开始打定主意,破釜沉舟杀掉冯振德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死路。他也只打算求死了,所以他大开杀戒。但从他打定主意到现在,始终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那就是他打算到什么时候止。 任何事情都有截止的时候,他迟早也要被截止。 他曾想在白云饭店门前截止,他可以扔掉枪,站在那里不动,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江莲莲的尖叫声以及那个在他背后开枪的人,使他不由自主地走了下一步。他开车逃跑完全出于本能,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截止。 他扭头看看江莲莲,她刚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脸色白得象一张纸,双手握在一起拚命地绞着,眼泪则象雨水一样挂在脸上。 这是他的另一个包袱。他截止的时候,也就是她的截止。她干嘛要掺到这件事里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变得恼怒起来。 他说:“你哭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叫你不要掺到这件事里来,你就是不听。你吓坏了是不是?害怕了?你后悔了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你他妈的已经成了我的包袱!我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一下你清楚了吧,你偏不离开。这下好了,你现在就象个臭狗屎一样粘在我的身上!” 江莲莲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沙传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几分钟之后,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把汽车停下来。他回头说:“好了,你听我说,咱们的事结束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谢你。但是一切都结束了,你再跟着我就要倒霉了,那是死路。所以,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躲起来,或者回乡下去,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去吧,下车走吧。” 江莲莲似乎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摇摇头说:“不,我不走。” 沙传泰提高了嗓门:“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倒霉的,你知道不知道?啊!” 江莲莲吓得缩成一团,“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怎么不明白呢,咱们到此结束了,你他妈的想死呀!” 江莲莲慢慢地坐起来,她看上去好象清醒了一些,“你别傻了,我一下车就得进监狱。我不想进监狱,你也不要进监狱。人只要活着就不要进监狱,你明白吗?就是死也不能死在监狱里。” 她的话对沙传泰来说就象是当头一棒,许多有关监狱的记忆瞬间都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她尖声喊道:“开车呀!快开车呀!逃呀,咱们逃得远远的,到哪儿都行,说不定咱们会逃出一条命来!”她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着,“走呀!快开车呀!” 沙传泰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但他确实不想进监狱,他对那里实在太了解了。此时,他也别无选择了,远处传来警笛隐约的呼啸声。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了,他松开离合器,一踩油门,尼桑车猛地向前冲去。 他一出小巷,就看见一辆警车迎面驶来。他把油门踩到底,奋力把方向盘打到底,汽车在路中间急拐,车轮一碰上路边的台阶便腾空而起,车尾被甩到前面去。尼桑车掉转了车头,剧烈地扭动了几下,喷着浓烟向另外一个方向冲去。 尼桑车的棕色车身立刻出现在地下指挥中心的监视屏幕上。指令迅速传递到遍布全市的警车里,所有的警车都掉转方向,向西驶去。 沙传泰发现自己已近市郊,并且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由南溪街继续向西,上西郊高速公路,从那里经飞机场向北,直奔山区。他别无选择,开车冲向南溪街。几分钟后,西郊高速公路的高架车道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 陈处长走进来的时候,童振远急忙站起来迎上去,“怎么样,班机还能按时起飞吗?” 他摇摇头,“恐怕还不行,我听说是机械出了问题,正在抢修呢。调度室正在安排新的飞行计划。” 童振远点点头,心里非常犹豫。 宁佩云走过来,“振远,听我说,咱们退票吧。再等下去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她小声说,“我不该提出今天走。” 童振远急忙握住她的手,“别这么说,是我做的不对。我一直想请你原谅我,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那我们就回去吧。”宁佩云点点头。童振远高声对陈处长说:“老陈,我们回去了,请把机票给我们改到明天吧,今天实在是太不巧了。” 陈处长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机票的事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这时,放在桌上的电话筒里又传出来声音,“童处长,童处长。”童振远拿起电话问:“有什么情况?” 电话里说:“我们刚刚发现,沙传泰开车上了西郊高速公路,正在往机场去,是往机场方向。他的速度很快,我们的人在后面追他,正在追他呢。” “好了,我知道了。”他又把电话放在桌上,心里对这个情况仔细地琢磨着。 沙传泰有可能是想进山。他一进了山,逮捕他就要困难一些。前面就是河阳县,也许可以从那里抽出人来堵截他。他心里突然一震,觉得事情不好。他想起来,早上来的时候,到机场的这一段高速路正在整修,所有的车辆都必须经过一条临时便道到机场前面的广场,再从那里向北穿过高架桥,然后再从另一侧驶上高速公路。他想到机场前的广场上人多车多,商店和货摊一个挨着一个。而便道又很狭窄,一旦造成混乱,交通就可能堵塞。沙传泰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许他会……逃进机场? 老天!童振远想到这里,猛地跳起来,对陈处长说:“老陈,快叫你的人守住机场大门。那家伙弄不好会冲进机场大门的!” 陈处长绕到桌子地另一头,打开一个开关,对着一个话筒说:“小谢,赶快通知机场警卫,到机场大门口集中,并把大门关上,任何车辆都不准放进来!” 一分钟后,机场大厅里的广播响了,女播音员嗓音柔和地说:“机场的金同志和卫同志,听到广播后请尽快到机场大门来,有人找。金同志和卫同志,请尽快到机场大门来,有人找。” 这是一句暗语,是让机场警卫到大门口集中。 童振远坐在桌旁默默地思考着。他感到时间有些来不及了。他估计,沙传泰是在上了高速公路后,路口的监视器才发现他的。这情况到了指挥中心后,还会有一个处理的过程,然后才会把这个消息通知给他。这中间肯定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他计算了一下,市区到机场只有二十多公里,在高速行驶的情况下,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到。他估计,沙传泰现在可能已经到了机场外面了,甚至可能已经进了机场。 他站起来说:”老陈,咱们赶快到指挥塔上去,那家伙可能已经到机场了。”他拉起妻子就往外走。 他们挤进电梯时,童振远问:“老陈,如果他进了机场会怎么样?” 陈处长摇摇头,“那可就太不好了,机场上每时每刻都有飞机在起飞,会出大问题的。” 三个人都有些急躁地看着电梯门上的数字。 正如童振远所预料的那样,他们刚刚进入指挥塔,外面就传来一片警车的呼啸声,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 沙传泰远远的就看见了那块写着禁止通行的黄色标牌,他曾想过是否冲过去。但他很快就放弃了,他看出来那边确实是在修路。他飞快在扭转方向盘,拐下了一条便道。 机场就在眼前。他不想到机场,他只想找到一条路,让他继续往前开,直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为止。 但是广场上乱成了一片。这是他的汽车开得太快了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他的后面响起了一片震动人心的警笛声。前面的汽车放慢速度,车里的人都回头张望。奔跑的行人向这边涌过来。还有一些避让他的行人和自行车摔倒在地上。 他在挤满车辆和行人的广场上兜了半圈,没有找到出口。这时他看见了机场的大门。两个穿制服的警卫正努力想把大门关上,远处还有更多的警卫向这边跑过来。沙传泰没有多想,他掉转车头向机场里冲去。 一个警卫拚命向他挥手,但他立刻就跳了开来。车身把一扇半关的门撞开,正在关门的警卫仰面摔倒在地上。转眼之间,尼桑车便冲上了宽阔的停机坪,向机场的深处冲去。 ———— 童振远在指挥塔上看见了那辆棕色的尼桑车。它看上去是那么小,就象一个棕色的小甲壳虫。它在宽阔无边的机场上慢慢地蠕动着,仿佛伸手就可以捕到。 在尼桑车的后面,出现了几辆闪着蓝灯的警车。 指挥塔上的值班员喊道:“老陈,我得叫他们停下来,这样子可不行!”他打开扩音机,大声说:“注意,所有的车辆都立刻停止!立刻停止!不要进入跑道,危险!尼桑车,尼桑车!立刻停下来!立刻停下来!” 所有的警车都在跑道旁边停下来,只有尼桑车还在向机场的深处驶去。 一个调度员喊了起来:“快看,三号跑道上正有一架波音机在起飞!”所有的人都向跑道的另一头看去。 尼桑车正行驶在二号跑道上,在它的前面横着的,就是三号跑道。在跑道的那一头很远的地方,一架波音七四七正在加速起飞。它看上去那么远,似乎随时都可以停下来。但指挥塔上的人都为此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 沙传泰根本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根本不知道前面是否还有路,可以通向何方。他只是飞快地开着车,能多快就多快。他的思维都停留在开车上。 江莲莲象只猫似的偎在他的身旁,她看上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只是任凭命运把她带到任何地方。 沙传泰扭回头,发现后面的警车都停了下来。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前面没有路了吗?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向周围看了一眼。周围是这么空旷,一眼都看不到头。他隐约想起他三四岁的时候,在父母那张双人大床上翻跟头的情景。此时回想起来,那张床似乎和这个机场一样大。那个时候,他有多快乐呀。他有父母,有妹妹,他有那么多可以欢乐的事情。 江莲莲坐起身体,看着周围说:“看呀,这里多大呀!” 他明白了,她此时的想法也和他一样。她也曾在父母的大床翻过跟头吗?他想起了母亲的催眠曲。母亲哄着他睡觉的时候,那么轻地哼着催眠曲。那风一样飘渺的催眠曲此时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真的困了,他真想就在这里躺下来,好好地睡一觉。 迷朦之中,他看见跑道的另一头有一架飞机。阳光照在水泥跑道上,波形气流跳跃着上升,仿佛把跑道和远处的飞机都浸泡在透明的水里。这使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看不出远处的飞机是停在那里,还是在缓慢地滑行。事实上,他根本没把那架飞机放在心上。他只觉得他的汽车如同快艇一样在宽阔的海面上掠过,无声的,微微起伏的,仿佛要飞起来一样。 ———— 这个时候,指挥塔里已经非常安静了。所有的人都如被定住了一样站立在窗前,眼看着波音七四七和那辆尼桑车都无声地向那个交叉点靠近。一个如同巨鹰,一个如同甲虫,都在悄然移动。 童振远再一次拿起话筒,有些绝望地喊着:“沙传泰!沙传泰!你停下来,赶快停下来!前面的飞机正在起飞,你危险!赶快停下来!”但毫无效果。他真想大喊一声,叫那架飞机停下来。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尽管他的飞行知识有限,他还是能从飞机已经微微抬起的前轮看出来,在这个时候,它既不可能加速,也不可能减速,它正鼓足了它的全部力气准备完成这最后的一跃,那是不顾一切的一跃。童振远不知道那架飞机上的驾驶员是否也看见了这辆尼桑车。 他放下话筒,和所有的人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波音飞机的前轮继续抬起,机尾喷出强大的气流。它几乎是和那辆尼桑车同时到达路口。指挥塔上的人在那一瞬之间,都清楚地看见飞机的前轮碰到尼桑车的一侧。尼桑车象一辆玩具车一样盘旋着腾空而起,在空中翻着跟头。随后无声无息地分解开来,并爆出青黑色的烟雾和火光。所有的部件,车头、车尾、轮胎、发动机、挡泥板,都裹着烟火四处分散开来,滚落在地上,燃烧起来。 波音飞机继续向前飞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它的后轮离开了地面,机尾喷出淡淡的青烟,向空中爬升而去。 一名空管员首先清醒过来,他打开通话器喊道:“波音2080航班,你的情况怎么样,你的情况怎么样?请报告。” 扩音器里立刻传来驾驶员恼怒的声音:“他妈的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放进一辆汽车来!我好象撞上它了。我感觉到了震动。这个狗杂种是从哪儿来的!” 空管员问:“飞机正常吗?” “现在看上去还可以,但我没有把握。是不是我的起落架碰上它了?” “是的,是起落架。请不要收起落架,否则它可能放不下来了。请你保持现在的高度,不要再升了。航向保持东北,那边是平原,如果飞机有问题,你可以在平原上迫降。如果你认为没什么问题,请绕一圈回来,在四号跑道降落。” “明白,”驾驶员回答,“我的周围怎么样?” “你的上面有一架麦道机,我会叫它保持高度的。我也会把你周围的飞机叫开,请放心。还有问题吗?” “没了。你们他妈的真……完毕!” “谢谢,祝你好运。” 童振远默默地搀扶着宁佩云离开了指挥塔。他看出她的脸色很不好,身体也在颤抖着。陈处长跟在他们的后面。在电梯里,佩云终于忍不住,扑在丈夫的怀里。 女人总归是女人,女人的心肠总是软的。她扑在丈夫的怀里无声地哭了,为了尼桑车上的那两个生命。 陈处长也有些不自然地揉着下巴,眼睛看着脚下。 电梯到了底层,他们一起走出来。童振远喊住陈处长,“老陈,今天的事也给你们带来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了。” “算了,别提这个了。”陈处长说。 童振远从佩云的手提包里找到她的机票,递给他说:“请帮我把这张机票退了吧。明天走不走,再等我的电话吧。” “行,没问题。”他说。 “谢谢你,老陈。有事咱们再联系。” “不必谢。你们快回家吧。” “好的。佩云,咱们走吧。” 他们挽着胳膊,离开了飞机场。 |